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少坐着,两手插在牛仔裤兜里,朝她瞅了半天,才开口:“小坏坏?”
二瑞圆瞪着眼,张着嘴,露出和小正经一模一样的傻相来:“你连我网名都听到了?”
他面无表情,继续瞅着她,不想说话。
二瑞莫名,被他瞅得不自在,朝后撩了一记发丝儿,问他:“你老是这样看着我干嘛啊?”
“不干嘛。”
“不干嘛你盯着我看干嘛。”
看他始终瞅自己脑袋,她突然醒悟过来,“啊”了一声,朝后轻轻甩了甩头,又战术性地撩了两记头发,略带着些得意和羞涩,说:“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啦?我刚换了个新发型,怎么样,好看吗?昨晚你们喝酒,我没事做,回房间也睡不着,就去酒店的美发沙龙染了个色,顺便烫了一个卷发,花了六七百块呢!”
瓜少心情莫名受到影响,咖啡也不想喝了,就想回房间去一个人静一静,才起身,二瑞忙叫他:“文森特,你等我一下!”端起自己的咖啡杯,一口闷掉,拎着塑料人头跟上来。
他回头看她:“干嘛?”
她说:“不干嘛。”
“不干嘛你跟在我后面干嘛?”
“我跟你一起回楼上不行啊。”
“为什么要跟我一起上楼?你自己找不到电梯在哪儿么?”双手插在裤兜里,朝前方抬了抬下巴,“就在那个方向,去吧。”
“怎么了嘛,别这样呀!”二瑞皱着鼻子向他抱怨,“跟你说呀,早上我不是自己下来餐厅吃饭嘛,在电梯里遇到一个商务人士,穿西装,拎着公文包,打扮得人五人六的,跟个人似的,在电梯里竟然开口叫我去他房间里坐一坐,吓人吧,脑子有毛病的。还没到春天,花痴病就提前犯了,咱俩一起上楼回房间去啊,我怕又遇见那花痴。”
“……”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粗长的一章~~
第32章
春节放假前两天,二瑞家中突遇变故。她妈遇到车祸,手腕和脚踝两处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所幸生命无大碍。车祸当天就在医院做了手术,骨折处上了钢板。一家门鸡飞狗跳,乱了套,直到手术做好, 第二天下午才想到通知二瑞。二瑞得知消息后,赶紧请假回杭州,到家里,放下行李,马上叫车去医院。她奶炖了鸽子汤,用保温盒装好,叫她一道带过去。
二瑞到医院一看,她妈鼻青脸肿,两个眼圈都是青紫色,手和脚包扎成了木乃伊,惨不忍睹。再看床头堆满了花束,床下还塞有水果篮若干,一问,原来是从前教的几个出息学生送的,其中就有瓜少。
二瑞妈躺在病床上,精神还好,叫二瑞把花束果篮拎到一边,好腾个地方坐下,同她说起这次入院手术的事情时,面上露出自豪之色:“我手术做的紧急,做好当天没有床位,住不进来,你爸都差点在过道里给我搭床了,最后还是不华,他认识的医生多,辗转托了几个人,当天夜里给安排了个床位出来,才顺利住进了病房,否则现在我和你爸还在过道里睡着哪!还有其他几个学生,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我受伤的消息的,都送了花和水果来。”
二瑞回头问起她爹次事故的来龙去脉,得知肇事者是隔壁小区开三轮车载客的残疾人,那人生病发烧,医院了打了针,没有回家,仍跑去地铁站载人做生意。
残疾人针水打下去,没有好好休息,烧时退时起,头脑昏沉,残疾车开到飞起,在马路上横冲直撞,结果就把二瑞妈给撞飞了。残疾人自己没事,车子也完好无损,二瑞妈却倒霉透顶,骨头断了,一身伤,外加脑震荡。可事故过去两天了,家里竟然还没报警。肇事者撞了人,把二瑞妈送到医院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至于赔偿,倒也有,二百元。
二瑞气得发抖,责问她爹为何不报警,她妈说:“是我不让的,唉,残疾人,家里穷,娶了个智障老婆,生个儿子也是白痴。惨哪!”
二瑞妈在家里独断专行,总之她就是道理,就是法律,什么都要说了算,家人只能服从。她说肇事者可怜,那么二瑞爹就真不报警了。
二瑞怪她说:“因为他是残疾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就不用遵守我们国家法律,就可以横行天下,撞死人也不用负责啦?”
“负你个魂灵头,过年触霉头!这孩子说什么话!我死了吗?我死了吗?!”二瑞妈气她不体谅自己一片善心,“人家是家里太穷了,手停口停,都高烧了还得出去拉客。唉,可怜之至!”
二瑞说:“骨头里订了钢钉钢板,将来好不好要留下后遗症的你自己,还有大年三十晚上还得躺在医院陪护床上的我爸我弟他们好像也挺可怜的哦?”
