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伟无声发笑,“我上医院了,那里还躺着一个,一个小时没声儿,我就把录音放出去了。”
车子启动,言微闻到了闷燥的尾气,呛得她嗓子发痒。
她站在冬日薄凉的朝阳里,给小雅哥哥打电话。
“小雅哥哥吗,我是……是她在湾城的同事,听说小雅出事了,我想去看看她,你看方便吗?”
电话那边的男人口音很重,也不甚耐烦,“现在还看不了,人都醒不过来咧,来了没用啊。”
言微头皮麻到了后脊背。
小县城的古旧外墙掩在灰霾下,暗淡斑驳,或许越过那一个斑驳墙头,小雅就躺在小医院病床上,奄奄一息。
她不知道怎么样的绝望经历,能让一个年轻女孩积攒几个月安眠药去自杀。
打碎牙往肚里吞,给他钱?
她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千金大小姐,拿五百万给赖伟那样的渣滓,不仅仅是肉痛,是抽筋拔骨的痛。
不给钱,她相信赖伟说得出做得到。
她不是孤魂野鬼,上面有爸爸,下面有女儿,还有姑姑姑父表哥,那么多的亲朋好友,还有妈妈的同事们,还有惦记着让她考研的辅导员……
言微阖上眼,又睁开了,目光漫向远处。
站了一会儿,她转身往酒店的方向走,脚下有微微的痛麻感,这里比湾城要冷上几度,她一双裸靴,实在扛不住。
言微跺了跺脚,有些支撑不了。
活在这世上,谁能真的不要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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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鹤……”
那一头的男人不甚热情,淡淡“嗯”了声。
言微喉管一动,嗓子眼干涩肿痛,“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商量吧。”
……
言微挂了电话,酒店也到了,她把包袱甩给了音频里的男人,身上仿佛泄了劲儿,脑子有一种出世的虚无感,躺在床上,怔怔对着天花板。
汪达凌晨三点多睡下,一觉睡到十点多,才悠悠转醒。
他敲开言微的房门,“言微……”
两个男人无声对视。
秦怀鹤身上如覆寒霜,深眸幽幽一压,面上比外头的气温还冷,仿佛一触就能把人冻死。
不知为何,汪达明明不觉得理亏,却率先落败,喉管微动,“秦总,好早。”
秦怀鹤没搭理他,转身往里走。
汪达在身后嗤了下,跟着迈进步子,看到言微闷着一张脸,气氛实在不太妙。
“一大早的,怎么了?”
言微眼里隐约带着点点水光,“赖伟,他叫我去给他送钱。”
“叫你送钱?”
“嗯,五百万。”
汪达顿了顿,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下,“五百万,也不算多。”
这风凉落在言微耳朵里,她胸口的火苗更是四处冲撞,冷眉冷目对着他,“不多,那你给吧。”
汪达滞了片刻,“有我什么事儿?”
第63章 出息了。
言微没好气,“有你的事儿,他手上有你们打架的视频。”
汪达略微张个嘴瞧她,半晌,嗤了一声,“我他妈的,赶紧让他发出来,我是打架了吗,我是被打了,嘴巴坏了一个礼拜,医药费你们都没给我呢,要不,你先把医药费和误工费给我结了。”
言微拧眉看他,“我结你的医药费误工费?”
“不该结吗?正好了,赖伟有视频,我拿回来,一告一个准。”
言微郁结于肺,到了要炸的边缘,“你去拿视频,那五百万你来出吧。”
汪达气笑了,“我出钱?我他妈的!干我什么事,我凭什么出,是我上的床是我睡的觉?”
言微抬着脸,略睁大了眼定定看他,下颌微微抖动。
秦怀鹤本来一身冰冷,这会儿倒是往单人椅子上一靠,垂首掸掸压皱的西裤,眼角一提,瞧起了热闹。
“对,不干你的事,又不用你出钱,你就会说风凉话。”
“我真是多余来,我说什么风凉话了?”
她挪开眼,话里隐隐有了哭腔,“你不是一来就说风凉话?小雅被逼自杀,还躺在医院里没醒,她哥现在才知道,赖伟这种人,我就想让他坐牢!”
