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我来烧火。”
章小叶坐在锅灶前,一会儿功夫就出了一头汗。
“叶子,去院里凉快一下。”
江玉梅递过来一把蒲扇,章小叶使劲儿扇着。心说,大热天的,吃食堂就好了,可老家这边一日三餐,都得自个儿做饭。
吃罢早饭,就去镇子上。
到了卫生院,章小叶去找林济民还自行车。林济民见车把上挂着一个花布袋,就摘下来,说:“哎,章小叶,这个别忘了。”
章小叶脸一红,说:“这是我大娘捎给你的,快收下吧!”
说完,就跑了。
林济民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个咸鸭蛋,还热乎着呢。
他赶紧收起来,怕人瞅见了,可心里甜蜜蜜的。
在门诊上,林济民碰到章小叶,想道声谢。
可章小叶仰着脖子,装得跟没事人似的。林济民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赶在中午,吃罢午饭。
章小叶在后街上走了走,路过林家老宅时莫名停下了脚步。当年,就是在药铺里碰到了小毛头,可一转眼,他们都长大了。
章小叶又去邮电所看了看。
营业厅变化不大,营业员们都认得,热情地打着招呼。可宿舍那边却是大变样,那间屋子住了别人,再也不是他们的家了。
*
开始实习了。
章小叶在宿舍里住着,经常值班。林济民很少回老宅,吃住都在卫生院,跟章小叶天天照面。赶在下乡,就搭车马车结伴同行,一路上唱着歌儿,欢快得都要跳起来。
实习生活紧张而又忙碌。
可忙归忙,章小叶都要抽空回老家,检查继国和继军的作业。
这一阵子,大娘除了上班,还要开会学习,中午赶不回来,爷爷就自个儿做饭。自留地里还有一摊活儿,又要照顾太爷爷,忙得不可开交。
章小叶说:“爷爷,等假期结束,您跟太爷爷去省城吧!”
章怀良摇摇头:“小叶子,你太爷爷走不动了,不想跑远路了。”
章怀良不想给娃娃们添麻烦,说自己手脚灵便,啥活儿都能干。
可话是这么说,到底不方便。
章小叶想着,等太爷爷老了,爷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如给爷爷找个老伴儿,相互照应一下?
她瞅了空档,跟大娘悄悄说了。
江玉梅呵呵笑道:“小叶子,大娘今年四十七,满五十周岁就能办退休了,到时候,大娘来照顾爷爷,你就放心吧!”
“大娘,您也有自己的生活,大伯在县里,继业大哥生了娃娃,继宗哥跟前也有三个,哪里顾得过来啊?”
“唉,说的也是。你大伯常年累月不在家,就靠大娘自个儿撑着……”
关于找老伴儿,章小叶也就说说,一切得看爷爷的态度。
章怀良本来没这个意思,可几个人一叨叨,就有点儿心动。家里条件不错,在公社里都数得着,可真要找个人家,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的,也是个问题。
往深里一想,这事儿就搁下了。
可不晓得怎的,外面听到了风声,就有人来说和。
说刘庄有一个寡妇,今年五十六,想寻个人家。那边关系简单,俩儿子“支边”去了,闺女出嫁了,就剩下一个孤老婆子。⑨时光整理
章怀良相看了一下,还算满意。
那边也乐意,说:“咱不图别的,就图有个人说话儿。”
长志不高兴,可他跟爹分家了,说不上什么话。长明和长新也没辙,说爹六十好几了,咋突然想起来找老伴儿?难道忘了去年那一茬?
章小叶心说,自己太超前了,这毕竟是六十年代的农村,再受教育也没达到那一步。可只要爷爷乐意,没人能够阻挡。
临到定下来时,有人找来了。
“怀良老弟啊,你晓得那刘寡妇的爹是谁?”
“谁啊?”