二瑞妈发火:“他家条件困难成这样,老婆孩子都养活不起,逼死他,又能赔多少?”
二瑞的会计大妈妈也来探望二瑞妈,在一旁就听不下去了,说:“你这个思路就有问题。把人撞成这样,他得负责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经济上赔不了,那就去坐牢。他老婆儿子智障,他又不是。可怜不可怜,警察和法院说了算!”
二瑞妈一辈子只有她批评人,没有人批评她的,就训大妈妈:“人家和我无仇无恨的,又不是故意要撞我。真去告他,让他蹲监狱了,他智障老婆和儿子要饿死的呀!我们不能干这种事!”
会计大妈妈不服气,和二瑞妈争论:“世界上每天几千几万起车祸,哪一起是故意的?哪一起是司机想撞上去的?跟警察说一声自己不是故意的,就不用负责任啦?照你那说法,他哪一天死在前面,他智障老婆和白痴儿子不也一样要饿死吗?”回头跟二瑞嘀咕,“这样的人,还想着传宗接代,去娶人家小二十岁的智障姑娘,再生一个小智障出来,这不是害人吗?”
有来扫房扫床的水滴筹小伙子接话道:“阿姨,你不要求他赔偿,也不要他负责,他不一定就会感激你,也不见得会内疚,他说不定还要怪你耽误他做生意。真的,有时候人性中的恶,你都无法想象。”
今天人人都跟自己作对,二瑞妈就挺生气的,高声问:“你凭什么就知道呢?”
水滴筹小伙子说:“凭我整天跟这些人打交道呗。”
二瑞由衷赞叹老母的一片善心:“自己伤筋动骨,却还心怀大爱,普度众生,一边帮交警和法院减轻工作量,一边替国家减轻医保支付压力,是大善人,是国之重臣,应该去竞争感动中国人物才对,我看评个院士都够格。”
二瑞弟艾思也说他妈:“我奶八十多岁了,都老年痴呆了,每天还要烧饭煮菜伺候你。还有我自己,在医院陪护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体重一天掉一斤。我就不可怜吗?住院动手术又不能用医保,全是自费。这个年,看来我得在医院里过了,唉。”
“这两个孩子怎么回事?怎么道理就讲不通呢!”二瑞妈发火,“我没钱也不用你们的!”
艾思接话:“对,你用我爸的。”
二瑞妈气得挥手赶人:“你俩赶紧回家去吧,来了净气我,养你们这些孩子有什么用,连我学生都比你们贴心!”
第二天一早,二瑞又送家里煮的饭菜汤水去医院。她到时,病房已有访客,也是她妈从前的一个学生。二瑞一进去,她妈就叫她喊表哥。这个表哥是拐了八只脚的亲戚家的孩子,因她妈圣母玛利亚名声在外,当年这家亲戚也打发这表哥每天放学后上她家来,在她家里吃好喝好,由她妈辅导完作业,预习完功课,再由他爸给送回家里去。就等于免费请了个家教和保镖。
二瑞妈尽心尽力地教导了一段时间后,后来发现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心思却不放在学习上,想把他培养成才,无疑是Mission impossible了,正好这孩子也嫌她规矩多,太过严厉,勉强坚持了一段时间后,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来了。
此人后来的消息二瑞也听她妈说起过,据说是高中都没读完,早早出去混社会,这几年不知道做了什么,突然发家,摇身一变,成为成功人士,名字就重新回到了二瑞妈的出息学生名单上。
二瑞妈拉着出息表哥的手,叫二瑞喊表哥,二瑞不喊。表哥略尴尬,说:“表妹都不认识我了。”
二瑞冷笑了一笑,她记性好,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她甚至于连这位聪明表哥聪明得过了头,哄艾思的零花钱,又专挑无人时对自己言语挑逗的事情都还记得。那时候她们姐弟明明在自己家里,却只能处处躲着他。姐弟俩也告过几次状,却没啥用,老母唯成绩论,谁成绩好,她就无条件偏袒谁。
二瑞对这位表哥连笑脸都懒得挤,看都不看他,手上饭菜一放,和隔壁病床的阿婆说话去了。隔壁阿婆也是事故,不过受伤程度不重,没做手术,就缝了针,没有请护工,白天也没有家人探访,二瑞就坐在她床上和她聊天,护士来吊水量体温,她就在一旁帮忙摇个床啦,递个东西啦,跟着忙活。
出息表哥走后,二瑞妈开始盯着二瑞看,心里冒酸水,跟二瑞爹说:“人家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为什么我养的女儿就是个白眼狼,外加黑良心?”
二瑞正在吃阿婆给她的桂花糖年糕,回头递一块给她妈:“喏,分一块给你。”
她妈一把推开:“我不要,我学生送我的都还来不及吃呢,小白眼狼,我不求你!”
