罗姐在一旁解释:“他就这样,不爱说话。”
秦怀鹤以前也想象过言微在家里的日子是怎样的,今天亲眼所见,一切都具象化了。
回想那天,看午夜场电影出来,和她的那一番对话。
“你妈现在不管你了?”
“她过世了。”
“你爸呢?”
“我爸……他不怎么管我。”
挡风玻璃外,重重乌云压着天边,仿佛比昨日更加阴沉。
一想到言微怀着他的孩子,还要伺候那么一个枯朽的灵魂,秦怀鹤胸口憋闷得慌。
这两年她是如何过来的?
是不是也有过逃离的念头?
在他看来,她该走的,把一切都告诉他,安顿好言成明,跟他去美国,谁能苛责她?
可跟他远走高飞,她还是言微吗?
和他在外面过夜,她偶尔会露出一抹他看不懂的郁色,那个时候,她该是在惦记家里瘫痪的父亲。
心念一转,他咬着腮帮子,下颚线绷得紧紧的。
登记的时候她不让他去见她爸爸,那会儿她就下定决心了吗?
言微,她并不柔弱,相反,她的温柔能变成利刃,见血封喉。
这会儿不就是吗?
能要他的命。
偏偏吴曼云在这个时候给他来电话,秦怀鹤伸手扯了扯领口,摁下蓝牙接听。
“岁岁要满月了,满月宴定在哪儿了,还等着我开口问你要地址吗?”
秦怀鹤不甚耐烦,“不摆了,闫秘书说月子中心会举行一个小型的庆祝仪式,别折腾了。”
吴曼云声音陡然加大,“满月宴谁家不摆啊,你要是忙我就让人去办了。”
“小不伶仃的摆什么宴席,等百日再说吧。”
他妈就喜欢凑那些闲着没事干的名媛热闹,他都能想象她把他女儿打扮成粉色娃娃,抱着享受别人夸赞的样子。
吴曼云:“她妈不让摆?”
“没有,我不想摆,你要是想摆,抱一条狗去吧,折腾她做什么,软趴趴的眼睛都睁不开。”
吴曼云一噎,歇一口气,“你跟我说实话,你跟言微是怎么回事?我去看过几次,没见过你一回就算了,她提都不提你一句,美国也不去,怎么,她瞧不上你?是我们家高攀她了?”
秦怀鹤咽一下喉,太阳穴跟着抽动,“我们好着呢,她坐月子,没事儿你去烦她做什么。”
吴曼玉火了,“你说什么废话,我要不是想看岁岁,我去烦她做什么!”
“挂了,我开车呢。”
-
闫秘书到月子中心,被熟识的护士告知,言微续订了月子中心的天数,从三十天延长到四十二天。
“因为她说岁岁长湿疹,担心回家护理不好,还是在我们中心放心一些。”
闫秘书心往下一沉,只怕湿疹是言微的托辞之词,以前她以为言微想母凭子贵,绑住湾城第一钻石王老五,可她观察了一段时间,这两口子之间的相处,早已经颠覆了她以前的看法。
秦总每一回过来,言微都对他爱答不理的,他看完孩子,跟在她身旁,她也不跟他说话,看他的眼神也是淡淡的。
闫秘书心想,言微这气性也太大了,能从登记气到出月子,而且看那样子,还要继续气下去。
谁能想到秦怀鹤能受这样的委屈,闫秘书每一次看见他阴着一张脸离开,竟然有些可怜他。
闫秘书深深怀疑,言微之所以续订月子中心,是因为不想跟秦总回家,
秦总原定是等她出月子就回美国,她要住到四十二天,秦总一走,她又名正言顺回娘家住了。
这事儿也瞒不住,还是得她告诉秦怀鹤,不然又得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秦怀鹤听了闫秘书的话,只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
“秦总,那我还要去月子中心上班吗?”
他顿了下,“不用了,多留点神。”
闫秘书在心里松一口气,“我知道,我会经常过来看的。”
秦怀鹤头靠在老板椅里,仰着脑袋看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唇角往上一扯。
连尿不湿都要省的人,为了躲他,竟然愿意花钱在月子中心多住一段日子。
她难道不知道,她可以推迟回家的日子,他也可以推迟出国的日子。
他有的是钱,她如何跟他耗下去?