“她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地主,她大哥和兄弟都在海外,不清不白的,这是拿你们家当挡箭牌呢……”
章怀良吃了一惊,还是有目的啊。
他再也不敢起心思了。
因为这个,章怀良浑身不自在,在屋里憋了几天才出门。好在他们家是军属,村民们当笑话说说也就完了。
章小叶很内疚,给爷爷添麻烦了。
章怀良却笑着说:“叶子,甭担心!爷爷闲了就听听话匣子,乐呵着呢。”
*
实习期很快就结束了。
从老家回来,已是八月中旬。齐海波下基层没回来,长河去了军事基地,也没回来。大院里只有一群孩子,寒假里的热闹一去不复返了。
章小叶忙着去省中医院实习,倒不觉得。
崔建华很失落。她的计划落空,只好放在寒假了。
忙了半个月,就开学了。
林济民去省医附院实习,跟章小叶很少碰面。章小叶有点不习惯,再也没人陪她一起坐公交车回家了。
崔建华也在医院实习,没时间参加社团活动,更是郁闷。
一转眼,过了八月十五。
章小叶迎来了十七岁生日。
陈水秀自然记得,说:“叶子,星期天回来,咱提前过。”
赶在星期天,章小叶回到家。
林济民不知从哪里晓得的,送来了一篮子葡萄。这是自家栽种的,他亲手剪了枝,上了饼,汁多味美,很甜。
想着过年的葡萄酒,章小叶就问:“喂,今年还酿酒吗?”
“酿,最后一茬葡萄下来,就做准备。”
章小叶吃着葡萄,心说,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该多好啊?
可接下来却没那么顺利。
本来,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告一段落了,发现的一些问题也予以纠正。可国际形势突变,除了经济封锁,米帝叫嚣着要扔原子.弹,北方邻居撕破了脸皮,拿武力相威胁,东南沿海外的孤岛更是蠢蠢欲动,隔三差五就有敌机飞过来刺探情报。
外面不太平,传递到国内就有不安定因素。
为了消除隐患,运动又深入了。
到了年底,上面派了检查组,凡是有历史问题的,都要交代清楚。
老家那边,章长瑜写了材料,把他跟徐家的关系交代清楚。也亏得跟前妻徐书娟离婚了,划清了界限,否则会很麻烦。
章喜顺(太爷爷)当过国军,年轻时表现得不大好,可年纪大了也就没人计较了。队里一开始没当回事儿,说退役的老兵多了去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有啥好查的?可检查组的同志很认真,刨根问底,把丁茂山惊出了一身冷汗。
“同志,章怀良家是军属,我保证绝对没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就不要怕调查嘛!我们绝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查过来查过去,章喜顺总算过了关。这是沾了长青的光,战斗英雄加革命干部,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第80章 支援(略修)
*
“元旦”过后, 新的一年开始了。
章小叶注意到报纸上的消息,国家提出了三线建设。
这是出于安全考虑,进行战略大调整。
建国以来, 工业主要集中在东北和沿海城市,敌人若是实施空中打击,整个生产将陷入瘫痪状态。通过“三线建设”, 把国防、科技、工业、交通等重点产业逐步迁移到西南地区。那边山高林密, 有着天然屏障,是最好的隐蔽之所, 也是国家战略安全的后备力量。(注1)
她记得这项计划实施了十多年, 为西南地区的军工产业打下了坚实基础。同时, 也改变了工业发展不平衡性。(注1)
“春节”过后,号召正式发布。
全国各地都行动起来。大批的工人、知识分子,还有民工和部队指战员, 浩浩荡荡奔赴西南。
这时候,西南还是一片不毛之地, 封闭而又落后, 条件很艰苦。工厂搬迁, 是连人带设备一股脑地运过去。科研院所也是如此, 不管是成家的还是单身的, 打好行囊,就登上火车出发了。
章继业所在的研究所,是第一批迁移单位。
作为技术骨干,他和苏云主动报了名。通知很快就下来了, 他们是首批人员,麦收过后就出发。
章继业想跟父亲说一声,就往县里打电话。
“爹, 我要去大西南支援三线建设……”
“继业,你跑那么远做甚?”章长瑜吃了一惊。
“爹,这是单位统一的,我和苏云一起走……”
章长瑜沉默了半响,方问道:“继业,这一去要多久啊?”
“爹,可能要好久吧……”
“那小冬和小雪咋办?”
“呃,娃娃们先留下,请他姥姥、姥爷帮忙照看着……”
出于纪律,章继业不便多说。那边正在建设,办公楼、宿舍一应俱全,去了就能开展工作。后续,孩子们也要接过去,在那边上幼儿园。
章长瑜舍不得,可继业是国家的人,一切行动要听指挥。
“继业,你爹你娘知道吗?”
