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丁管家真的只当小莲没给姑娘说,这边就笑着说,“那麻烦小哥儿,给我家姑娘说一声,就说是老奴等着姑娘传唤,老奴有重要的话要给姑娘说。”
“行,那你等着吧。”
小厮答应了,进去后给小莲一说,小莲眉头皱了皱,只说知道了,却也不许小厮去带人来。
这么一等,直到黄昏,裴深和友人吃酒回来,走偏门回到一尘院,敲开正房的门。
余鱼正在把玩着九连环。
她以往未曾接触过这些小玩意儿。虽然只是用来填充架子的小东西,偏入了余鱼的眼。她拿着九连环玩了小一个时辰,还全神贯注。
“解不开?”
忽地听见裴深的声音,余鱼抬头。
他今日一早就出门去,如今回来,才是她今儿第一次看见他。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衣,长发半束,簪着一根玉簪,手中还握着一把山水扇。
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余鱼翕动鼻子,然后微微往后仰了仰。
刚刚只顾着看他了,却没注意到,他一身的酒气,以及……脂粉味。
余鱼实在闻不惯这种气味,这让她有一种不太好的回忆,她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裴深的话,而是起身放回九连环,背对着裴深,问:“小莲说,丁管家来了。”
“对。”
裴深没明白小姑娘在躲什么,他自斟了杯茶,冲淡了口中的酒味,然后勾勾手指。
余鱼在飞罩古架处,见他勾着手,犹豫了下,没有上前,只提高了声音。
“怎么了嘛?”
咦,她倒是不过来。
裴深还没反应过来,只当小丫头在找什么玩意儿,也跟着提高了声音。
“没什么,这是告诉你,等等你让他进来和你说话。他若是提到你身份威胁你,你只管假装受到威胁答应。你要给你他一种,你想要假扮丁姑娘身份,获取利益的错觉。”
余鱼不太理解。
“这样是为何?”
裴深说道:“他是丁家管家,现在留着他有一点好处。而且……”
“他一个管家,也不敢直接做出杀人之事。先留着他,假意和他一伙,找出来背后指示之人。”
余鱼听到这里就迷瞪了。
“不是他,难不成是丁家的主人?”
“不是,也不会是。”裴深嘴角勾了勾,她不过来,他就起身过去,顺着小丫头的头发拍了拍。
“这些你不用去想,只先稳定了他就是。”
余鱼缩了缩脖子,没躲开他的手,满脸的不舒服。
“知道了。”
裴深却错误的把她别扭的表情理解成了害怕。
“我在屏风后,他说什么我都听得到,做什么,我都在这。别害怕。”
余鱼一愣,对上裴深温柔的目光,她眨巴着眼,低下头。
“……哦。”
好像,也不太讨厌这个气息了。
丁管家在一尘院的门外,从早上站到黄昏,里面丫鬟才来通知,准许他进去看姑娘。
丁管家一边走一边打听,姑娘身子可好了,怎么是世子带回来的。只是一尘院里的丫鬟各个嘴巴严,一个字都没有打听出来,就到了正厅。
厅内,只坐着余鱼,旁边陪从的小莲从他身侧离开,拉上了大门。
当着小莲的面,丁管家看清了坐在主位的小姑娘。
十三四岁的模样,一双眼眸生得如漫天星河,冷冷的,还有一丝怒意。
这是他不曾见过的,少女的真容,却让他立刻确信,这就是他之前利用过的假姑娘。
“是你……”
丁管家死死盯着她,不知道是悔恨自己动手杀过她,还是懊恼没杀死她。
“杀人凶手,你怎么敢出现在我眼前的?”
余鱼到底年纪小,看见曾经害她的人,十分难受,也顾不得裴深的交代,怒气冲冲地开了口。
当时丁管家害她,哪怕裴深说了,要与他虚与委蛇,看见丁管家这张脸,余鱼就难受,气愤,根本无法忍耐。
她这样一来,丁管家反而冷静了,还笑着抱了抱拳。
“姑娘别来无恙啊,这么大的天灾居然无事,天佑姑娘。”
余鱼眼睛瞪得圆溜溜,根本不需要说话,她眼底的愤怒都快要化为实质了。
“你居然还有脸说这话!你推我下去时,分明是要我的命的!”
