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在路上遇见过顾蓦被各路女人盯着他那张脸,但那时候他们走在一起,他察觉时她还没察觉,往往是在顾蓦牵着她的手加快脚下的步伐时她才察觉到。
从来都没有过像此刻这样,视线黏在另一位异形身上。
赵言殊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
她迈着与往日无异的步子,听到那女人和顾蓦讲:“这旗袍会不会开得太大了......”语气还有些害羞和无奈,似是从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一样。
“很好看。”
听顾蓦说了这句,赵言殊停下了脚步。她这才注意到,顾蓦手上还提着他拿来的东西,但他臂弯搭着的那件外套,她不认识。
又是女款,还能是谁的?
只能眼前这人的。
她理了理思绪,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还差两步就走到顾蓦身后的位置时那女人也转过身来,赵言殊在看清她的容貌之后愣住。
这是一张与她的男友极为相似的脸。
“言殊,电话打完了?”顾蓦看到她后声音高了几个度,马上从方沁身边大步走到她身旁,转身和她一起面向方沁,向她介绍:“这是我妈。”
......
那股情绪算是自己跟自己无理取闹了,赵言殊不禁在心底笑自己。
“伯母好。”
“言殊你好。”方沁走到赵言殊身前时自上而下打量了下面前这姑娘,落落大方,亭亭玉立,很难不喜欢。
要是能作儿媳就更好了。
听到方沁唤她作“言殊”,赵言殊看向顾蓦,顾蓦回她以眼神,方沁是知道的。
“言殊!”
三人一齐看向发出这道声音的女人。
女人穿着深绿色丝绒珍珠扣旗袍,黑色小卷发散在身后,打扮得优雅又高贵。
顾蓦紧了紧手上提的袋子。
“齐姨。”
听到赵言殊说这个称呼,顾蓦瞬间放松下来。
原来不是。
赵言殊笑着走向刚从楼上下来的齐从,齐从也朝她走过来,拉起她的手端详她半天:“看来我们言殊是不想家呀。”
“嗯?”赵言殊不解,她可是在有些辗转反侧之时想家想得不得了,齐姨这么会这么说呢?
齐从点点她鼻尖,带着长辈的慈爱:“都胖啦!”
“齐姨。”赵言殊嗔了声,低头转头之间瞥了眼“罪魁祸首”顾蓦,是他变着花样学做饭,每天让她尝他做的新菜品,关键他还都做得挺成功。每次赵言殊吃到七分饱的时候,他都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在说不要让他的心血浪费掉。
只好每次都吃得饱饱的才撂下筷子,再看顾蓦风卷残云。
其实是顾蓦看她瘦得不成样子,每次抱她都觉得她是吹阵大风就能吹走的那种,就想让她多长点儿肉,多给她喂点好吃的。
“顾太太,这件怎么样?”齐从放下赵言殊的手,一只手牵着她走到方沁和顾蓦身前。
“好看是好看,只是侧边开衩有点大。”方沁对着店里的全身镜照了又照,觉得哪儿哪儿都挺满意的,除了这侧边。
“这可以改的,做的时候都以防万一留了富裕,”齐从熟练地弯下腰去,伸手捏住开衩上端一段:“到这儿怎么样?”
方沁看向镜子:“到这儿可以,那我去换下来。”
“好。”
齐从是赵言殊母亲的师妹,从小就跟着赵言殊的外婆学做衣服,和赵言殊的母亲一起长大,也算是能代表‘南洲制衣’说话的人物,有不少样品衣服都是齐从做的,要找齐从做件衣服也很难。
方沁走进更衣室,除了齐从和赵言殊,只剩顾蓦。
“这是我妈妈的妹妹,齐从阿姨,叫她齐姨就好。”
“齐姨。”
打她从楼下一下来她就瞧见了这男人。
宽肩窄腰,腰背挺直,九头身身躯凛凛,虽说他穿着外套,但不妨碍做了这么多年裁缝的她看出眼前这人上身和下身的比例很完美,天生的衣架子。
任哪位裁缝见了,都想为他做套衣服。
齐从挑人,但她知道有人给人做衣服更挑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知道那人来了。
“言殊。”
一道女声在她身后响起,赵言殊十分惊喜:“妈!”
