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浑浑噩噩的排在队伍中,速度极快就轮到了她。
“薛宝钗。”
“民女在。”
“有否抽大烟、福寿|膏的习惯?”
“哎?”薛宝钗一愣。
见薛宝钗的反应不对,这嬷嬷抬起眼直直的盯着她,满是肃穆:“说话!”
“民女见过这福寿|膏。民女家中在广州的几位叔父曾经送这物到京城来,只不过民女母亲燃起闻了闻气味,就嫌气味太过呛鼻统统丢弃了!”薛宝钗瞧着四周人虎视眈眈的模样,稳住心神,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为妙。
“哦?”嬷嬷垂下头在单子上打了几个勾,然后唤来宫女,“带她去隔壁三号院子。”
被唤来的宫女笑盈盈的应了声,又叮嘱薛宝钗跟紧自己,拿起单子扭身就出了这院子。
薛宝钗跟到门口,就发现这是进来容易出去难,院落外足有十名虎背熊腰的壮硕士兵,没有宫女手上的单子是万万不能离开一步。
走了没多少路,就来到了隔壁的院落。比起前面那个院落的热闹,这里显得极为幽静,只是来去匆匆的医师和太监嬷嬷,让人觉得心底略微有些不安。
“李爷爷,这是容嬷嬷令奴婢带来的。”带路的宫女将薛宝钗领到坐在室外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太监身前。
这人正是李玉,他这些天忙于这些上瘾患者的治疗和准备早已是晕头转向,抬头瞧了薛宝钗两眼,没好气的开口:“这姑娘看起来没有接触到的症状?应该是去普通房间里等候吧?”
“李爷爷!”宫女悄声道,“这位是薛氏的姑娘,曾经闻过福寿|膏的。”
“皇商薛氏?”李玉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恶意,“她们一家不是应该直接下到大牢里,还送到这里来做什么?”
薛宝钗面色剧变,猛地倒退了一步,不敢置信的低吼:“这位公公,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玉似笑非笑,“等你日后就知道了。”
说完,他懒得理会薛宝钗,只吩咐旁边肃立着的两名嬷嬷:“把她带去甲107号屋子,好生看管。”
薛宝钗浑浑噩噩的进了殿内,下一刻她浑身汗毛直竖居然是呆呆的立在了当场。
只见得面前屋子被隔成十来间,每间屋子里或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或是成熟的妇人,好些个毫无仪态可言的在床铺上挣扎翻滚,喉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
带路的嬷嬷已是习以为常,熟门熟路的带着薛宝钗通过偏门进了后屋又走进后梢间,这两间屋子就要好上许多。
虽然一个个脸上愁云惨淡,不少女子正捂着脸偷偷哭泣,但都理智尚存,看着有人进来都是带点胆怯之意。
“宝钗?宝钗?”里头传来一声惊呼,薛宝钗抬头看去果然是薛夫人。她被安排在最里面那间,嬷嬷挑了挑眉,将薛宝钗安置在薛夫人隔壁的小屋,锁上门就匆匆离开。
“宝钗,你没事吧?”薛夫人左看右看,见薛宝钗一切都好这才松了口气。环顾四周一圈,薛夫人心里满是仓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宝钗安安稳稳的坐在床边,这个房间虽小却是摆着一张柔软的床铺,淡色的被褥也是晒得香喷喷,显然将他们关押在这里的人并没有折腾他们的打算。
只是想到最外间那些个动作癫狂没有理智的人,薛宝钗的心情不自禁的抖了抖。
……
京城里的气氛极为凝滞。
并不知晓薛家母子三人转头就被人带走的贾母,正面色铁青的盯着自己的长子贾赦,只恨不得将他重新塞回肚子里当做没有见过这孩子!
她稳坐在正房的高堂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大批顺天府的衙役从外面涌进来,整个荣国府片刻之后闹腾不休。
赖大首先就被拖了下去,单大良和吴新登夫妇也没等片刻就从内院被拖出来拉了下去。荣国府四大管家去了三个,留下的只有大房的管事林之孝。
不止如此,还有些嬷嬷婆子,也一律被拖了出来,亲眷有在府里做丫鬟仆役的也被抓了起来。没一盏茶功夫,前院的院子里居然是跪满了一地的仆役。
“老大!你到底打算做什么!”贾母捂住心口,面色苍白简直都要晕厥过去!
“做什么?只是把荣国府,宁国府,我们贾氏一脉的毒瘤从身上挖掉罢了。”贾赦垂着眼睫,遮住眼中的愤怒,声音极其的冷漠平淡。他将自己的情绪遮盖的很好,完全看不出前两日调查结果出来时的恼羞成怒!
