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姨这时提着一个衣篓从楼上下来,“今天天气好,不去逛可惜了,小鲟,你可以带你的朋友们去附近的海滩走走,前几天涨潮,现在能捡到不少好东西。”
她热情道:“你们要想去,我让人送你们。”
陈鲟看向苏新七,“去吗?”
“……”苏新七立刻就感受到了周围焦灼的目光,陈鲟这话问的,好像她不去他就不去似的。
苏小姨爽朗地笑了,“小七你也去,正好放松下。”
苏新七看了眼一直不友好地审视着她的郑舒苑,抿了下唇,从前台出来。
苏小姨丈又被喊去当临时司机,小螃蟹吵着要坐车,一辆车坐不了那么多人,苏新七主动坐上陈鲟的机车,郑舒苑看到后,想到他曾经说过自己的车不载人,又是愤恚。
海滨浴场离海崖不远,苏小姨丈开车把人送到后留下话,让他们玩尽兴了给他打电话,他再开车来接。
上午大浴场的人没有傍晚多,基本上都是放了假的小孩在玩沙子,还有一两个提着桶在挖蚬子的岛民。
台风过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苏新七和陈鲟到海滩时,郑舒苑他们几个已经玩上水了,罗粤还挥手示意,“过来啊。”
苏新七想他们旧友之间应该有话要说,遂顿住脚,指了指海滩的另一边,“我去帮忙挖蚬子。”
陈鲟也怕她不自在,点点头。
苏新七脱了鞋,挽起裤脚,走过去帮忙,陈鲟就站在原地看她,也不去找罗粤他们,最后还是罗粤主动走向他。
“你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欠揍。”罗粤在陈鲟身边站定,往苏新七那示意了眼,“不介绍下?”
陈鲟瞥他,“看不出来?”
罗粤拍了下他的肩,“行啊你,我还以为你是来苦修的,结果是来享乐的。”
他双手环胸,看着苏新七说:“长得真漂亮,本来想要个联系方式的,可惜了。”
陈鲟睇他,罗粤哈哈一笑,“可惜成‘朋友妻’了,舒苑的世界冠军梦怕是要碎了。”
“来干什么?”陈鲟语气冷淡。
罗粤杵了他一下,“怎么,见到老朋友不高兴啊?”
“德行。”罗粤和陈鲟是一起在市队被选到省队的,从小就认识,早知道他的脾性,也不计较,“我带话来的,老沈说了,高考结束你就赶紧滚回去。”
“离队这么久,你不会不行了吧?”他上下打量陈鲟。
“呵。”陈鲟冷笑。
罗粤搭着他的肩,“你还不服,下海比比?”
陈鲟推开他的手,“这个月有联赛,怕打击你的信心。”
罗粤哂笑,看着他,表情淡了些,认真地问:“想好了,要回去?”
“嗯。”
罗粤犹豫了下,还是说:“压力可能会很大,之前的事……你还是要有心理准备。”
陈鲟看着苏新七,她弯着腰专心地观察着沙滩,一发现异处立刻下手去挖,她几乎没有挖空的时候,下手稳准狠,边上的岛民还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他勾勾唇,说:“我知道。”
罗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问:“她劝你回去的?”
“不是。”陈鲟顿了下说:“她不是推力,是拉力。”
“唷。”罗粤还有些讶异,“说人话了,看来你这段时间在岛上是被感化了。”
陈鲟乜他一眼。
罗粤笑,“你可算有新的奔头了。”
陈鲟没否认,再转过头时看到苏新七双手捧着什么东西朝他奔来,脸上还露着明艳的笑,比阳光晃眼。
“陈鲟……水母,新鲜的。”苏新七表情明媚,跑到陈鲟跟前时又有些焦急,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透明的水母说:“怎么办,一会儿它该化了。”
陈鲟知道她惦记着给他做海蜇汤的事,看着她脸上沾着的细沙,他心口一软,拉上她就说:“走,我们现在回去。”
罗粤看着他们奔离的背影,愕然片刻后喊道:“我们呢?”
