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往日一向沉默寡言,最支持他的夫人,这次竟然是对着他冷哼一声,冷冷道:“爹都和我说清楚了,我看你就是脑子拎不清!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你们官场上的弯弯绕,但有一点,做人不能丧了良心!说什么放开手脚教导平民百姓读书,是对你们读书人的背叛?
我呸!
我看就是那些有钱有势还不想好好读书,又想占取读书人好处,还怕有真本事的人来和他们抢好处的渣子说出来的话!
我看人家元大人,哪哪儿都好,哪一样比你这个老东西差了?人家怎么就不怕别人来抢他作为读书人的好处?
说来说去,不还是自己没本事,投了个好胎成天想着不劳而获,顺便还要小心眼的打压有本事的年轻人!”
说着钱夫人脾气也上来了,这么多年都没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的人,对着院中狼狈逃窜的钱大人恨声道:“你若是敢断了我娘家侄子上进的路,我今儿跟你没完,回头我就收拾东西和大儿子住去,你个老东西爱咋在的吧。”
都说最坚固的堡垒都是从敌人内部攻破的,这话诚不我欺。
如钱大人家的一幕,同时也上演在许多人家。
第二日锦绣回城,就听说衙门不少人同时请了病假,什么腿疼的,风疾发作的,走路摔了一跤的,吃饭被噎住的,家中老母突然生病的,被家中孽子气的起不来床的,睡书房感染风寒的,借口五花八门,锦绣光是听这种种借口,都能乐好半天。
冯大人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就是走路的时候姿势不太自然,买过门槛的时候腿不会打弯儿,还要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坚强的活在。
一脸复杂的看着锦绣,最后不得不对锦绣拱手行礼道:“大人,下官心中其实并没有您想的那么多大义,都是为了讨生活而已。
您下次还有这种举措,可以提前和下官说,下官定然是坚定的支持您的所有举措的。”
锦绣笑眯眯的看着冯大人的腰弯下去好半天都没有起来。
对着冯大人的后脑勺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轻笑出声,亲手将冯大人给扶起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谢六那里忙不过来,还需要冯大人想办法去支援一二。”
既然人家已经投诚了,不管心意是真是假,人只要能用就行,不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教的知识总归是没有差别的。
刚好谢六最近忙的脚不沾地,每日都要让人给锦绣送信,表述他两头忙的种种辛苦云云,锦绣趁机给谢六找了个帮手。
冯大人既然已经投靠了锦绣,也不矫情,当即答应:“下官这里有几个人选,回头去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想来必定能让谢六公子满意。”
冯大人的办事效率很高,推荐的五个人都是去年跟着锦绣系统的学习过算术之人,第二日就包袱款款的收拾行李住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了。
等其他人各种病症稍微好些,能来衙门上衙时,锦绣不用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人有的走路还很不自然,有人脸上的淤青未曾消去,还有奇葩一些的,耳朵上结痂的地方,看形状似乎是个压印。
锦绣不由得一抖,这样子,可不像是嘴下留情,而是恨不得一口将半个耳朵都给咬下来呀!
让他十分满意的是,这些人见到他,面上都非常镇定,一如既往,像是根本不知道他最近干了什么,集体失忆,再也没人来找他,想关于那件事,要一个说法。
锦绣乐的自在。
搞定了这一群最能反对,也最容易反对的人,锦绣深藏功与名,每日笑眯眯的继续上衙,处理公务。
但众人也渐渐的发现,锦绣对他们的态度表现出了明显的偏颇。
以往都是一视同仁,有功劳大家一起分,根本不用费心去争去抢,只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该有的功劳一分都不会少,不要太舒服。
现在不同了,同一件事,大人首先想到的,必定是诸如冯大人,赵大人等,这些最先认怂,在他面前俯首之人。
连带这两位大人手下的一些官员,最近也分到了不少能长脸,出政绩的任务,而他们就只能整天留在衙门里处理手头的日常公务。
若是对一个没有野心,只想混日子的人来说,这样安稳的生活简直就是理想状态。
但对于大部分有野心之人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且就算人没有野心,但难免有几分攀比之心,同样是在知州大人手下做事的,对方不仅领着衙门的俸禄,每月的奖银差不多是俸禄的五倍,出门还能受到百姓的称赞,回家路上随手就有人给送菜送蛋,步行回家一趟就能将自家三天吃的菜给攒足了。还有不少百姓善意的打趣对方:“大人您何时能在主街上立一块儿自己的站牌才好呢!”
反观自己呢?
碌碌无为,平平无奇,一对比,日子就显得没滋没味儿!