这天晚上,他到月子中心,在洗浴房看护士给岁岁洗澡。
小婴儿的胳膊和腿长了些肉,红色褪去了,她的皮肤变白了些,眼睛睁开的时候已经能看到双眼皮的褶皱。
那天晚上,言微斥他说他不配做岁岁的爸爸,他的确有短暂的自我怀疑,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缓过来了。
他怎么不配?他能给她这个世界最好的东西,包括钱,也包括爱。
这个世界没有人比他更配了。
秦怀鹤跟随护士把岁岁推回言微的房间,恰巧看见她在挤奶。
言微看见他,一言不发盖上衣服,收拾好吸奶器和奶瓶,然后往岛台去洗手。
秦怀鹤自嘲扯嘴,幸而护士知道他是孩子爸爸,不然她这个样子,别人还以为是贞洁烈女见到地痞流氓了。
护士放下孩子就走了。
言微慢腾腾叠床上的几件连体衣和小裤子,“前两天你妈妈过来了,说要给岁岁办满月酒,我觉得没必要,岁岁太小,我也没有精力,还是等大一些再办吧。”
秦怀鹤就站在她边上,“不用管她,她要是想办,不给她带孩子去就行。”
言微手里的活停滞下来,抬眼看他,“你还是好好跟她说吧,她是岁岁的奶奶。”
秦怀鹤点头,看着她,“前两天去看你爸了。”
她低下眼睫,干净的眉眼淡淡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很大反应,“嗯,我姑和我说了,说你买了很多东西,还给罗姐封了红包,破费了。”
秦怀鹤舌尖抵在两唇之间,压着眼看她,倏忽一笑,“不用客气,都是小钱。”
言微没说话,视线垂落在胸口处,刚才挤奶的时候太急了些,没来得及换上防溢乳垫,这会儿才发现,衣服前襟已经被浸湿了硬币大的一块。
她站起身,背对着他捂住胸口,“你先回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脚步声靠近了,男人的气息就是她空虚的肩背后面,“言微,我暂时不去美国了。”
言微肩背微微向下弓,“为什么不去了?”
他已经完全拢了过来,前胸贴着她的后背,下巴甚至蹭到了她后脑勺。
“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和我们的女儿……”
言微才要转身,就被他一把箍住了腰,一股大力往后拉扯,她没入了他怀里。
言微咬了咬唇,撑着双臂试图挣扎,奈何他双臂结实有力,纹丝不动。
她毫无办法,只能压着嗓说:“秦怀鹤,大白天的,你不要这样。”
这个时间,护士快来给她做护理了。
秦怀鹤冒着青茬的下巴在她耳朵根磨,气息滚烫,“大白天的,抱自己老婆怎么了?”
说着话,他一只手束缚她,松开了一边臂膀,手徐徐往上动作。
言微缩起半边身子,两手去掰他的手指头,气急败坏的,“秦怀鹤,松开我!”
“言微……”
他唤着她的名字,带着一丝讨饶的意味,“言微,你不想去美国,我不逼你,你想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和岁岁在一起。”
言微松开手,没有再挣扎,胸口微微起伏,“你先松开我。”
片刻后,他松开手,稍稍从她背后离开。
言微松了一口气,谁料到,才一转身,就被他捏着下颌抬起脸来,直面着他。
她提起气来,脚下不自觉往后退。
秦怀鹤步步紧逼,最后把她抵在床头与墙的夹角。
他垂首压了下去,含着她双唇狠狠吮吻,碾磨了两个来回,撬开她的齿关,火热追逐勾缠她的舌尖。
这个吻裹夹着欲望和霸道,甚至有些失智的意味。
言微眼角闪着水光,那颗泪痣沾惹了潮气,更是楚楚可怜。
他松开了她,轻咬她的唇角,嘴里的话含糊不清,“言微,我们好好的。”
第20章 秦怀鹤,我也不爱你了。……
这几日天气阴沉,房间一直开着灯,因为孩子小,言微没有开大灯,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壁灯,这会儿球形壁灯发散的白光正好罩在她发顶上,她的半边脸没在阴影里。
快出月子了,她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乌黑顺滑的发丝上有细碎的发在动。
秦怀鹤虎口压在她耳垂下,五指插进她的发丝,大拇指指腹揉搓她的鬓角。
她的一边眼睫带着些许潮意,在灯下闪着光,眸子却是冰凉的,没有一丝动容的痕迹。
秦怀鹤厌烦这个眼神,强忍着又唤了一声:“言微。”
他垂首,在她额发落下一吻,“你说我们之间差距大,那算什么障碍,你是我老婆,我的不就是你的?”