“自己想办法。”
陈鲟拉着苏新七头也不回,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脸上挂着粲笑,笑眼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这个夏天才刚开始,时光还很漫长。
第49章 端午祭
今年高考正逢端午, 六月八日那天正好是农历五月五,因此考前几天,岛上处处飘着粽香, 家里有考生的岛民在考前都会带着孩子去妈祖庙进香,祈祷家里能出一个大学生。往年端午岛上都很热闹,今年因为和高考撞期了,乡邦里各个家族都贴出了公告, 说要把节日庆典挪到晚上。
岛上两所小学和沙岛中学被征作考场, 考前两天, 三所学校全部封闭,高考的监考员都是大陆来的老师,那几天岛上能看到许多生面孔。临考前一天, 学校通知所有的学生都去各自的考场踩个点, 岛上的公共广播反复播放着考生注意事项, 在这样的氛围下, 一些不考试的学生都有些紧张。
高考前一天晚上, 苏新七约了李祉舟出来, 他们一起去了美人山,但是没有爬上山顶,而是在山脚下的妈祖庙祈福。
“明天就考试了, 紧张吗?”拜完妈祖,苏新七跪在蒲团上问道。
“还好。”李祉舟看向她,“你呢?”
“我有点。”苏新七笑笑。
李祉舟安慰她,“没事的,你就当作是模拟考,正常发挥就好了。”
苏新七点头,“你也是。”
“好快啊, 之前一直说等高考结束要干什么,转眼就要考了。”她感慨道。
李祉舟点头,“嗯。”
苏新七仰头看着正殿里的妈祖神像,虔诚地说:“希望娘妈保佑祉舟一切顺利,考出好成绩,能如愿去到想去的学校就读天文专业。”
李祉舟抬头看着庄严肃穆的神像,心里平静无澜,默了片刻才说:“希望小七……永远开心快乐,无忧无虑。”
苏新七微怔,“怎么许这么宏大的愿望。”
李祉舟冲她微微一笑,“我相信你一定能考好的,既然许愿,就许个大的,娘妈胸怀宽广,不会和我计较的。”
“既然这样……”苏新七端正跪着,双手合十,合上眼祷道:“希望祉舟平平安安,万事顺遂,前程光明。”
以前每次许愿,他们都会希望以后不管去到何处都还能在一起,但这次却默契地谁也没提,人心是没办法求得神庥的。
李祉舟垂下眼,先行起身,又去扶苏新七,“晚了,我们回去吧。”
“好。”
他们从庙里出来,到了道口,苏新七叮嘱道:“我们不在一个考场,你明天记得带好证件,还有笔要多备几支,对了,手表,不知道教室里有没有钟,还是带上比较好,助听器一定要戴……”
她说到这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表现得过于操心,像把他当作不能自理的小孩,她停了下,笑笑说:“这些你肯定都知道,你做事向来比我周到。”
李祉舟看她小心解释的模样,心口微堵,他露出一个笑来,“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加油。”
“我会的。”苏新七回以一笑,“你也是。”
海风瑟瑟,太阳早已西坠,天际绛色的红霞暗下,天幕像被深海泅染,换了颜色,日与夜更替之间,四下一片深蓝。
他们背对而行,渐渐成了两抹模糊的剪影。
苏新七独行了一段路,在一个下海口处看到了坐在海港围栏上的陈鲟,她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把手肘支在栏上,望着港内影影绰绰的渔船。
“想去大陆吗?”陈鲟低头看她。
“嗯?”
“高考结束后我要回泳队一趟。”
苏新七转头看他,“你回去会有压力吗?”
陈鲟微微点了下头。
苏新七回头,看着猎猎的红旗,轻声说:“好啊……你负责说服我爸妈。”
陈鲟顿感棘手,玩笑似地说了句,“你跟我私奔好了。”
“可以啊。”苏新七爽快道:“我们可以坐一早的轮渡出发。”
陈鲟微微愕然,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你这是断了我的后路,你爸知道了我还有机会?”
苏新七抿唇,看他,“我爸爸不会同意我跟你去的,但是我想去。”
陈鲟心头一动,拉过她,让她站在自己两腿间,“真想去?”
苏新七点头。
陈鲟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会说服你爸妈的,大不了挨一顿揍,要是能同意也值了。”
海风轻拂,苏新七主动靠近他,搂着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胸口上,一时无言。
陈鲟摸了下她的脑袋,忽然问:“你不好奇我当初为什么离开泳队?”
“你想说吗?”