锦绣当然知道手下人都在想什么,以前不搞这一套,是因为没必要,现在搞起来,他做的还挺顺手,也是因为有必要。
“有些人啊,就是不识抬举。说句真心话,若不是大人您在上面撑着,做的足够多,我们下面这些人,就算勉强做出了些功绩,上报上去,按照官场上的潜规则。
功劳大头都是上面的人分,我们这些真正做事的人能喝到一口汤都是运气好。才短短一年时间,他们就忘了以前我们的处境何其艰难,也忘了官场的常态究竟如何。
心里没有一点儿感恩,太不知好歹。”整日巴拉算盘珠子的赵大人如是说。
锦绣就佩服赵大人这一点,能将拍马屁的事儿说的这般自然,这般真情实感,这般感人肺腑,有一瞬间,他差点儿就当着对方的面点头认同,让他会说话就多说两句了。
锦绣觉得这是一门学问,可能也是一种天赋,一般人学不来。
拍拍赵大人的肩膀:“说吧,到底是有什么事儿找本官。”
赵大人被拆穿了也不觉得难堪,嘿嘿一笑,将碟子中剩下的三块儿点心小心翼翼的包进帕子里,在锦绣一言难尽的眼神下,好不做作的解释:“大人您家里的点心味儿好,下官家里孩子爱吃,您多担待。”
锦绣能怎么办?
总不能因为三块二点心将人给一脚踹出去吧?但问题是,诸如赵大人这样的,简直将他这里当成了打秋风,吃大户的绝佳地点的人不在少数。
每日三次,早中晚,都趁着锦绣回去吃饭前后,进来晃悠一圈儿,将那些锦绣根本动都没动的糕点全部打包带回家,就差连碟子都被搬走了。
搞的姜良缘以为锦绣最近还在长身体,吃不饱,让人成倍的往这里送吃食。
锦绣还不好说什么,毕竟对方家里真的不富裕,想来也是豁出去了,稍微要点儿脸的人也不能做出这种事。
锦绣只能让人每日给几位在衙门办差的大人多送两盘点心,不仅他们自个儿够吃,还有剩余的带回家。
结果赵大人倒好,依然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和锦绣打秋风的机会。
将帕子小心的打个结,赵大人这才坐正身体,和锦绣说起正事儿:“大人,下官偶然听闻,您在城外庄子上所用的琉璃,其实能制出一种名为眼镜的东西,能使双目模糊之人重新视物?”
这事儿或许在明安府是个秘密,但在京城早就闹的沸沸扬扬,当初京城中人看到眼镜和放大镜中的利益,疯狂给元老爷施压,想分一杯羹,或者直接端走他们家的锅。
锦绣不乐意惯着那些人的臭毛病,直接将方子献给了朝廷。
但当时只进献了眼镜和放大镜的方子,琉璃方子才留在元家。在京城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世事无绝对,若那人的眼睛是近视或者远视,戴眼镜能得到改善,但若是其他病症,眼镜也不是包治百病的良药。
我夫人那里还有一整套可以测试近视的工具,刚好从一百度到八百度的镜片也很齐全,你家里人若是需要,直接让你家眷找我夫人去。”
赵大人一听立马就激动了,他家里的老太太年近五十,但眼睛已有将近二十年看不清东西了,最近情况越发严重。
都是当年他读书时,家中银钱不丰,母亲没日没夜的做绣活儿,早早地将眼镜给熬瞎了。
生活处处不便,一个那般硬气的人,事事都要有人照应才能做好,母亲心中那种失落可想而知。
他还是在收税的过程中,与元家的商队管事打交道,偶然听到京城之中有眼镜这种好东西,听对方说的神奇,他心下却是半信半疑的。
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若是没有,自己也就不痴心妄想了,没想到竟然从锦绣这里听到了肯定的回答。
赵大人恨不得在地上跳两下,然后抱着锦绣转个圈儿。
第149章 偷盗 警告
自从赵大人母亲戴上眼镜, 整个人重获光明后,这东西就在整个明安府成了抢手货,不仅抢手, 众人还当个稀奇玩意儿看。
不少官家夫人, 有来往的人家,为了一堵神奇的眼镜,纷纷上赵大人家拜访。
最后逼不得已,也是赵家老夫人当了二十年的睁眼瞎,一朝能重新看清周围的事物,心里高兴,顺便也想看看往日里来往的夫人小姐们到底都长什么样,索性直接开了个赏眼镜会。
作为大功臣,也是整个明安府身份上最尊贵的女人, 姜良缘必定是要被请的。
一般情况下,姜良缘不管人去不去, 都会在当日给对方送一份儿礼,表示她对这事的重视。
今儿姜良缘收到帖子, 笑的十分无奈, 将帖子提给锦绣瞧:“往日里什么名头的宴会都参加过, 京城前几年还有人无聊的办过什么赏家中美妾宴, 赏自己打的家具宴,现在听到这赏眼镜宴, 我竟然不觉得奇怪。”
姜良缘调侃道:“这可都是大人你的功劳。”
要不是时砚在赵大人面前推荐她,这些夫人们就不会对她这般热情:“这次是躲不掉了, 已经有好几位夫人私下里托人打听,问我到时候要不要去赵夫人的宴。”
锦绣埋头在桌案上写着什么,闻言淡淡一笑:“这也无妨, 依照夫人的水平,这一去,定是要让人人都心满意足的。”
这年头近视的人少,读书人虽然点灯熬油,但没有辐射,加之书本上的字,个个都有拇指大小,不需要人趴在书上看,想要近视,得有一定的读书功底。
至于其他人,这年头的娱乐活动太少,一般都是早睡早起,最出格的娱乐活动,就是夜里出门去青楼快活,其他的锦绣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
这也就导致剩余一部分近视人群,就潜伏在那些类似于赵家老夫人那般,为了生计,点灯熬油不计昼夜的刺绣的妇女之中。
或许,还有专业绣娘这个职业。
因此,现在的市场,其实对眼镜的需求并不大。
姜良缘很快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也是,何况一块天然水晶有多贵我又不是不知道,能用得起又有几人?”