汪达顿住了。
言微被气哭,他有些招架不住,“我说什么风凉话了,一大早的没吃饭,你哭哭啼啼做什么,你老公那么多钱,花五百万消灾又不会伤筋动骨,给了赖伟,回头再治他不就完了。”
言微快速擦眼角,冷言冷语说:“我没哭,不想跟你说话。”
赖伟既然敢拿,就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他被抓,录音就有可能被全部放出来。
“那我走……”
汪达想说先去吃饭,可这个氛围,实在张不开口,索性不去了,闷声坐在电视柜一旁。
秦怀鹤撑着双膝,悠悠站起身来,走了两三步,在言微身后站定了脚,伸手往她后脑拍一下。
不轻不重的声响,引得汪达瞟了一眼,又很快挪开了目光。
秦怀鹤语气低沉暗哑:“钱也没给,人也没死,你哭什么?”
言微抬起眼眸,唇角轻微颤动,“我没哭,有什么好哭。”
她脸蛋是干净的,只是眼睫湿了,粘连在一块,眼底一圈红痕,看着怪可怜的。
秦怀鹤心一软,挪开视线,“放心吧,五百万不伤筋动骨,最多背着有点重。”
言微眸子里带着一丝倔强,“可是我不想给他。”
秦怀鹤低哼,“没那么轻易给他。”
她掌中的手机震动了,低睫看了一眼,身子一僵,“他来电话了……赖伟。”
秦怀鹤点下巴,“外放。”
“言微,这个时间也该够了,秦怀鹤总该到了吗?”
秦怀鹤:“到了,你说。”
那一头停滞一秒,语气微变,“秦总,不好意思,辛苦你跑一趟了。”
秦怀鹤并不出声。
赖伟往下说:“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让言微把钱送到桥头镇,我保证她安然无恙回去,什么事儿都没有,以后我赖伟走得远远的,绝对不会回湾城碍你们的眼。”
秦怀鹤很爽快,“行,我给你送过去。”
言微贴上他的一边臂膀,一双眼坚定带光,“我跟你一起去。”
秦怀鹤:“我一个人去。”
“秦总,不劳你大驾了,让言微过来。”
秦怀鹤一个气声,“言微不去,没什么好谈。”
赖伟停歇两秒,退了一步,“你要是不放心,让汪达跟言微一起过来。”
秦怀鹤却丝毫不让步,“我自己去。”
赖伟笑了下,“要不,秦总,你带汪达一起过来?”
秦怀鹤冷哼,“你要这么说,不用谈了,一分钱都没有。”
赖伟倒是沉得住气,“秦总,后会有期。”
秦怀鹤直接挂了电话。
言微眼睫毛还带着一丝潮意,眼皮下却无比干涩,“秦怀鹤,他不会真的把录音发出去吧?”
秦怀鹤压着眼无声看她,她拧起的眉头,看起来忧心忡忡。
“不用着急,先看看他手里有什么东西,就算他要发,也会先发给我看。”
她唇线轻轻一牵,低下眼睫,像是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说辞。
秦怀鹤一哂,“没什么大事,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叫秦怀鹤,也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叫言微,这种事儿,谁好意思开口问是不是你本人。”
言微眼睫往一边掀去,不再看他。
他嘴角一勾,“就算哪个不要脸的问了,你死不承认不就行了。”
汪达屁股挪了挪,“谁那么厚脸皮,反正我问不出口。”
言微默不出声,坐到床头边。
这更是风凉话,比汪达方才说的还风凉。
他的阴影朝床头靠过来了。
“走吧,先去看看小雅醒了没有。”
言微头也不抬,淡淡说:“刚才问了她哥,还没醒。”
“没事儿,到医院也该醒了。”
“……去找她做什么?”
他怎么能肯定,小雅会醒呢。
秦怀鹤脚下皮鞋动了动,“找她问清楚,都录了什么东西,值不值五百万,不能让赖伟觉得我钱多人傻。”
言微这才起身,收拾自己的挎包。
汪达跟在她身后,“我也去,顺便吃点儿东西。”
言微这才想起放在电视柜一角的打包盒,“这是你的卷筒粉,我打包的。”
汪达拎起来看了一眼,嫌弃道:“这都冷了。”
她看了一眼,“那就别吃,我又不知道你多少点起。”
汪达丢回原处,没好气说:“我不吃,给你老公吃,看他吃得下吗。”
言微面上一僵,斜了汪达一眼,没有回头看秦怀鹤的反应,硬着头皮往前走。
和汪达呆在一起,每隔两三天,就得被他气死一回,她习惯了,也懒得跟他废口舌。
秦怀鹤不过眼尾一扫,提腿往外走。
下了酒店,汪达瞥言微一眼,“开谁的车?”
