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也一直都跟我说,静静和羡羡都是你眼中很优秀的年轻姑娘么?”龚莉这么说着,往祝文军的盘子里夹了好几管菜,“别光拉着他们聊天了,先吃饭。”
祝文军却不是那种会顺着台阶下的人。就算已经被生怼回去了两次,把饭桌上的气氛搞得一团糟,他还是想要继续找回自己的场子。
他用筷子夹起了一管菜,沉着脸望向他们:“还有,你们俩确定不办婚礼?”
“嗯。”祝沉吟不慌不忙地说,“我之前跟您解释过原因。”
“祝家又不是没头没脸的人家,你看容融他们当时的婚礼搞得多热闹大气,来了那么多宾客。先不提我下面有那么多人,我平时打交道的那些大人物听说你结婚了,都想来参加你的婚礼。”祝文军看着祝沉吟,“虽说你和羡羡都隶属于国家单位,私生活要低调一些,但是办一场不那么铺张高调的婚礼总没太大问题吧?”
“还是别了。”他没什么表情地淡声说,“我不希望我的婚礼变成您发表演说和拉拢人际关系的场所。”
“祝沉吟!”祝文军“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你的规矩都去哪里了!结了婚翅膀硬了是吗!”
高嘉羡这时侧过头,看到祝沉吟的脸上已经连半点耐心和笑容都没有了。
虽然她知道在她的立场上,最好不要掺和进他的家事,但是她还是不忍看到他因为挡在她的前面而被这样斥责。
“爸。”她这时看着盛怒的祝文军,开口说,“我爸妈那边其实也有不少亲戚同事都想参加我们的婚礼,但是我爸妈说还是以我们俩的意见为主。他们之后会私下请那些亲戚同事吃顿饭,发一下喜糖作为表示。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把您那边的名单人数报给我,我去安排帮你定个大气体面的餐厅,再安排好同等数量的喜糖到场分发。”
“羡羡这个办法挺好的啊。”龚莉轻轻地拍了拍祝文军的手臂,“他们俩结婚,是应该以他们俩的意见为主,办婚礼也很累……”
“你儿子都是因为你这样纵容的态度才会变得越来越不像话!”祝文军置若罔闻,一把狠狠甩开了龚莉的手。
“哗——”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他这一甩,直接将龚莉面前刚上的汤碗给打翻了,滚烫的海参汤直接撒了一大半到龚莉的身上,龚莉惊叫一声,仓惶地扔下了筷子。
高嘉羡和祝沉吟见状立刻起身,将龚莉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妈,烫到没有?”祝沉吟的脸庞紧绷着,他小心地扶着龚莉,认真检查她腹部这一块有没有被烫伤。
“没有没有,没烫到我……”龚莉脸色苍白地摆了摆手,“还好我今天.衣服穿得厚,沉吟,别看了,没事的……”
为了方便祝沉吟检查,龚莉的身体是背对着餐桌,单单只面向他和高嘉羡的。
因此,高嘉羡发现祝沉吟在拉开龚莉衣服的时候,不知为何脸突然崩得更紧了。
他的眼神冰冷又锐利,平日里的温柔与平和一瞬间消失得荡然无存。
服务生这时拿来了毛巾,她接过毛巾,去帮龚莉擦衣服和裤子的时候,目光也顿住了。
她隐隐约约看到龚莉的腰际这一块儿有几道鲜明的疤痕。这些疤痕,有的已经结痂了,有的却还是崭新的……看形状,都像是被人用东西打出来的。
她看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龚莉注意到了他们俩的脸色,这时立刻颤着手握住了祝沉吟的手,将被他卷起来的衣服下摆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拉了下来。
“我去洗手间把外衣脱下来,我里面还穿了打底衫的。”龚莉红着眼睛,强颜欢笑地将他们俩往座位这边推。
高嘉羡担心地看着她:“妈,我陪你一起去吧。”
龚莉脚步飞快:“不用!你们管你们吃,妈马上回来。”
祝沉吟将手里的毛巾递给一旁的服务生,随后他抬眸望向祝文军,脸色冷得毫无温度。
而祝文军这位始作俑者,在撒了汤碗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过来关心过龚莉一句。
见龚莉去了洗手间,他看了眼服务生在收拾的一片狼藉的餐桌,将腿上的餐布往桌上一扔,板着脸摸出裤子口袋里的烟,从座位上起身出去了。
而那一家子极品全程也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假心假意的关心都没有,脸上都挂着看戏的表情。
包厢里重新归于寂静。
高嘉羡蹙着眉头拉开椅子,目光一抬,就看到她对面的祝容融正用一副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她。
“嫂子。”祝容融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声音尖锐又刺耳,“我觉得你可真低调啊!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既不想穿婚纱办婚礼,而且结了婚连婚戒都不戴的新娘子。”
她听了祝容融的话,怔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往下一瞥,看到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无名指。
……糟糕,她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下一秒,她出于条件发射,又往她身边的祝沉吟的左手看过去。
结果,她却发现,他修长的左手无名指上竟然戴着一枚低调却精致的玫瑰金婚戒。
……诶!?为什么他的手上会有婚戒!?