连她什么时候过来的都没察觉。
这一次,听到这声称呼,顾蓦才放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心上那根弦打这一刻起进入高度紧绷状态。
从赵言殊身上不难看出她母亲的影子,举止间的优雅,谈吐间的大气,和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
那种气质不是装出来的,是浸入骨子里的。
像春雨润进泥土,也像春泥裹入新泥,是自深处散发出的淡然香气。
顾蓦瞧见小姑娘和她妈妈对话时,不忘了朝他勾勾手指,这是让他过去呢。
他迎着赵言殊母亲南虞的目光走过去,站在她们身边时终于递出手上的东西,说话时看了眼赵言殊示意:“伯母好,我叫顾蓦。”
南虞扫了眼顾蓦手上的东西:“你好,南虞。”
“我说呢,”不等南虞再说点什么,齐从先走过来接过顾蓦手上的东西:“原来言殊那会儿跟你眉来眼去,是带你来见家长了。”
顾蓦见南虞没接自己的东西,本来心凉了一截,可在齐从说完这话之后,在南虞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讶,但很快被南虞掩盖住了。
原来刚才是没反应过来他是赵言殊的男朋友。
这对母女还真是相似得可以,连慢半拍这一点都这么相似。
赵言殊此刻的表情可爱得不行,侧着头朝他偷笑,那表情就像在跟他说,你看,我妈妈比我要笨吧?
顾蓦回了个笑,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顾蓦在两人身后捏了下她的手。
乱说。
赵言殊又看回去。
哪有?
顾蓦在她手心写字,写得她手心痒痒。
有。
“咳咳。”
就算迟钝了些,南虞这会儿也已经知道,面前这两人在她眼底下明送秋波。
两位老师却像上课被老师抓包一样同步正过脸来看向她。
“这次留多久?”
“妈我知道您一定想给顾蓦做身衣服。”
母女两人同时开口,说默契倒也不默契,话题完全不一样。
被揭穿心思的南虞没承认,又问了遍自己的问题:“什么时候去古都?”
“今天下午就要回西洲,晚上临时加了个报告会,”和顾蓦挨着的那边手还在顾蓦手里,赵言殊扬起另一边手指指顾蓦:“他开的,”收回手又道:“在西洲留两天就回古都了。”
“嗯。”南虞点点头:“下次回来是过年了吧。”
“嗯,是的。”赵言殊捣捣头。
“末末——”
从更衣室出来的方沁叫了声顾蓦的小名,却见两个小辈在这位老板面前低着头肩并肩背手牵着手,想也不用想刚才她换衣服那会儿在这儿发生什么了。
顾蓦身子半转:“妈。”
也因为他这个动作,他和赵言殊在他身后牵着的手完好暴露在南虞面前。
......
方沁和南虞完全是两种气质型的。
尽管给人的感觉都是温婉的,但方沁其实很好动,穿运动服比较多,喜欢户外运动,喜欢登山、涉水,也喜欢攀登、徒步,但她还能做到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大方优雅,毫不狼狈。上次染了风寒,就是因为在一次徒步过程中保暖工作做得不够。
像她这样热衷于运动的人一般不会生病,所以生了一点小病都要重视起来。用方沁自己的话来说,人不能不服老。
方沁是温婉又好爽大方的。
而南虞呢,温婉中又含着些娇意,像红楼里那句“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但她在针线和缝纫机面前又像是军师,脑海中有自己的策略,知道如何去征服一块看上去很难设计的布料。
她的温婉中含着韧性,是在她性子里改不掉的。
而赵言殊就很好地继承了这一点。
那股韧性,是别人最初觉得她“一根筋”的原因。
南虞带他们上楼。
未来亲家相见,倒是不约而同地说起自家孩子的弱项来,在彼此面前都没保留什么。
“言殊这么好脾气,又聪慧,以后末末可要让着她。”
“她就是看起来柔、看起来聪明,”南虞瞧了眼赵言殊:“小时候跟人捉迷藏都不知道躲得好点,光知道往后山那儿跑.....”
“妈!”她都听到顾蓦偷笑她了!
“其实她也很倔,”南虞看着赵言殊,这一瞬忽觉着她竟都这么大了,心里感叹了句,又接着说:“她朋友都说她‘一根筋’。”
齐从笑着附了句:“我们言殊就是性子倔,说一不二。一根筋,是一根筋。”
“一根筋?”方沁重复了句:“倒是挺简单可爱的。”
南虞手搭在木椅扶手上,突然问:“言殊一根筋你喜欢吗?”