“对,你有那么多好学生,有事跟他们说,去求他们就行了。”
“你想把我给气死是不是?”二瑞妈叫嚷起来,“要不是妈妈桃李遍天下,教出这么多出息学生,你凭什么进现在的医药公司?拿现在的工资?还不都是你妈为你们积累的人脉,创造的资源!宝贝儿子,去给我削个生梨来,我得消消火气!”后面一句是对艾思说的。
二瑞接话:“就是说呀,你桃李满天下,有本事又贴心的学生一大堆,有没有我这个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哟,说曹操,曹操到。”回头报告她妈,“妈,您老人家的高徒又来了一位。”
今天的第二组访客,瓜少一家三口到病房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二瑞一家正热热闹闹吵架的情形。二瑞没有急智,不会吵架,不过她有个本事,就是能不动声色地用一句话把人给气死,但是她暴躁老母却不能,暴躁老母一贯以武力来解决家中大小问题,现在躺床上动不了,气得啊噗啊噗的。
瓜少毕竟在皇甫家里生活过半年的,整个高中时期也深受二瑞妈照拂,与恩师感情深厚,看她伤成这样,又气得脸色铁青,把手上花束交给艾思,低声责问二瑞:“你刚刚干嘛了?”
二瑞反问他:“什么我干嘛了?”
“我问你刚刚在干嘛?”
二瑞没好气:“你管我在干嘛。”
“啧。”
艾思削好生梨,把二瑞拉到护士台旁边:“二瑞,我有个事情要咨询你。”
“说。”
“就是我不是在追我们单位那……”
“分。”
“哦?”
小伙子这一年来,简直吃够了爱情的苦。他追单位里的小姑娘,人家嫌他学历低赚钱少,看不上他,却又不明确拒绝,每当他感觉无望想放弃时,再给他点希望和甜头,就吊着他不放手。
二瑞就讲道理开解他:“女朋友和老婆又不是必需品,不结婚,也没什么关系的啦。你身体健康,经济独立,头脑不聪明但是也不笨,一个人单着也能过得很开心啊!干嘛要去做别人的管家老奴观音兵?被人随意差遣,呼来喝去,很有意思吗?有点志气行不行!”
前来病房探望二瑞妈的亲戚朋友不断,老中医怕打扰病人休息,和瓜少在病房里陪着二瑞妈说了一会儿话,一家三口就打道回府了。出了病房,经过护士台,见艾思泪流满面。小伙子已经被二瑞给说哭了。
艾思伤了心,趴在二瑞肩头上呜呜的哭,呜哩嘛哩说:“我再也不要去讨好别人,做人家备胎了。”
二瑞听了,就很欣慰:“这种看不上咱的人,不要也罢。人生很短的,眼睛一霎,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自己开心才最重要。”
***
瓜少刚刚在病房里陪恩师说话时,也被她那套低保穷人肇事无罪论给惊到了,想发表自己的看法,却被老中医拉住,给他丢眼色,叫他不必多言。二瑞妈这个人说话做事,是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和标准去衡量的。
老中医和二瑞妈打了这些年的交道,深知二瑞妈执拗一根筋,外加看重虚名,别人几句吹捧,她便浑身轻飘飘,都不知自家姓甚名谁了。钱算什么?命都可以不要。这样的人,在外人看来是大善人,是圣母玛利亚。可圣母心血精力也有限,这么多年来,一颗心都扑在了学生和别人家的孩子身上,自家两个孩子反而要靠后,丈夫和公婆更是不管不顾,就很离谱。
和二瑞妈相反,老中医情商高,会来事,子女心极重,是一心以家庭为重的一号人物,否则她也不会跟着瓜少爹工作一路换到杭州来。虽然这些年一直跟二瑞妈跳广场舞,两家也一直走动往来,但老中医内心却很看不惯二瑞妈为人处世。
二瑞跟家里要首付,提出在上海要买房子那会儿,老中医和瓜少爹都有好心提点二瑞爹妈,上海的房价还会继续升高,现在远没到顶,可以买,赚不到钱,也能保值。买间小的,有了房子,小姑娘将来在婚恋市场上就有了底气和保障,进可攻,退可守。不论是工作还是择偶,选择面会宽很多。
可惜她一片好心,二瑞妈非但没听见去,反而猜疑她用意,怀疑刁家不想把房子借给二瑞住,所以才这样说。
两家人家的层次摆在那里,眼界认知与格局不可能对等。刁家两夫妇这些年不只北京上海,杭州定居十余年,西湖边边上的房产也陆续囤了两套,每次看房买房他们都喊皇甫家一道,但是二瑞爹因为自家一个户口在丈母娘待拆迁的老房子里,不知哪里听谁说,无房或是住房困难户在拆迁时可以多分一点拆款,就守着一套单位分配的房子,坚决不另购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