没等言微回答,他嘴角往上一咧,带着痞子笑,“还是开你老公的车吧,毕竟装着五百万,放在这里不安全。”
言微唇线一压,回过头看秦怀鹤,“开你的车吗?”
秦怀鹤点头,“可以。”
车钥匙从秦怀鹤手里到言微手里,最终到了汪达手里。
汪达进入驾驶室,摸索了一下,双手在方向盘上来回撸,“好车!”
没人搭理他。
他回过头,看着言微,“你老公自己开车过来的?”
言微头皮一阵阵发紧,火苗又要复燃,“既然他是我老公,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他有名字!”
汪达半张个嘴,瞟一眼秦怀鹤,“结清医药费误工费,再跟我道个歉,我绝对尊称他,您好!”
秦怀鹤略微卷唇,目光悠然往窗外。
天气不好,这小县城显得有些破败,这一趟办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此刻,秦怀鹤心里是舒坦的。
车里的气氛有些怪异。
汪达启动车子,慢腾腾往外开。
秦怀鹤的电话响了。
“嗯,处理干净就行。”
三言两语,他挂了电话,“赖伟把录音发出来了。”
言微脸上瞬间失色,仿佛被人一下子抽走了七魂六魄。
秦怀鹤撇唇,放缓声音,“没什么新鲜,还是那一段,网上已经处理干净。”
言微呆愣数秒,别开脸,“那就好。”
她想,就算处理了,以现在网络传播的速度,总有一些人是听到了她的桃色录音。
或许这一辈子,她都要穿着皇帝的新衣过日子了。
就在这个时候,赖伟的电话又来了。
“言微,让我和秦总说一句话。”
言微才经历一起一落,已经没有多余精力与他纠缠,直接把手机开了外放。
秦怀鹤:“说吧。”
“秦总果然威武,不过你们动作再快,也架不住我多发是不是,以现在的传播速度,就算音频删了,文字版也删不掉。”
他语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秦总,你海涵,下一个可能没有那么含蓄了。”
秦怀鹤:“你可以全部发给我,我想保存留念。”
赖伟笑了笑,“会的,秦总再会。”
秦怀鹤没出声,也不挂电话。
汪达在驾驶室磨牙,“龟孙子,我一听就想揍他,非得揍他一顿再让他吃牢饭。”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汪达骂他的话,那一头挂断了。
言微有两个男人在一旁支撑,总算寻回了点精气神,闷声说:“当初应该打他一顿的。”
汪达哼一嗓子,“等会儿找个没有监控的地儿,约他出来揍几下再说。”
言微低声:“现在踩他一脚我都嫌恶心。”
秦怀鹤视线从窗外收回,指节在人中压了压,“赖伟手里没有底牌。”
言微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是吗……万一他有呢?”
“有他早就发了,除了发过来那部分,他没有什么有效录音,那个充电宝有问题,你起床之后,我们就换房了,吃饭看医生,赶飞机,回到你家,你是不是放在你家楼下充电?”
言微咽一下嗓,“是,第二天我就还给小雅了,他想空手套白狼,想的真美。”
她如雨后初霁,眼睛迅速聚焦起光芒,“因为我是真的生病。”
是真的生病,生病了才那样——撒娇。
言微眼下不知耻地想,冥冥中,一场病救了她。
汪达连啧几声,“原来是真病了。”
言微不搭理他。
县医院外的那条街道是最繁忙的,人行道旁摆着小摊,即便是冬日,车流还是很缓慢,汪达索性把车停到了附近的一处拆旧工地。
秦怀鹤和言微沿着人行道,往县医院的方向走,两旁的小商贩吆喝着买卖,此起彼伏。
“我先给小雅她哥打个电话。”
“打吧。”
有一个穿着灰色破旧棉衣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卖草莓,看着十岁出头的样子,她脚边的小竹筐装着草莓,草莓看着挺新鲜,一个小牌子写着:现摘草莓,二十元一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