“呃,还没跟他们说……”
章继业想缓一缓。他知道爹娘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一样,若是听到消息,该多难受啊?就想尽可能地晚一点。
章长瑜答应保密,说:“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临走前再跟家里说吧?不过,你四叔那边要通个气儿……”
很快,章长青也接到了继业的电话。
他回到家,就跟水秀说了。
陈水秀叹道:“唉,要是玉梅姐听到了,怕连觉都睡不好……”
章长青也感叹了几句。
他知道继业所在的研究所是机密单位,跟军工项目有关,第一批迁移过去是顺理成章的。那边有基地,可能直接就转入军籍。这何尝不是件好事儿?现在干啥都讲政治,入了军籍,不但自我提升,对长瑜那边也有帮助。
当然,这话不好跟水秀说,就转了个话题。
“哦,那边正在开发建设,很需要人,部队这边也有报名的,长河赶在今年毕业,弄不好也要分过去……”
“那……那离得也太远了吧?”
陈水秀赶紧去看地图,还用手量了量。
“这就是四川啊?到处都是大山……”
陈水秀不想长河过去,离得那么远,见一面有多难啊?
赶在星期天回来,章小叶也听说了。
她呆愣了片刻,继业哥要去西南,长河也要去?她有一种预感,省直高校也会响应号召支援“三线”建设。
那她呢,是不是也要报名参加?
章小叶很犹豫。
她倒不是怕艰苦,而是舍不得研究项目。在省中医院,她跟林济民参与了中西医相结合疗法,还有对应的中成药研制,一旦成功将造福于人民,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
可又一想,毕业是三年之后的事情,操心也太早了点吧?
*
麦收过后,启程的日子定了。
章继业和苏云带着俩娃娃回老家探亲。
在县里住了一晚,就赶到了柳沙湾。
“呦,继业回来了!”
江玉梅高兴得不得了,忙不迭地去后院,说要宰一只大公鸡,改善一下生活。
“娘,您不要这么忙……”
章继业欲言又止,怕破坏娘的兴致。
江玉梅被蒙在鼓里,乐呵呵的。
直到吃了午饭,章继业才吐口。
江玉梅一下子愣住了。
搞了半天,继业一家是来道别的?她红了眼圈,可又强忍着。章继业见了,赶紧说:“娘,那边在修铁路,以后交通方便了,想啥时候回来都成……”
“继业,娘懂,单位里开会学习,讲过这个……”
江玉梅声音哽咽。她怕继业担心,想笑一笑,却比哭都难看。
章继业抓着江玉梅的手,使劲儿摇了摇。
“娘,我到地方了,就给您写信……”
“好,要多写点,不能薄薄的一页纸啊……”
江玉梅叮嘱着,章继业答应一声。
出于保密需要,他很少给家里写信。即便写也是薄薄的一页,除了问候不敢说别的,怕无意间泄露了机密。
江玉梅自然晓得,可还是忍不住。
母子情深,这一别相隔千里,不晓得啥时候才能见面?
继业一家走后,江玉梅蔫蔫的。
她想继业了,就拿着全家福看着。还用手描着继业的眉眼,说:“继业长得像娘,眉目俊秀,特别招人喜欢……”
赶到晴天,就爬到高岗子上,朝西南方向望着。继业就在那边,离得太远看不见,可往那边瞧瞧就觉得舒坦一些。
章怀原也舍不得继业。
他从县里回来,就跟怀良大哥念叨着:“大哥,继业这娃娃咋说走就走啊?一点也不考虑家里……”
章怀良倒是看得开,说:“怀原,继业是个做大事的,咱可不能拖后腿啊……”
章怀原也就是说说。继业是他看着长大的,感情深着呢。
崔氏倒是很高兴,在西院里扯着嗓子嚷嚷着。
“瞧瞧,继业走了,这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嘛?”
这话是说给江玉梅听的。
她知道继业孝顺,心疼爹娘,把江玉梅看得比天还高。这下可好,继业翅膀硬了,到底飞走了。
江玉梅听见了,没当回事儿。
正像公爹说的,继业是干大事的,她不能拴住娃娃的手脚。想继业了,瞧瞧照片就好。
*
转眼到了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