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老爷子突然道:“让人盯紧定王府,以防万一。”
锦绣一怔:“您是说?”
“哼,天家无情,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锦绣才打发人去隔壁盯着,结果当晚就听有人鬼鬼祟祟的进了自个儿院子,出去一瞧,这人不是定王还能是谁?
定王一身狼狈,头发乱糟糟的,见了锦绣扶着腰一脸菜色道:“我翻墙过来的,让人替我顶一会儿,咱们长话短说。”
锦绣查探周围确定安全后,将人拉进屋子关上房门,放低声音问:“发生了什么?”
定王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父皇密旨,让人秘密带我回京。”
锦绣皱眉,这种不清不楚的东西最难办了,但好在他们提前有了准备,“回京后按照以往行事,什么事儿都别往里掺和,有问题找谁你知道。但也别怕事,不管什么情况,有我在。”
此去种种,三人中午商议了无数种可能,定王心里有数,拍拍锦绣肩膀:“家里就托付给你了。”
然后锦绣就看定王像只笨熊似的,哼哧哼哧半天也没爬上墙,本来挺严肃甚至悲伤的时刻,突然就充满了喜感。
实在看不下去,动手在定王没反应过来前,将人悄无声息的送到隔壁,躲在暗处,看定王一脸起床气,十分火大的对京中来人发飙,最后不情不愿的跟着人走了,十足十的定王做派。这才离开,转而去找在灯下等着的老爷子。
老爷子将灯芯剪掉一截儿,突然就叹了口气,剪刀在灯下泛出陈旧色泽,“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差点儿忘了风从未停过。”
锦绣道:“我扶您去休息吧,就算真到了那一步,咱们也是能保他安然无恙的。”
嘴上这么说,但锦绣心里明白,老爷子感慨的是整个皇室从未停歇过的争斗,而不是定王一人的生死安危,当然一定要在双方选一个的话,锦绣肯定是选定王。
定王回京,只有王府的人知道,但王府诸人在王妃的明令禁止下,谁都不敢多嘴,明安府中人也只道王爷又贪什么新鲜玩意儿去了,早就见怪不怪。
不该知情的知情者锦绣,帮着暗中隐瞒消息。明面上,王妃每日行程与过去无异,下午带着两孩子来家中做客,她与良缘二人说说话,两孩子扔给自觉长成大人,不愿与小屁孩儿玩耍的黎黎。
黎黎皱着眉不太高兴的跟他爹强调:“我不是小孩子了。”
锦绣理所当然:“那作为懂事的大孩子,帮长辈带弟弟妹妹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黎黎:“……”
无话可说。
被弟弟妹妹粘着,一个人差点儿分裂成两瓣。弟弟说要哥哥带着飞高高,飞檐走壁的那种高高。妹妹说要哥哥带着去吃好吃的,吃遍美食街的那种吃法儿。黎黎觉得自己真的好辛苦,有那么一刻甚至想重新做回小孩子,难道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吗?娘肚子里这一胎可一定要是乖乖软软听自己话的小妹妹才好。
看儿子满头大汗的被弟弟妹妹玩儿,锦绣一脸好笑,转身去了书房,书房里谢六把玩着他新收的笔洗神思不属,见着锦绣,语气多了几分严肃:“京中是不是出事儿了?”
锦绣挑眉:“怎么,担心你父亲他们?”
谢六冷哼:“我担心他们死的早了受的罪不够我解气。”
见锦绣顾左右而言他,心里有底,索性开门见山道:“小爷当年好歹是京中一霸,关键时刻有人通风报信不是很正常吗?他们的消息不清不楚,看得人干着急,你说说具体怎么了?和咱们有关吗?”
其实两人都清楚,谢六说的不是关键,最为紧要的其实是前年调回京城,在户部任职的周文,这月的消息迟了整整五日。
要知道周文属于事无巨细,每月都要和锦绣通好几次信之人,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即便当年在遥远的北疆,也没能阻挡他找弟弟倾诉的热情,进了京,条件方便,更是如此,风雨无阻,谢六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这月,周文竟然一封信都没来,谢六想了许多种可能,全都一一否定,最后认定是京城出了天大的事,消息传不出来。
这几日他总觉得心惊肉跳,不得安宁,最终决定直接找锦绣问清楚。
锦绣看了谢六一眼,谢六会意行至桌边,见锦绣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后又用袖子擦拭干净,心神大震之下,双腿一软,差点儿跌坐在地,多亏锦绣眼疾手快把人扶到椅子坐下。
好半晌,谢六感觉嗓子眼儿发紧,握着锦绣的手,干巴巴道:“这,这是要变天了?”