她一脑门的问号,又不能当着祝容融的面露出惊讶的表情去询问祝沉吟,这边祝容融还在等着她翻车呢。
“你嫂子的婚戒尺寸有些不合适,昨天拿回店里去微调了。”就在她还没有回应祝容融的时候,祝沉吟突然在旁边不咸不淡地开口了。
高嘉羡松了一口气儿在椅子上坐下来,不免在心中感叹身旁这人的临场反应能力之快。
祝容融歪了歪头:“婚戒你们难道不是一起当场试的么?为什么还会不合适?”
你踏马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哪来那么多煞笔问题瞎哔哔?
高嘉羡这次回怼得很快:“婚戒是你哥在我回国前买的,我人又不在现场不能试戴,他估摸一个大概的尺寸有出入不是很正常么?”
“这样啊!”祝容融一手托着腮帮,一手用吸管搅拌着杯子里的果汁,“哥,你就不怕嫂子故意伪装成单身的形象,在外面给你戴绿帽子么?”
“容融,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管芯这时在旁边假心假意地推了一下祝容融的手,“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容融。”周易祺也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高嘉羡的战斗模式开关已经被完全打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祝容融,想说她今天不把这姑娘怼哭她就不姓高。
结果,没想到有人先她一步。
只见她左手边的祝沉吟这时淡定地从桌上拿起水果汁,给她空了一半的杯子里倒入了一些。
“不怕。”然后,他放下果汁瓶,轻轻地抬了抬眼眸,“因为她不会,也不想。”
“这种事,光靠拦是拦不住的。”他的目光在祝容融和周易祺的身上分别点了点,薄唇轻启,“如果心里真的住着别的人,哪怕整天用绳子把对方捆在自己身边,对方终究还是会离开的。”
高嘉羡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此刻的气场和平日已经完全不同,非要说的话就是他现在是真的心情不好。而连她都知道,只有不要命的人才会去惹生气时候的祝沉吟。
很显然,对面这一家子人不要命。
祝沉吟最后扔了一句:“这话是静静以前一直说的。”
一枪击毙。
祝容融的脸色霎时变得一片惨白。
“咔嚓”。她身边周易祺手里的筷子轻轻地掉了下来。
高嘉羡深呼吸了一口气,差点儿当场给身边这位来一段长达十分钟的鼓掌。
她觉得吃完这顿鸿门宴,她甚至都愿意和他签休战书了。
在这一刻,对面的祝容融身上的趾高气扬和幸灾乐祸被祝沉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砸得连影子都找不着了。
她的脸庞由白变红,但又在看到周易祺恍惚的神色时变成了惨淡的灰色。
有什么比自己的丈夫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姐姐更让人痛苦的么?这是她从姐姐手里抢来的丈夫,也是她一生都得背下去的债。
高嘉羡看着祝容融泛红的眼眶,心里想着等会儿一定要把这段精彩的对话告诉菱画和祝静。
而管芯看到女儿这么失魂落魄,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这位中年女士看着高嘉羡,陡然生硬地开口道:“我听你大伯说你和沉吟是发小,你们俩既然从小就认识,为什么之前一直都没有听说过你俩在谈恋爱,现在突然就结婚了?而且你人一直在国外工作,都不怎么回国,婶婶很好奇,你们俩究竟是什么时候瞒着大家暗度陈仓的啊?”
管芯虽然用的词语是“好奇”,但是她的眼光里却透露出恶毒又不怀好意的窥探。
高嘉羡看着她,很想回一句“傻逼,关你屁事”,但这话显然不能在台面上说。
她没什么犹豫,给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官方回答:“我们俩都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己的私生活弄得人尽皆知的人,两个人的感情只要彼此知晓就足够了。并且鉴于我们两家人的关系,在没正式安定之前,我们觉得也没必要告诉爸妈让他们徒增顾虑和担心。”“同时,现在是21世纪,我在国外并不影响我们通讯联络和感情发展,决定结婚也并不突然。”
“另外。”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身边传来了一道低哑诱人的声音,“我们不是暗度陈仓,是蓄谋已久。”
第14章 耀眼
*
咚。
在祝沉吟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高嘉羡一瞬间整颗心都仿佛被泡在了糖罐里。
他在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礼貌又克制地落在她的脸颊上。但正因为他的注视很轻缓,却反而更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暧昧意味。
其实在那一瞬间,她并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去更正管芯的用词,她既然都已经给出了官方的解释,他们所谓的“感情和婚姻”到底是怎么由来的就不必再多做强调了。
况且,他们两个之间,怎么会是蓄谋已久呢?难道不是因为他走投无路,才会来抓住她这个唯一和他知根知底的发小兼救命稻草么?还是说,他已经看出来她暗恋他许久了在内涵她??
