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同学呢?你们班上同学考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不错的?我上次开家长会,你们赵老师说,你们班清北可能能上五六个呢。”
“……”
听到清北,方循音情绪有些低落。
但康文清毕竟是病患。
她不好掉头就走,只能忍耐。
抛开唠叨话不说,病房里,场面很有点温情味道。
但这般下来,时间也过得足够快。
仿佛只是转眼功夫。
康文清拆了纱布,准备出院。
方循音也到了查分日子。
江城出分时间定在傍晚五点。
堪堪四点出头。
渠意枝电话打进她手机。
“音音,快要出分了!你紧张吗?”
方循音抿了抿唇,无声叹口气,“其实还好。”
反正,整张志愿表都是江城几所大学。
落榜不太可能,那剩下的,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人心潮澎湃。
渠意枝轻轻“啧”了一声,笑起来,“紧张一点嘛,江大分数不低的,我都给你祈祷了好几天了。祈祷你一定要上第一志愿,来跟我做同学啊!”
“好,我尽量。”
事实上,尘埃已定。
除了祈祷、其实没有什么好尽量。
江城高考卷满分六百分,方循音拿了五百零四,按照往年分数线,和预估差不多、擦边进江大。
而要是想上清华,还要多拿整整十五分。
这十五分就是她和陈伽漠的距离。
和对父母的责任一起,像两根绳索,阻隔了天与地。
方循音长长叹口气。
-
与此同时。
常哲屿躺在陈伽漠家那真皮沙发上,整个人一派懒洋洋模样,幽幽叹气。
“陈伽漠,你真要走了啊。”
他眼神紧紧盯着陈伽漠。
陈伽漠随口“嗯”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往行李箱里放东西。
常哲屿:“为什么啊?为什么突然出国啊?阿姨让你去的?怎么一点预兆都没有?”
“……”
事实上,预兆早就有了。
只不过陈伽漠谁也没有告诉。
连好兄弟都瞒着。
他这性格,就不会将伤疤揭给别人看,时时刻刻都是光风霁月、耀眼无双。
顿了顿。
陈伽漠蹙起眉,淡声答道:“去国外不好吗?我们班出国的也不少。”
“喵~”
说话功夫,卡戎从房间里跑出来。
常哲屿将卡戎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摸了几下。
这才摇摇头,继续说:“可是你家不是世代清华嘛。干什么要去国外啦?你要说说,你要是去北城,兄弟还能时不时打个飞的去找你打球。你这跑去大洋彼岸,一趟飞十几小时,来回就三十个钟头,我可没那耐心。”
陈伽漠沉沉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有什么好经常见面的,恶心。”
“嘤嘤嘤你也太狠心了……”
插科打诨几句。
气氛渐渐凝固下来。
常哲屿收起玩闹神色,难得严肃,看向陈伽漠。
他说:“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作为兄弟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支持。”
陈伽漠直起身,朝他点头,“谢了。”
“这件事你跟别人说了没?”
“没有。”
常哲屿忍不住叹口气:“小兔子呢?也没跟她说?现在高考完了毕业了,我总算能问了……陈伽漠,你跟方循音到底是什么个说法?她一直暗恋你,咱们都知道啊。你呢?要是你没想法,为什么一直养着卡戎啊?”
“……”
倏忽间。
陈伽漠沉默下来。
什么说法?
这问题问得,竟然让人忍不住有点想笑。
陈伽漠自己都无法否认,高中这三年,他对方循音、确实对别人不一样。
从第一次砸到她,看到她那一身反季装扮,还有摘下眼镜后、不知所措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对她侧目、对她怜悯。
那时候,陈伽漠没经历过任何挫折,还是一派天之骄子模样。
面对一个胆小、瑟缩、怯懦的女生。
自然,很容易泛起恻隐之心。
从始至终,方循音就像一只小兔子一样,看到他就跑、逗一下就跳,可爱又特别。实在叫人很想揪住她一对兔耳朵,看看她会作何反应。
就算只是陈伽漠突然起意的恶趣味。
那也不同于旁人。
况且,很多感情,从怜悯开始延伸扩展,完全符合言情套路。
他带受伤小兔去看医生、和孤单小兔做朋友、照顾落单小兔、鼓励小兔、安慰小兔……桩桩件件,虽是好玩,但也没有超出任何界限。
直到那场闹剧被撞见。
那本日记出现。
陈伽漠听力不赖、眼神又好,将内容听了几耳朵,捡纸时又瞟了几眼,心中大抵有了答案。
小兔喜欢他。
或者说,把他当做溺水浮木。
怎么样都好。
可是,他何德何能?
