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父长叹一口气,苦涩道:“祉舟走后,你阿姨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平时没事呢就喜欢去庙里烧烧香拜拜佛,今天中秋,看别人团团圆圆的,她心里不好受。”
陈鲟看着李父,他和自家父亲一个年纪,可这几年却是苍老了许多,两鬓都花白了。
“小鲟啊,当年的事,叔叔和阿姨都欠你一个道歉。”李父语气沉重,愧然道:“把你牵扯进来,差点毁了你的前程。”
陈鲟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在长辈面前他向来口拙,做不来后辈该有的谦恭姿态,此时面对李父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你和小七都是好孩子,你父亲救过我一命,但小七是我看着长大的,难免偏向她。”李父斟词酌句,停了下接着说:“当年的事,是小七冲动了,她和祉舟从小一起长大,看到他……”
李父重重地叹一声,“她受了刺激,才会做了错事,她这些年过得也很辛苦,来大屿读书,苦了累了都不敢和家里人说,自己一个人扛着,当初她要学法,我其实是很矛盾的,既想她能替祉舟讨回公道,但是也不愿意看到她一直记着这件糟心事。”
“都是造化弄人。”李父太息道:“我也没脸让你完全不计较,这件事对你的伤害肯定也很大,我现在和你说这个,是私心,我看你和小七兜兜转转的又在一起了,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聊过这件事,你又是个什么想法,我把小七当女儿看,不愿意看她受委屈,就希望她能幸福。”
李父说得委婉,但陈鲟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大概是觉得因为以前的事,他不相信他还能全心全意地对苏新七,言外之意就是他并不是很希望他和苏新七在一起。
陈鲟沉下眼,一时缄默。
他心里不服气,却也不能铿锵有力地反驳说他完全不介意以前的事,他没有底气能给出承诺,说他一定能给她幸福,以前的事就算他忘了,她也记得,并且始终对他有愧,背负着过去的伤痛,这样的她能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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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新七和陈鲟在面馆呆到了傍晚,李父李母想留他们吃晚饭,但陈鲟说晚上有别的安排,带着苏新七就离开了古厝,苏新七问晚上有什么安排,他没回答,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陈鲟驾车载着苏新七从永安区到了滨海区,最后停在了码头附近,下了车苏新七还不明所以,直到陈鲟指着一艘游艇,示意她登上去。
苏新七知道大屿有海上观光游轮和游艇,但她从来没坐过,一是她海岛长大,对坐船不感兴趣,二是大屿的游客多,搭乘游轮和游艇需要提前预约,尤其是晚上,乘船夜游的人很多,一般没提前预约都买不到票。
登上船,苏新七看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忍不住惊诧道:“你把整艘船租下来了?”
“私人的。”陈鲟说。
苏新七忽记起他家里就是做船舶制造生意的,便也觉得合情合理。
陈鲟朝机舱里的师傅比了个手势,没多久船就驶离了码头。
这艘游艇有三层甲板,底层主甲板是居住空间,二层甲板还有个小泳池,三层除了驾驶室还有一块露台。
陈鲟先带着苏新七去了一楼的餐厅,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他也没刻意制造浪漫,稀松平常地说:“先吃点东西,晚点去楼上看月亮,海上视野好。”
苏新七看着桌上的红酒牛排,低头看看自己,她穿的还是昨天的套装,一本正经的,不像是来游艇约会的,倒像是来会见委托人的,再抬眼看陈鲟,他一身休闲,也没刻意打扮,便也释然。
她落座,看着对面的陈鲟忍不住笑了下。
“怎么了?”
苏新七抿着笑,摇了摇头。
她只是觉得有趣,虽然交通方式、吃的东西变了,但他们的约会方式还是一如以前,是学生式的,坐着游艇吃着牛排,但是她的感觉却好像以前在岛上,他骑着机车载着她去吃鱼丸一样,怡然惬意。
吃完饭,天色已暗,海天连成一片,浸没在深邃的蓝色里。
陈鲟示意苏新七跟他一起上楼,苏新七带上已经醒好的葡萄酒,拿了两个杯子跟了上去,三楼的甲板上有躺椅有桌子,正适合悠闲地躺着吹风赏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今日十五,一轮皎洁的圆月早已悬挂在天幕上,海面映着月色,如铺上了一层寒霜。
苏新七把酒杯放桌子上,举起醒酒器,晃了晃里面的红酒,问:“你能喝吗?”
陈鲟不忍拂了她的兴致,点了点头。
苏新七倒了两杯红酒,一杯递给他,举起另一杯抿了一口。
陈鲟想到她今天中午还喝酒了,不由道:“别喝多了。”
“不会。”
陈鲟看她一眼,“前天晚上喝醉的人是谁?”