陈鲟默了片刻,“等考完,考完我告诉你。”
苏新七点点头,在他怀中抬起脑袋,“后天晚上有端午祭,我爸妈要去族里帮忙,家里没人。”
陈鲟眸光一闪,狭着笑凑近她,低声问:“邀请我去你家?”
苏新七看他表情焉坏,显然想入非非了,不由掐了下他的腰,“那天晚上我可以出门。”
陈鲟笑,“我来找你。”
他捧着她的脸,低头亲了下,“走吧,送你回去,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好好考。”
“嗯。”
.
四场考试节奏紧张,坐在考场上的考生在题与题之间追逐时间,争分夺秒,等在场外的家长则是在烈日下消磨时间,在“本场考试开始”和“本场考试结束”的广播声中,两天光阴倏忽而逝,高考结束了。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考生才走出考场,沙岛各处就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鞭炮声,今天是端午,为了不影响考生,岛上禁止白天放炮,按捺了一天的岛民知道考试结束后比考生还高兴,急不可耐地就点起了炮仗,双喜临门,一是祝端午安康,其次也是为毕了业的学生贺喜。
苏新七走出考场时还有些恍惚,似乎体会到了庄周梦蝶的茫然,四周一片欢呼雀跃的景象她似曾见过,一时竟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实的。
她看着周围的同学和老师,莫名有些失落,十年磨一剑,从此就各奔前程了。
学校外面围了一群家长,不管自家孩子平时如何,这两天总是有优待的,校门打开后,刚考完试的学生一涌而出,这一刻不念过去,不忧未来,是最自由的。
“小七。”
苏新七走在人潮后面,远远地就看到父亲在校外朝她挥手,她露出笑来,加快脚步走过去。
苏父不问苏新七考得怎么样,拿过她的书包就说:“你妈妈说要第一时间烧香,现在在妈祖庙呢,累了吧,饿不饿,走,回家吃饭。”
苏新七的考场就是她以前就读的小学,离家近,苏父也没骑车来,父女俩就散着步走回去,一路边走边聊。
“爸爸,我和你商量件事。”苏新七觑了父亲一眼,说:“我想去大陆玩几天。”
“可以啊。”苏父爽快地应道:“想去哪,你说,正好休渔期爸爸没事,我们一家三口去旅个游。”
苏新七头皮一麻,面色微窘,试探地问:“我可以和朋友一起去吗?”
苏父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和陈鲟?”
苏新七点头。
“那不行。”苏父横眉竖目,“这臭小子,还得寸进尺了,真想把你拐到大陆去。”
“不是的,他要回泳队,我想……跟着去看看。”
“回泳队啊。”苏父语气有所缓和,他这辈人思想比较传统,对运动员之类的为国家卖力的人都比较有好感,这也是他对陈鲟另眼相看的重要原因。
“那也不行。”苏父的态度还是没变,“你以前都没一个人出过远门,我不放心,我和你妈不在身边,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爸爸,再过几天我就满十八周了,应该学会独立了,等上了大学,你和妈妈也不能一直在我身边,事事帮我处理。”苏新七晓之以理。
苏父心头一梗,忽然想到今天结束,他的宝贝女儿就要收拾行囊,准备奔赴远方了,她要学会独立,而作为父亲,他要学会放手。
“你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苏父神情感伤,叹了口气说:“你让陈鲟来家里一趟,有些事不亲自交代我不放心。”
苏新七看父亲态度软化,面上一喜,挽着他的胳膊说:“谢谢爸。”
他们抄了近路往家走,经过轮渡码头时苏新七看见了冯赟,本来她没多注意,可他对面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看情状,他们好像在闹不愉快,两个大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苏父开家长会时见过冯赟,此时看见了不免问道:“那是你的老师吧?”
“嗯,物理老师。”
“哦,就那个对祉舟很好的,大陆来的老师。”苏父扫了眼冯赟对面的女人和小孩,“那是他老婆孩子吧,特地来岛上找他一起过节。”
苏新七不清楚冯赟的家庭情况,但她想的和父亲一样。
别人的私事他们没有多打探,随口聊了两句就作罢,回到家里,苏母正好从妈祖庙回来,当天晚上,苏家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饭,既是过节,也是为了庆祝苏新七结束高考,顺利毕业。
饭后,家里的大人都去族里帮忙,苏新七给陈鲟发了条短信,特地换了身长裙,难得打扮了下,在家门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