他只是个有心理障碍的神经病而已。
没有人要他。
他配不上做方循音的月亮,也配不上她喜欢。
现在,马上要出发去国外。
前途一片惘然,更别谈什么未来。
又怎么能自私地去圈养一只小兔呢。
小兔的世界,应该是一片草坪、一片森林,亦或是、广阔无垠的天地。
而他……或许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他这辈子、永远只能耽误别人。
不能再耽误方循音。
陈伽漠垂下眼帘。
轻轻牵起唇角。
“别瞎想,养只猫而已,要什么说法?按你这么说,流浪猫收养中心才应该是大众情人。”
常哲屿:“可是……”
陈伽漠慢条斯理地打断他:“哪有什么可是。常哲屿,我看你是太久没谈恋爱了,还给别人做红娘。实在太闲的话就去给你爸打工。”
常哲屿耸耸肩。
随手将卡戎放到地上。
他空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对着陈伽漠方向晃了晃,调侃道:“既然你这么说,这玩意儿我就丢了?”
“这是什么?”陈伽漠瞟了一眼,随口问道。
“方循音给你的生日礼物。应该是……高一那会儿吧?时间太久,有点记不清了。”
闻言,陈伽漠放下手中东西。
站起身,大步走过来。
因为时间流逝,氧化过度,那个小吊坠表面已经不再光亮。金属光泽消散、吊坠主体呈现出一种黯淡色泽来。
但只需一眼,陈伽漠就知道,常哲屿没有骗人。
除了听他说过很多的小兔。
谁会送他一条土星吊坠?
他从常哲屿手中捞过链子,细细打量几眼,刻意不紧不慢、无所谓地开口追问道:“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常哲屿:“你不记得了吗?那年陈叔叔出事,你情绪低落好几个月。结果到生日那天,把女生们送你的所有礼物全都丢了,拆都没拆。”
“……”
常哲屿笑了一声。
事实上,他坐在方循音后排,自然知道她给陈伽漠准备了礼物。
那一整天,小姑娘都很郁郁,脸上情绪藏也藏不住。
说不上是什么想法,或许,只是单纯出于怜悯,他去那堆礼物里,找到了唯一没署名的一份。
很显然。
只有小兔子,才会这么小心翼翼,藏匿真心。
常哲屿摆摆手,“反正你也没那个想法,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要不要我帮你丢了?”
陈伽漠牢牢攥紧了那个小吊坠。
薄唇抿得死紧。
良久,他闷声开口:“不必了。”
两人对视一眼。
常哲屿将话题绕回原位,“……必须要走吗?”
“嗯。”
“那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一只小兔咯?陈伽漠,你不介意吧?”