“那天是意外。”苏新七不服道:“我酒量还可以的,小时候二叔总拿筷子沾酒喂我,我爸我妈也挺能喝的。”
陈鲟挑眉,“还扯上遗传了。”
“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苏新七跪在地垫上,捧着红酒杯对着他笑,陈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笑得格外开心,笑容比今晚的月亮还明亮。
他心头一动,忽然放下酒杯,起身说:“等着。”
苏新七看他下了楼,没多久拿着一个陶瓷碗上来。
陈鲟把碗放在桌上,苏新七放下红酒杯,探头去看,见碗底有六个骰子,立刻懂了。
“博饼?”她抬头看向他。
“嗯。”陈鲟在她身边坐下,“你不是想玩。”
“就我们两个人?”
“不行?”
“也不是不行。”苏新七抓起一个骰子,又问:“奖品呢?”
陈鲟微微昂起下巴,直接问她:“你想要什么?”
苏新七思忖了会儿,说:“只有我们两个人,规则就要严格一些,这样吧,我们就博状元,如果我博到了,你就送我一样东西,如果你博到了,你说你要什么?”
陈鲟想了想说:“还没想好,留着。”
“好,你博中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你随时可以找我兑现。”
苏新七念及陈鲟没玩过,先把博饼的规则说了一遍,其实很简单,只要把六个骰子投出几种特定的点数即可。
海风拂来,海浪声声。
苏新七和陈鲟就迎着风在甲板上一来一回地投起了骰子,骰子撞击陶瓷碗的声音格外清脆,每当骰子入碗,他们两个就凑一块盯着碗底看。
七八个来回后,苏新七有点泄气,陈鲟见状,忖了片刻说:“我让让你,我扔一回,你扔五回。”
“真的?”
“嗯。”
苏新七也不客气,拿起六个骰子一连投了四次,榜眼进士举人她都博中过,但就是状元一直没能投出来。
最后一次,苏新七抓着骰子,把手凑到嘴边吹了吹,陈鲟见她一副虔诚的模样,嘴角不由上扬。
苏新七把手中的骰子丢进碗中,紧张地盯着它们跳动旋转,一颗四点,两颗四点,三颗四点……她看到另外三颗骰子还没停下,不由屏住呼吸。
陈鲟也盯着骰子,在最后关头轻轻用手背碰了下碗,其中一颗骰子就从五点转到了四点。
“四点红……五红。”苏新七一心盯着骰子,没注意到陈鲟的小动作,看到结果她抬起头惊喜道:“五个四点,我中状元了。”
四个四点就是小状元,即使陈鲟不推波助澜,她也博中了,他见她喜笑颜开,也忍不住笑了,看着她的眼神和月温柔。
苏新七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以前的陈鲟,愿意费尽心思逗她开心,无条件地包容、宠爱她的黑骑士。
她鼻尖一酸,眼底泛起潮气,一颗心像是被月光晒化了。
她很想问他,他还像以前那样喜欢她吗?但她不敢,因为答案她已经知道。
“想要什么?”陈鲟问。
苏新七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指了指腕上的护腕,今天从头发上摘下来后她就一直戴在手上。
“你把这个护腕送给我吧。”她看着他,眼神无比认真,细听她的声音还带些颤抖,“你以前也用护腕帮我绑过头发,那个护腕你说是定情信物,我骗你说已经丢了,其实一直都留着。”
她眨了下眼,缓声道:“陈鲟,我们再定一次情吧。”
陈鲟怔住。
早在她说博中状元要他送一样东西时他就猜到她心里已有目标,但他没想到她这么认真地玩这个游戏,就是为了要个不值钱的护腕。
他神色怔忪,心里却早已掀起滔天巨浪,他看着她,似乎能清晰地看到心里的堤坝正在溃决。
海风乍起,浪声滔滔,苏新七的长发被风吹起,陈鲟眼澜微动,下一秒不由自主地就凑近她,低下头吻上她的唇。
万千思绪退去,那一刻他是懊恼的,他想,他早不该那么自负,以为能从她身边全身而退。
第74章 雨夜
中秋那天晚上, 苏新七和陈鲟是在海上度过的,隔天他们去了大屿附近的小岛屿上消磨了一天的时间,像普通情侣一样吃吃喝喝, 看了场热门电影,两人待在一起,时间过得飞快,陈鲟只有两天假期, 国庆还没结束他就归队了。
他进队后, 苏新七每天会在他训练结束后联系他, 两人说上几句话,虽不多,但陈鲟已不像之前那样冷淡, 有时苏新七晚上忙, 错过了他下训的时间, 他会主动打个电话给她, 确认她是安全的才算放心。
苏新七看到了两人关系的曙光, 国庆后那几天心情格外的好, 杨惠见她每天忙得脚不着地还带着笑脸,直道恋爱养人,热恋能把冰美人都融化了。