贾琏,琏儿说的没错。
宁可从头开始,等待凤凰涅槃的一日,也不能选择坐以待毙。
等贾府众多仆役被带走,贾母早已经气得面色发白,被鸳鸯扶着进了里屋休息。说实话,鸳鸯这一回倒是觉得大老爷做得没错,偏偏贾母就认定了贾赦是个捣蛋的,怎么也不相信究竟能做出何等好事来。
她搂着宝玉心肝肉儿的叫了数声,这才想起去保龄侯府请史大姑娘的人还没回来。
“使人去问问,怎么史大姑娘没过来?”
出去查看的小厮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又匆匆回来了,急急的朝着贾母屋子里喊道:“老祖宗,出事了!”
“又怎么了?”贾母心慌的很,鸳鸯连忙沾上点清凉膏替贾母小心的揉着额角。
“外面,外面戒严了!”
“什么——?”
突如其来的戒严一时让整个京城人心惶惶。城门口热闹的街市如今已经空无一人,大批的商行被凶神恶煞的侍卫、官兵和顺天府的衙役冲进去查抄得干干净净。
被搁置在街头,查抄出的‘福寿膏’足有五百多箱,甚至比康熙原本得到的消息更多。
满京城的洋人,包括教堂的洋人也被抓捕起来。不少人惊恐的呼喊着。可是这一回,即使昔日受到康熙重用的洋人或是传教士也统统都不得好,落得个囚禁的下场,被冷酷的官兵收押收入大牢等候审问,丝毫没有放过任何一人的意思。
很多平民百姓很是茫然失措的看着这一幕,不懂这么官兵为何要把这些商户查抄一空,带着恐惧与不安的民众很快在大喇叭的呼喊下走出房屋,聚集到一块。
镶黄旗,镶白旗的官兵们在其中指挥着次序,让众人在各个宽敞的广场上等待。
无论是贫民或是商户,官宦人家或是宗室王府,所有的人都被喝令聚在不同的地方,愣愣的看着一辆辆的囚车拉着人走到他们的面前。
“这是什么?”不少人偷偷的低声的询问着。
可没人认得出里面蓬头乱发的人是谁,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时不时有人惊呼发现他们脏污的表面下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拉着囚车到各地停下,负责的将士提着喇叭开始宣布朝廷的消息:“各位老百姓,各位乡亲父老!此番查抄部分商行为的是全大清的安危,这些商户现在销售的一种名为‘福寿膏’的药草,上瘾性极强。
一旦上瘾后会出现万蚁啮骨、万针刺心、万刃裂肤等感觉,难以忍受痛不欲生,唯独只有再次吸食才能止住这样痛苦的感受!
更可悲的是,据太医院核实,长期吸食‘福寿膏’更是为导致体弱多病,早期容易面色蜡黄、身体消瘦、嘴唇焦黑、神色漠然,到了晚期则彻底失去劳动力!”
哗——!
随着将士的话语,下面的老百姓不由自主的尖叫出声!体弱多病,不能劳动那就等于是死路一条!这药草居然有如此的威力!
“不会吧?昨日我去怡红院,小蝶儿还怂恿我吸吸看!”
“我在酒楼里也听说过!”
“我也是!”
不少人惊恐的呼喊着,有更多的人更是吓得手脚发软瘫坐在地上,还有人哭嚎着扑向将士:“我不想死啊!求求你们救救我!”
“我不信!”有人却此刻站出来喊道,“我吸过!跟上了天一样完全没有不舒服的情况啊!”
“是啊是啊!”
这名将士眼睛一眨,一边示意周围的士兵将神色不对的老百姓控制起来,一边又安抚道,“早期吸食上瘾者,只要经过戒断治疗就可以恢复健康!但是……”
他转身指着囚车里目光呆滞,半点反应都无的病患,带着一丝怜悯:“若是达到了这个程度,那就是老天爷也救不了了!”
从怀里掏出一块包好的‘福寿膏’,将士高举起给四周的老百姓瞧了一番。正当百姓们一脸茫然失措,不知将士到底在做些什么的时候,他们就听到后方的囚牢里猛地发出一声巨响!
随后民众们都傻了眼,愣愣的望着囚车里形容憔悴,瘦削得简直像一具骷髅般的男子疯狂的叫喊着,一双几乎没有肉只剩下骨头的胳膊伸得极长,拼命试图去拿到那一块‘福寿膏’,哪里还有刚才无精打采,精神不济的模样!
百姓们鸦雀无声,整个广场变得极为安静。
久久的,才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这人……不是徐府的小少爷吗?”
整个广场顿时乱做了一团。
将士仿佛没有听见人说话一般,他拿出一只烟斗连着‘福寿膏’一起丢进了囚牢里。这就像是狗主人在拿着肉骨头逗弄小狗一般的场景却是让人笑也笑不出来。
所有百姓都抬起头,伸长了脖子,看着囚牢里的人表情祥和,深深吸了一口烟气就瘫软在地上,全身抽搐脸上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让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将士在这些天里早对这种反应见怪不怪。他只是沉声继续向在场的百姓们述说:“乡亲父老们,你们也看到了这人的下场,无论他以前身份尊卑,才学如何,一但碰上了这个一辈子就都毁了!”