言微垂首,无声发笑,才抬眼看着他,“你还不明白,我不要你的东西。”
秦怀鹤唇线微动,“我不明白,那你就跟我说个明白。”
言微纤细指头抵在他前胸,把他推开了些,“秦怀鹤,你知道的吧,我是故意接近你,我很多朋友圈都是发给你看的,其实我的生活并不是那样,我每天一下班就要回家照顾我爸,给他做饭,换洗衣服,收拾他的屎尿。”
秦怀鹤眸光往下沉,下颌连接着喉结的地方微动,“我跟你计较过这些吗?”
她眼神往一旁闪了下,又回到他脸上,“对,你不计较,你甚至问都不问,你没有过问过我的生活,没有问过我跟谁住在一起,我的朋友是谁,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从来没关心过。”
秦怀鹤闻言一怔,失语片刻,“我从小在国外长大,从来都觉得两个人的感情跟别人没关系,我也不会跟我的父母报备。”
他扯嘴一笑,“这大概是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缺陷吧。”
“是吗?那我们的孩子呢?”
她没等着要他的回答,而是一声哂笑,“她也不重要,这个世界除了你的工作,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对你来说是重要的,对不起,这种缺陷我接受不了。”
“我本来也以为我们的差距不算什么,毕竟,我当时……”她咬着下唇憋了一会儿,咽下胸口冲撞上来的潮水,“我当时那么喜欢你,你不知道,在医院听到你们公司的人说,秦总替他爷爷秦淮林捐赠了八十万,可能你不相信……”
她没克制住,双眼蓄满了泪水,唇角颤抖得厉害,“秦怀鹤是我熬过那一段灾难的精神支柱。”
秦怀鹤压着眼睫,向她抬起臂膀。
言微闪避开,他落了个空。
“有时候我想,不能怪你,谁都不能强求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可我试着换位,我却不能做到你这样,如果是你遭受了这些,我会心痛死,我会……”
秦怀鹤伸手,在她发顶压了压。
她的眼泪滚下脸颊,一滴清鼻涕滑落在人中,“秦怀鹤,你并不爱我。”
秦怀鹤别过脸,眸子沉若冰谭。
按她说的这些话,一条条逻辑链得出的这个结论,听起来仿佛是没错的。
但于他,这是个谬论。
“你和我之间的差距,当然不算什么,我可以努力追赶,可是没有意义,对你这样的一个人,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秦怀鹤卷起唇来默了默,试图为自己辩驳:“不是不爱你,我可能还不知道怎么去爱,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
她阖着眼笑,湿透的眼睫粘连在一起,覆盖着细薄眼皮,“你可以换个方向思考,或许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去爱,而是没弄明白,什么是不爱。”
“爱是本能,问清楚你的内心。”
秦怀鹤哑笑,“你不用给我洗脑,我没有那么傻逼。”
言微轻手擦拭眼下和脸颊,“我爸妈把我养大,付出的心血并不比你爸妈付出的少,他们让我努力读书,不是为了让我去伺候一个有钱人的。”
秦怀鹤怔忪片刻,“你要真那么想就算了,但我得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些话如一把利刃,捅他的心口,一下未了又来一下,没完没了。
她点头,眼底藏着两把冷刀,“我就是这么想的,秦怀鹤,我也不爱你了,从我跪下的那一刻,我已经不爱你了。”
秦怀鹤突然厉声:“我让你跪了吗!”
言微被吓到,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一动不动对着他。
门被人推开了,吴曼云阴着一张脸最先冲了进来,身后紧跟着一脸肃容的言绵,门外的护士面带一丝尬色,把门给她们带上了。
吴曼云:“大喊大叫什么,这是月子中心,要打要闹去别的地方,丢人吗!”
言绵从秦怀鹤眼前走过,去拉上言微的胳膊,看向秦怀鹤,话里带着斥责:“都是当爸当妈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有什么话好好说,就算要吵,等她出月子再吵也行。”
言微咬咬牙,事已至此,不必再等,此刻或许是最好的时机。
“姑,我要和秦怀鹤离婚了。”
言绵和吴曼云皆是震惊。
言绵没忍住,下手拍打她一下,话也重了,“什么话都敢乱说!都生孩子了,都想着给孩子办满月酒,高高兴兴的,你怎么这个时候不懂事了。”
言微扯唇低笑,“不是乱说,我早就想好了。”
秦怀鹤面朝蒙着一层白雾的玻璃窗,下颚线绷得紧紧的。
吴曼云火了,“你说结就结,说离就离,你图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