就连赵大人,见到打磨眼镜的两块光滑平整,没有气泡的水晶时,小心肝儿都一颤一颤的,本想咬咬牙,四处借贷也要买下,最后还是姜良缘要了赵家老夫人一副拿手的绣活儿,将眼镜儿送给对方的。
“我将东西拿去,让大家瞧个新鲜,想来过了这阵儿就好了。”姜良缘道。
本来夫妻二人都是这般想的,但不得不说,财帛动人心,为了钱财,有些人的歪心思真是天才的脑回路也想不到。
城外庄子上,临近黄昏,谢六日常巡视完蔬菜大棚,看着地表出现的一层绿油油的小苗,心里第一百零一次感叹自己不学无术,画工不行,要不然早就将眼前的一幕画下来,给京城那些纨绔们瞧瞧了。
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灵魂上的高贵,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他谢六想做而做不到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送一副到父亲荣国公手里。
谢六都能想到父亲被他的行动啪啪打脸的场景有多爽快。
谢六要种的是反季节蔬菜,比常规蔬菜提前几个月上市的那种,谢六遗憾的想:“若不是明安府距离京城太远,我一定要自掏腰包,让整个荣国公府都尝尝我亲手种出来的蔬菜,让他们瞧瞧纨绔的真实水平。”
可惜现实不允许,谢六每天也只能想想。
伴随着美好的幻想,谢六双手后背,看着最后一抹夕阳从天边落下,心下愉快的决定,心情好就要吃个羊肉锅子,扯一把绿油油的蔬菜,一定是一种享受。
对了,还要多撒一把加了芝麻的辣椒油,香喷喷,美滋滋,管他吃完以后到底养不养生。
管不住嘴,夜间谢六就被肚子疼醒了。他早就熟悉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庄子里他熟悉,路上哪儿有块儿石头他心里一清二楚,根本不用电灯,半眯着眼睛熟门熟路的朝茅厕找去。
然后就和拐角处猫着身子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先是玻璃撞击在水泥路面上的脆响,然后是两个人同时发出闷哼声。
谢六刚好被撞倒腹部,连退三步,捂着肚子好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抢在对方跑路前,大喊一声:“抓贼啊!”
庄子里夜间是有巡逻之人的,因为蔬菜大棚用的大片琉璃,别说是在明安府,就是整个皇朝,都是数得上的珍贵物件儿,至今还有人觉得锦绣为了一口吃的,就这般败家,着实为元老爷的家底真情实感的担忧。
此种情况下,不派人巡逻能行吗?不仅要巡逻,还要日夜不停三班倒的巡逻。
很快就有附近巡逻队听到谢六的声音,举着火把一拥而上,将准备爬起来跑的人摁在地上。由于天色太黑,无发现那人手被琉璃割伤,血滴滴答答的流了一地。
庄子上其他人听到动静,急匆匆的出来查探情况。
结果,在人群的包围下,终于有人认出了地上动弹不得之人:“张虎!”
谢六一听这还是个熟人,当即肚子也不痛了,茅厕也顾不上去了,让人直接将张虎押到院子里,当场开始审理。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紧张又得意,面上不显,在火光的照应下,十分能稳得住。
结果人一带回去,众人这才发现那人的手心被破裂的琉璃碎片割伤的部位正在不断地流血,贼人也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明显是失血过多,加上受惊过度,双眼直往上翻,快要不行的样子。
谢六气的不行,堂都升了,结果犯人要先死一死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立即又让人去找大夫,给那人看伤口。
折腾了一夜,索性贼人命大,用了不少谢六从锦绣那里骗来的好药,人命算是保住了,谢六心疼的不行。
见人一醒来,还没力气下地走路呢,就让人带床板抬到庄主正院,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要将问题审理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