锦绣点头,心下叹气,谢六这样才是正常身为臣子应有的反应,自己果然是个异类。
也不知阿文哥在京中如何了,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希望郡王爷能稳住,看着点儿阿文哥,别叫他着了道儿。
三姐秋绣一家他倒是不担心,三姐夫不太行,但底下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坏不了事儿。
何烈与他岳父都在大理寺任职,这会儿两王爷关在大理寺,肯定轻松不得,好在李大人身为大理寺卿,为人方正,对事不对人,不曾听闻做出拉帮结派之事,钟情于处理各类案子,是非常纯粹的纯臣,哪一方上位都需要这样的臣子,应该不会被过分为难。有李大人护着,何烈日子也能过的去。
如此,就剩下远在沧州的时丹阳了,时丹阳因早几年的功绩,去年直接原地提拔,升为知州,上任短短一年,搞出不少动静,办了好几件为人称道的实事,算得上官场新贵,背后没有其他势力,入了不少人的眼,若不是成亲早,这会儿岳父都多了好几个。
时丹阳是聪明人,锦绣在信中略微提了一嘴,对方当即就明白什么意思,不用锦绣操心。
总的来说,对于京中惊变,锦绣是坦然的,因为无欲则刚,他没想从中谋取利益,也不怕失去什么。想要的他有其他低风险的方法得到,失去的他有能力再拿回来。
然而远在京城的定王,此时听了他父皇的发言,再也无法坦然,人直接麻了。
第221章 当皇帝 前因
定王被人带进皇帝寝宫, 发觉眼前之人面色红润,气息虽然微弱些许,但绝对算不上大病伤了元气, 面色红润, 靠坐在龙床上还能批阅奏折,随意一撇过来的目光,还是定王熟悉的那个味儿,叫他忍不住想嘴贫两句骗点儿东西回去。
这是定王被人秘密带回京后第一次见到皇帝。
与想象中病入膏肓完全不同,不知为何,定王莫名松了口气,面上焦急烦躁散去,换上嬉皮笑脸模样,凑到皇帝跟前儿, 一屁股坐在床榻上,大喇喇的埋怨:“您可真是我亲爹, 突然来这一出连个明白话儿都没有,这一路我是吃不好睡不好, 越想越可怕, 自己吓自己。”
说着扯自己面皮:“您瞧瞧, 才几日功夫, 我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皇帝冷哼一声,将手中奏折放置一旁, 拿过另一本打开细细翻阅,直到手边儿一摞奏折批完, 被定王絮絮叨叨烦的不行,心说这小子话废话怎的越来越多了?
嘴上却冷不丁道:“珏儿,你回京已有五日光景, 想来京中发生的事也知道的差不离了,父皇将这皇位传给你如何?”
一点儿都不如何!
定王整个人都麻了,一脸“父皇你想搞死我对吧”的表情对皇帝道:“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皇帝抬头认真盯着他脸瞧了一刻,最后挥手赶人,似是方才真的只是开了一个玩笑:“滚,没出息的东西。”
定王冷哼一声,真的滚了,滚到半道儿又返回去,不太高兴的对皇帝道:“我能去瞧瞧我母妃吗?”
皇帝头都不抬:“宫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人心惶惶,你觉得你现在去合适吗?”
定王理直气壮道:“我这不是知道不合适,担心您多想连累我母妃,才特意请示您吗?”
皇帝直接将手中奏折扔过去:“滚!滚回你王府待着去!”
定王跳着躲开,边走边嘟囔:“越老越没谱儿,哼。”
直到人彻底离开,寝殿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影,室内重新恢复安静,皇帝一身精气神儿瞬间散了,藏在被中的另一只手抖个不停,近身服侍的太监总管福满哭丧着脸端上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动作熟练的扶皇帝起来,正准备亲自服侍皇帝吃药,却被皇帝一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的手还在轻微颤抖,皇帝却毫不在意,闭上眼睛深重的喘息。
福满心惊胆战,语带哽咽道:“陛下,太医那边儿说,这药太猛,透支生命力,您本就中毒未痊,您……”
喘了好一会儿缓过气儿来,皇帝睁开眼看向太监:“太医说朕还有多多长时间?”