刚还叫喊着自己抽吸过的人面无人色的立在当场,他们四周的人纷纷退离几步,用着惊恐欲绝的目光盯着他们。
“整个大清,不允许吸食‘福寿膏’,凡是私下偷运贩卖者,按律以贩卖人口处置。凡是有举报吸食人的,确认无误赏银一千两,破获大案赏银一万两!在三天内自首坦白者按无罪处置,送入戒断所治疗。”
红榜黑字的告示张贴在城门之上,等压着囚牢的将士离开,所有人就将告示墙围了个水泄不通,时不时有人一脸兴奋,急匆匆的朝着顺天府的衙门跑去。
还有些人,则是面色惨白或是惊慌失措的跟着将士们或是扭头就往家中逃去。
京城如此,广州府也是同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康熙二十三年
康亲王折腾好台湾岛的事宜, 就亲自率着军舰赶赴广州府的港口。在外海跃跃欲试的西洋舰队见着康亲王的水师来了以后, 顿时不怀好意的从四面包抄。
只是他们没有预料到大清水师的凶残程度, 更是架不住大清水师的火炮威力又远又强,一连打翻了三四艘军舰后, 剩下的军舰吓得扭头就是落荒而逃!
没了西洋军舰捣乱,康亲王以极快的速度掌控了整个广州府港口,禁止任何船只的进出。
福建水师提督施琅随后也带队来到此地, 康亲王将一应指挥权交给他以后,就亲自上岸接管广州府的鸦片事件。
广州府的情况比京城可是严重许许多多。
身为清朝目前唯一开放的对外港口,鸦片第一侵袭的地方就是这里。在昔日的花街上到处开满了烟馆,来来往往的都是面色黄蜡,无精打采的青年或是中年男性,
康亲王领着人,走至街口就闻到一股极为浓郁, 让人觉得口干舌操喉咙疼痛不止的烟火气。康亲王身为权贵自然对这些年流行的‘福寿膏’颇为了解, 只是他身为武人常年坚持锻炼,向来不喜抽大烟这种事才免遭其难。
想到在京城不少八旗子弟, 皇室子孙都染上了这毒物, 正在强制戒断的时候, 康亲王已是掩不住心中的怒火, 当即一声怒喝:“来人啊——!将这条街上所有的烟馆全部查封, 所有的账册一律搬出!”
“是!”这些士兵们熟练的掏出口罩围在面上, 迅速分成几波冲入了花街。
这条街, 虽然不长, 却是广州府最赚钱的地方。低价收入的鸦片在这里被包装一新,变成一小块一小块安放在高档木盒中出售的珍品‘福寿膏’,也有人称之为‘仙人跳’,寓意就是就算是神仙也抵挡不住它的魔力!
令康亲王吃惊的是,这些烟馆,外面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令人怀疑是不是消息走漏空无一人,只有进去了才会发现每一家烟馆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
即使现在是青天白日,每个屋子里也是躺满了懒洋洋的烟民,正深深的不端的抽吸着福寿膏,全然没有发现有士兵涌入了烟馆。
想要反抗的只有那些管事和小厮,可是长年累月在这些烟馆里,他们的身体也没那些烟民好到哪里去,堪堪抵抗两三下,就一个个和软脚虾似的倒在地上。
速度之快让人匪夷所思,更令人疯狂的是这些烟民被士兵一个个拖出来的时候,依然抱着他们心爱的大烟枪,仿佛在这世界上除了这玩意儿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动他们了!
康亲王的左手是佛伦,右手是纳兰性德,三人面无表情的走进花街。
现在的花街已是乱成了一团,幸存的几家妓院的老鸨们偷偷拉开门缝朝外面瞧着,凡是有销售的妓院也已被砸开门,拖出不少人在街上等待处置,而烟馆更是用绳索捆绑着无数人,连成了一大串跟在后头。
康亲王掀帘走进一家烟馆,甚至无需人管理,只要把管事和小厮抓捕起来,剩下的烟民只要按着顺序一个个去逮捕即可,他们完全不会反抗。
纳兰性德面色很是沉重,他推开里头一间间的房门,只见得有人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就连抽吸也要一名小厮书童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烟枪送上前去。
即使有人打开门,他都懒得睁开双眼瞧一瞧看一看,下一刻又陷入了美梦之中。
而外面的大通铺更是不堪,这样一个个人被拖走,只要没有抓他们自己,只要不把烟枪拿走,所有人都是一脸漠视,随便这些官兵动作。
康亲王背后一阵阵的冷汗。
若是长久下去,那……还有能打仗的士兵吗?
他依着康熙的叮嘱,将这些烟民关入囚车里,拖到广州府城池中央的广场中,令士兵定时给水给饭就丢着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