卢成嘴快, 国庆才过,苏新七恋爱的事全律所都知道了,连王峥都问了她一嘴,她没否认。杨惠几次三番要她把男朋友带来一起吃个饭,苏新七只是婉拒,就这样次数久了,她上下班又不见人接送, 所里的人倒又怀疑她恋爱的事只是个挡桃花的幌子,卢成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苏新七也不在意,任凭他们猜测,忙起来的时候也顾不上去管别人的议论。王峥最近一直在忙那个死刑复核的案子,一般这类死案改判的几率不大,他要争取改判无期难度极大,案子的当事人是云南的,为了找到新证据,苏新七跟着王峥去了云南一趟,在那呆了一周。
出差前,苏新七和陈鲟说了这件事,那一周她跟着王峥在云南乡下取证,小地方偏僻,信号不太好,她常常失联,陈鲟放心不下,有时候一天会给她打好几个电话,直到她接通为止。
苏新七觉得他比她父亲还怕她被寻私仇,估计是上一回她被扇了一巴掌,他记心里了,她虽然觉得他小题大做了,但心里是高兴的,她出差在外,不想他训练的时候还为她分心,便和他约定好,每天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报平安。
苏新七和王峥从云南回来那天正巧碰上大屿下暴雨,电闪雷鸣,机场大屏一溜红色,全都是延误和取消的航班,候机大厅里人满为患,人声嘈杂,抱怨声四起。
下机已是晚上,苏新七开机后先给父母报了平安,之后又给陈鲟发了一条信息。
王峥接了个电话,苏新七见他看向自己,立刻知趣道:“王律,有人来接你吧,你不用担心我,我打车回去就行。”
极端天气的士生意很好,机场大巴都一票难求,王峥见外面暴雨如注,时间也不早了,忖了下说:“走吧,先送你回去。”
“啊?”
苏新七还没反应过来,王峥已经往前走了,她无法,只好跟上去。
从机场出来,苏新七一眼就看到了李溦的车,酒红色的雷克萨斯,很扎眼,她顿住脚,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上车。
王峥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拿过她的行李箱放在后备箱里,打开后座的门示意她,“下雨天回市里的车很难等,上车吧。”
老板都发话了,再推辞反而更可疑,苏新七敛起思绪,坐上车,在看到驾驶座上的李溦时,还故作惊讶道:“李检?”
“嗯。”李检回头看她一眼,笑了笑,解释道:“圈里的朋友说王律今天的飞机,我正好在附近办事,做一回好事。”
“真是巧了。”苏新七应和道,脸上的表情一丝破绽都没有,像真是信了这个蹩脚的理由。
王峥坐上副驾,李溦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包湿巾递给他,王峥抽出一张擦了擦手,忽然记起什么,往后视镜看,苏新七正望着窗外。
“雨真大啊。”苏新七说了句废话。
“从下午下到了现在,路况不是很好,估计会堵车。”李溦踩了油门,把车开出去。
王峥叮嘱了句:“慢点开。”
“知道了王律。”李溦开着玩笑,“要是出了事故,我就请你当我的律师,以你的胜诉率,我肯定能全身而退。”
王峥笑了声,“呵。”
苏新七不知道他们这是在针锋相对还是在调情,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如李溦所言,暴雨天路况不佳,每辆车都放慢车速,开得小心翼翼的,他们在高架上堵着,不能进不能退,只能耐心等着。
“这次去云南,有新的收获?”李溦似是随口一问。
王峥看他一眼,反问道:“李检这是在刺探敌情?”
李溦耸了下肩,“这件案子证据确凿,不管你怎么费尽心思,又想钻哪个漏洞,要想最高院改判是不可能的。”
“这么有信心?”王峥漫不经心地说:“那就等着看吧。”
苏新七看他们现在这状态,有点像在法庭上对峙的模样,她不知道他们私下是不是就是这么交流的,还是因为有她这个外人在,所以才刻意表现出不和的样子,她一时尴尬,不知道该不该从中调停。
“小七,跟着王律上山下乡的,很累吧?”
苏新七忽听李溦问话,客套地回道:“还好,都是工作。”
“真的不考虑来检察院,奕飞说你以前就想当检察官来着。”
苏新七下意识看了副驾驶座一眼,用说玩笑话的语气说:“王律的本事我还没都学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