高嘉羡一时之间大脑有些混乱……不过,她现在暂时没有时间去深想这句话的含义。
她只是觉得她已经无药可救了。
因为哪怕她昨晚还是那么地不开心。哪怕她昨晚还觉得他现在所做的所有一切、所说的所有话,无论多么好听,都只是为了要利用她来把这个谎言变得更真实一点罢了。
但她今天依然还是会为了他的这句话而感到心动不已。
她该如何是好?她在这个他们一起亲手编织起来的梦境里,像个沉溺的醉翁一般,不可避免地越陷越深。
管芯原本想帮着祝容融为难她,结果却没想到被她和祝沉吟四两拨千斤地就怼了回来。还顺手被塞了一手好狗粮。
而祝容融和周易祺自从听到祝静的名字后,脸色就没好过。于是,这一家子极品暂时再也没劲儿继续兴风作浪了。
恰好龚莉和祝文军这时也从包厢外回来了,服务生收拾完了餐桌,上了一圈热菜,所有人都开始低头认真吃饭。
祝文军身上带着浓浓的烟味回来之后,总算没有再试图挑起任何可能会引起争执的话题。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看手机回消息,或者去外面接电话,脸色依旧是不苟言笑。
而且高嘉羡还发现,祝沉吟整顿饭也没有再开过口。
他只会在不经意间用目光在她和龚莉的身上点一点,时不时给他们夹些菜,添些果汁和茶,全程没有和祝文军以及管芯他们再有过任何目光和言语上的交流。
她真的很少看到他这样。应该说,自从少时认识他到现在,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她几乎都没看到过他表现得像今天这顿晚餐这样浑身都带着冷冽和不耐的气息。
直到上完甜品,祝文军从餐桌旁起身去拿大衣的时候,高嘉羡差点儿没跟着发出一声欢呼。
她发誓,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窒息的一顿饭。毫不夸张的说,简直吃得比坐牢都要难受。
要不是她刚才抽空和祝静聊了会微信,并看到祝静和孟方言纷纷夸奖她和祝沉吟是“怼煞笔世界冠军”,她估计她得吃饭吃着活活噎死。
一看到祝文军起身,其他人也瞬时都放下了手里的餐具,分别去拿一旁的大衣和包。
龚莉原本穿着的毛衣上面都是湿哒哒的汤汁,无法再穿回身上,祝沉吟细心地让服务生送来了袋子,让她把湿衣服装进袋子里拎回去。
趁着祝沉吟在帮她装衣服的时候,龚莉悄悄地拉着高嘉羡的手走到了一边。
刚刚在餐桌上没机会看得太仔细,此刻挨得近,高嘉羡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龚莉鬓角的白发和眼睛旁的细纹以及眼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龚莉这几年好像突然老了很多。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龚莉和顾宁是同一年生的,可她家那位顾坦克直到现在还是看着很年轻,她们俩一块儿出门都有人说她们俩是姐妹来着。
而这样外表的龚莉,再联想到她腰间的疤痕,让高嘉羡很难不对她的生活和境遇做一些不太好的猜测。
“妈。”她侧头看了一眼已经走出包厢的祝文军,对着龚莉低声说,“你有什么不开心或者难受的事儿,尽管来找我和沉吟,发微信打电话都行,我们一定会抽出时间过来看你的。”
龚莉笑了笑:“你们都很忙的,照顾自己都不容易,我怎么能让你们俩再为我瞎操心?”
“你的事情不是瞎操心。”她说,“是做儿女应该要记挂在心的。”
龚莉没应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而目光深切地望着她:“羡羡,你知道么?我是真的很高兴沉吟选择的未来伴侣是你。”
“你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小姑娘,我从前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你能做我的儿媳妇该多好。”
听到这话,高嘉羡突然感觉自己的鼻尖有点儿发酸。
她咬了咬唇,刚想对着龚莉笑一笑,就看到龚莉伸出手重重地抱住了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的身上有我非常喜欢和羡慕的特质,如果有下辈子,妈也想像你这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