福满眼眶一红,噗通跪倒在地,埋头叩首:“还,还有三月。”
皇帝闭上眼深吸口气,长长的吐出:“够了。”
“传福王进宫。”
此次京中巨变,皇帝下令囚禁了太子和寿王康王,不在京中的定王与福王一并被秘密带回京,定王不是皇帝要见的唯一王爷,也不是最后一个,但问话的内容相差无几。
福满不懂皇帝的心思,但作为自小陪在皇帝身边长大的奴才,他真见不得皇帝如今这般模样。
他心里不在乎江山到底如何,只想从小伺候到大的主子平安喜乐,可这点儿愿望都不被老天成全,眼看着主子身子一日日虚弱,还要为了江山,为了儿孙,靠那虎狼之药撑着,忍受钻心之痛却不能显露与人前丝毫虚弱。
福满服侍皇帝躺下,转身出去传旨,心里却是无尽悲凉。
此次事件外界猜测是皇后与陛下发生争执,毒杀陛下,太子被牵连其中,而承恩公府搜出私造龙袍纯属子虚乌有,是陛下拿捏太子的手段,是欲加之罪。
然而作为贴身太监,他知道事情远不止如此。是皇后,是那个早就为了叫儿子登上皇位而疯魔的女人,一手造就了如今父子相残的局面。
先是皇后为了叫太子娶她娘家侄女为太子妃,断绝太子沉迷情爱的念头,设计将太子倾慕之人送上陛下龙床,那一招太狠了,杀人诛心,一举数得,父子之间从那时就有了裂痕。
那段时日太子意志消沉,陛下为了补偿太子,放任他在朝中施为,且将那女子远远地安置开,封了不大不小的位分,叫她清清静静的一个人关起院子过日子。
本来稍有缓和的父子关系,却在太子那位心上人惨死时再次划开裂痕,福满亲自去瞧了一眼,那是真正的惨死,饶是福满这位见惯了宫廷倾轧的老人,也被其死状惊得不轻。
当时太子大受刺激,十几个侍卫没拦住发疯的他,叫他冲到了面目模糊的死尸旁边无声痛哭。
当时福满心下就一咯噔,只是忙着替太子扫尾,顾不得太多,现在想来,太子那时就恨上了陛下,若是那女子能在宫内平平安安度过余生,太子日日念着,知道有那么个人陪着,想来即便将来登基,也做不了出格的事儿。
可那女子死的太惨了,先被人毒哑了喉咙,再被烛火烧伤了半张脸,腹部被人用剪刀硬生生戳了十几个窟窿,然后用钝器一下下砸断了四肢,硬生生瞧着自己一步步成了那样,疼死的。
最后事情查来查去,不仅牵扯到皇后,还有承恩公府以及太子身边的女人,若真闹出来,对太子的影响太大了。
让皇帝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小妃嫔,将上至皇后承恩公,下至太子妃,挨个撸下去?朝臣怎么看皇帝?又如何看太子?堂堂一国储君的母后,外家,女人,竟比不上一个后宫妃嫔?又给外界释放一个皇帝太子不合的消息,引起朝堂震荡?
在太子和那个女人之间,皇帝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太子。
事情止步于后宫妃嫔争风吃醋,处罚几个不安分的宫妃罢了。
福满脚步沉重,吩咐外间守着的干儿子去福王府内传旨,脚步沉重的反身回去,静静守在皇帝身边发呆,看着龙床上的陛下,心里又是一阵止不住的苍凉,心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不知过了多久,突听龙床上人轻声道:“福满,扶朕起来。”
皇帝脚步虚浮行至龙案边儿上,深思半晌,在福满的伺候下,写下一封诏书,用了印,最后交于福满。
将颤抖的手藏于袖中,语带几分苍凉道:“朕这父亲做的失败,早年朝政繁忙,没时间在孩子们身上用心思。后来朝局稳定,可孩子们一眨眼都大了,稍有偏爱,都能引来无数豺狼觊觎。
事已至此,朕不想多说。
太子是个好的,无论出身还是才学都能做守城之君,然心性到底软弱了些,做下此等事,这皇位注定与他无缘,将来新君继位,这封圣旨保他一命,算是全了我们父子之间的缘分吧。”
福满听的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哽咽不能语,只一个劲儿磕头,他不知道自己要求谁,要求什么,只觉得世事无常,贵为天子,也有这么多无可奈何,心里酸涩的厉害。陛下不能哭,不能软弱,不能难过,就让他这无用之人替陛下哭一哭,求一求吧。
其实那日宫中,陛下与皇后的所有争执,不过是陛下觉得皇后心性狠绝,近些年越发偏执,不像个活人,不配为人母,要将皇后圈禁在翠微宫,断起手脚,免得继续兴风作浪,坏了太子名声。
福满甚至还知道,陛下已经让人在宫外修建园林,待陛下百年之后,皇后奉旨在园子里为江山,为丈夫,为儿子祈福,只要她安安分分,身份,地位,荣耀,她想要的一切,都能满足她。
可皇后不这般觉得,她盼了半辈子,恨了半辈子,求了半辈子,就等儿子登基,她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站在最高处,将昔日那些看不起她的人全部踩在脚下,永远都抬不起的一刻,怎能被窝窝囊囊的被人打发到宫外吃斋念佛,这与扫地出门有何不同?
皇帝看出皇后不甘心,但他心力不济,直接将人软禁于翠微宫,随后太子闻讯前去求情,可太子不知,那时皇帝已经被皇后气的晕过去,整整昏迷了一日才堪堪醒来。等太子被人抬回东宫后,皇后便派人告诉太子,太子的心上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皇帝暗中临幸于她,叫她怀了皇上的骨肉,皇帝为了维持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放纵宫内妃嫔对她打压欺辱。
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手笔。
两日之间,先是承恩公被训斥在家思过,又有太子势力屡遭皇帝打压,再是皇后被软禁,再是自己求情不被召见,最后听到那样的话,深觉父亲欺瞒背叛他,母亲利用他,爱人又那般惨死,太子在大受刺激之下,在皇后的有心引导下,在皇帝的饮食中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