“……”
陈伽漠别开眼。
一声不吭。
唯独心脏位置,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反常地浮起一抹酸涩。
那天,直到常哲屿离开他家。
陈伽漠依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
六月底。
结束了连续阴雨天,江城正式出梅。
仿佛一夜之间、进入盛夏。
江城八中就在这般艳阳天中,召开本届毕业班最后一次高中集体活动,毕业典礼。
因为八中是私立学校,学生学费贵,学校资金就充沛。再加上这种活动完全就是长脸、利于口碑招生,自然举办得万分隆重。
白天典礼,家长皆可入校参加,热闹非凡。
地点还是那个熟悉的大礼堂。
渠意枝和方循音坐在一起。两边则分别是方为和渠盏津。
许是因为重视这个活动,渠盏津不同于那次在游戏城遇见那样随意,而是穿了一身休闲西服,手上带一只百达翡丽腕表,面无表情、神情一派深不可测模样。
总归,气质和相貌,在一众家长中,一骑绝尘。
颇有点高不可攀意味。
完全不似普通人。
甚至,连百达翡丽这个牌子,还渠意枝偷偷给方循音科普,说这是她小叔最喜欢的品牌,方循音才能勉强认出。
方为倒是十分随和。
不过他下午还要去公司,穿得也还算正式。
几个人端坐在一排,听着舞台上、八中校长慷慨激昂的发言。
没过多久。
渠意枝没了耐心。
她干脆侧过脸,同方循音偷偷闲聊起来。
“音音,你说他还要讲多久啊?”
方循音笑了一声,“不知道。不过枝枝,一会儿你不是还要上台发言吗?不用准备吗?”
渠意枝叹气,“有什么好准备的,念稿子就行了。再说,我也不想上……不过也没办法了。”
开学典礼就是她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现在毕业典礼再发言,也算得上有始有终。
不消片刻,校长结束前情提要。
开始进入正题。
“本届毕业生中,一本上线率百分之45,本科上线率百分之96。其中,共有十名同学已经收到了来自全国顶级学府、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剩下还有87名同学,分别进入江城大学、江城科技大学、南城大学……等全国各所985高校。在座所有同学,你们都是八中的骄傲,全校老师、家长都为你们感到自豪!恭喜你们,从今天起,结束了艰苦又难忘的高中生涯,正式进入人生的新阶段!”
这一段很像是收尾发言。
顿时,礼堂里掌声如雷。
渠意枝拍了几下手,接着,便收到老师在斜前方召唤。
她朝方循音夸张地叹了口气。
站起身,跟着老师去后台准备。
方循音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眼神微微偏移,不自觉落到渠盏津身上。
渠盏津还是面无表情,但明显认真起来。
男人目光如炬,牢牢盯着台上。
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牵了牵唇角,在心底为好友高兴起来。
不过五六分钟。
轮到学生代表发言。
三年过去,渠意枝还是如同初见时那样,美得艳光四射,漂亮得实在不像话。
她朝着台下明媚一笑,“各位同学大家好,又见面了,我是学生代表渠意枝。”
“前几天,学校邀请我在毕业典礼上进行一段发言,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我应该要说些什么。一直到昨天晚上,我终于确定了发言稿。我这个人从始至终一直是实干派,不爱讲些大道理,觉得没意思。但是今天,我觉得理应说一些大道理。……”
“……最后,我想引用张纯如女士曾经写过的一段话,送给在座的所有同学。‘请你务必,务必,务必相信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全世界。一个人,一个想法,可以发动一场战争,或者是结束一场战争,或者是颠覆整个权利的结构。一个人可以发现治愈一种疾病,一种新的技术可以毁灭或者造福整个人类。你是一个人,你可以改变人类的生活,志存高远,不要限制你的眼光,永远相信梦想和信念 。’”
“愿我们所有人,永远追逐理想,永远年轻,永远热血,永远勇往直前。谢谢大家,愿我们将来有缘再见。”
渠意枝放下发言稿。
在偌大礼堂中,精确找到了方循音的位置。
她笑起来,向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仿佛某种暗示与鼓励。
……
全部流程结束。
已是将近正午时分。
之前为了康文清动手术,方为请完了所有年假,急着回公司。
“爸爸先去上班了。你们同学之间还有什么活动吗?”
方循音有些心不在焉,半天才反应过来。
讷讷应了一声,小声答道:“班上应该有活动……”
但她没打算参加。
早就和渠意枝约好要两个人出去喝酒。
毕竟已经成人,总得做些大人才能做的事。
既然毕业,放纵一回,应该也没关系才是。但说给家长听,总觉得有些奇怪,只能含糊过去。
方为没有起疑,点点头,“行,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家。钱够不够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