这话显然是在问顾蓦。
顾蓦正一手端着茶壶壶柄,另一只手压着壶盖,在洗杯。
他放下茶壶,看向南虞,想起什么有意思的往事:“都说她是一根筋。”
谷冬、李袁这样说。
今天到了南洲,她的家,连她的家人、阿姨都这么说。
“我却觉得她是一根弦。”
顾蓦把目光从南虞身上移到赵言殊身上:“起初我也以为她是一根筋,但我慢慢发现她是一根弦之后,我就想来弹弹这根弦。”
“后来我发现,这弦弹出的曲儿,悦耳动听,不绝于耳。”
这话说完,南虞一时之间竟没接上,齐从和方沁也没说话。倒是赵言殊,一点儿也没害羞,舌尖舔了下唇,直接回了句:
“那也得弹弦的人弹得好呀。”
多年后,顾蓦在赵言殊的抽屉里发现了那块他曾随着那条项链一起送给她的红烨树树皮,树皮已经干裂,他最初写的“殊言别语”四个字却还是很清晰。
显然有用笔描写过的痕迹。
而在这张树皮背面,他见到了当年他说的这句话,还有赵言殊给他的回应。
-别人说她一根筋,我说她是一根弦。我来弹弹这根弦,却发现,悦耳动听,不绝于耳。
-那也得弹弦的人弹得好呀。
-正文完-
第31章 -番外
-1-
赵言殊是在一个春天发现顾蓦的秘密的。
跟他搬到一起后,在整理书房的书时,她发现了那本她苦苦寻找了好久的《元曲300首译本》。
这本书在书架里悄无声息地度过了几个春秋,表皮上却没有落灰,可见是经常翻看。
要不是顾蓦提议按照分类整理下书架,赵言殊可能没瞧见。
打开书,随便翻开一页,入目便是她用铅笔做的笔记。铅笔痕迹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淡了不少,只剩下浅浅的印记。
她翻到第一页,这书的第一页还夹着当初她放进去的那张便笺纸。
这么明显,不是自己找的那本还是哪本?
她又惊又喜,但也不解,这本书怎么会在顾蓦这里?
怎么会这么巧?
是顾蓦借来的?还是怎样?那不如趁着这书现在在顾蓦这里,把笔记擦掉好了。
“橡皮,橡皮,橡皮......”
窗外春光正好,X大家属院里有很多高高的绿植,他们住的这栋楼前刚好就有一排,从这里看书总能听到鸟鸣。
顾蓦这书桌很整洁,但东西也很多,她找起东西来稍有些吃力。
入目有铅笔、中性笔、胶棒甚至尺子,就是没见橡皮在哪儿。
门被从外推开,顾蓦进来便看到赵言殊一手按着书页,身子压在桌子上,另一只手随着目光在找些什么。
她喃喃自语着,但顾蓦知道她念叨的是自己要找的东西,这是她的小习惯。
凑近一听,听到她在找橡皮。但还是下意识先问了句:
“在找什么?”
赵言殊做一件事时会很投入,就比如现在,找橡皮找得认真根本没注意到顾蓦进屋,直到顾蓦从她身后拥她问她。
“在找橡皮呢,”赵言殊回眸,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几秒:“在哪呀?”
“找橡皮做什么?”
找橡皮做什么?无非是要擦东西。
擦什么?想必是她手上那本书上的什么内容。
顾蓦就着她的手凑近一看,发现是那本书。
“不找。”
“嗯?”
“不找橡皮。”
“为什么呀?”赵言殊还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跟他面对面,脸庞几乎相贴:“你可能不知道,这本书上有我写的东西,是早就应该被擦掉的。”
“不想让你擦掉。”
赵言殊手点点书的侧面学校图书馆盖的章:“可是这是图书馆的书呀,这上面的字是我写的。”
“是我的。”顾蓦说。
“什么是你的?”
“书,”他朝那书抬抬下巴:“和上面的字,和写字的人。”
......
“我把这本书买下来了。”顾蓦合上书,把她想擦掉上面铅笔字的想法一并合进书里。
“你买这本书做什么呀?”
“想留住。”
“留住这本书?”
窗外微风拂过,从窗缝偷溜进来,带着春日气息。
顾蓦靠近她,和她额头相抵,看向她眼睛:“留住这本书,留住这本书上写的字,留住在这本书上写字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