“姑娘此言差矣,”丁管家还能笑得出来,“这算什么要姑娘的命,当时老奴就说了,不过是,救了姑娘一命,请姑娘还回来罢了。一命抵一命,我也不算有错。”
“你还有理?”余鱼何曾见过这般无耻之人,要不是记得身后裴深还在,她能气得哭出来。
“老奴自然有理,姑娘能跟在世子身边归来,怕不是当时被世子救了吧。”丁管家语气奇怪。
“说来也奇怪,世子不过是在京郊打猎,居然能在千里之外的丰城救了姑娘。”
“世子似乎,有点不寻常的能耐啊。”
第16章 他身上的胭脂味
“不是他。”
余鱼对上丁管家的视线,不知怎么地,觉着不能承认,她立刻否认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包括裴深自己,都说他只是在京郊几十里的地方打了个猎,只出门了半个月。
那么裴深都这么说,过往的三个月,必须当做是假的。
“救我的另有其人,我只记得你当时说要入京,我想来找你报仇,”余鱼把假话说得咬牙切齿,倒是像极了真话,“我被人带到京郊,偶然遇上世子,他带我入京的。”
“这就不奇怪了,裴世子,京城第一纨绔,喜好美色,路上贪恋新鲜美人,的确合乎情理。”
余鱼却听见了一个陌生的词。
纨绔。
还有什么,贪恋美人?
总归都不是好词。
她皱着眉:“不要胡说。”
“老奴不胡说,只说点真话。”丁管家拱了拱手,“姑娘,如今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要是想揭穿我杀你的事,那你就不是丁姑娘,用世子未婚妻的身份蒙骗世子,蒙骗整个楚国公府,姑娘的下场,只怕不会比老奴好到哪里去。”
“小莲这丫鬟误事,不过事到如今,也好。”丁管家提议,“姑娘无父无母,不若就和老奴合一次伙。老奴来证实,姑娘您就是丁府嫡亲的姑娘,世子的未婚妻,而老奴,是危难之时拼命救护姑娘的,忠主之人。如何?”
余鱼紧紧皱着眉,她根本不愿。
她又不想要丁姑娘的假身份,她有自己的身份,哪怕有着多么不堪的过去,没有任何幸福可言的回忆,可她始终就是余鱼,生来多余,却如鱼入湖的余鱼。
“我为何要与你同流合污,我无所谓这个身份,大不了就告诉世子,你谋杀了我。你总归是个杀人凶手,要下牢里去问罪的。”
“姑娘还是太天真了,老奴到底是国公府亲家家的管家,要是在国公府被抓了,下狱问罪,丢的可是国公府的脸。试问国公府,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毫无底细之人,丢这么大一个脸呢?”
余鱼才不信他这般说辞,只她也没有反驳,毕竟要达到目的,顺着他走。
“姑娘,我们也就是那么一点小误会,何必要弄到那般田地。还不如和解。”丁管家拱了拱手。
“姑娘有幸被世子带回来,的确幸运。但是老奴实话说了,姑娘您要不是丁姑娘,根本不可能这么留在世子身边。您要知道,世子从满了十四起,身边来来往往的女子不下百人。单是给世子送的女子,能留在楚国公府两三日的,都是得宠的。”
丁管家用一种看小孩的目光看余鱼。
“姑娘,想要留在世子身边,随意的花花草草可不行,世子只宠一时,可要是想长久,那可是,只有未婚妻的身份。”
“姑娘与老奴同谋,姑娘谋一个世子夫人之位,老奴,自然是谋一个平安。不害任何一人,皆大欢喜,姑娘看,如何?”
余鱼本身就排斥此事,只裴深叮嘱了,她才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办。”
一个年纪小,容易被哄骗,还心有所属的小女孩。
丁管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拱了拱手:“姑娘放心,有老奴在,定然不会让姑娘有后顾之忧。”
“国公和国公夫人那里,老奴前去知会。只说姑娘不慎坠崖,老奴看护不周,到时候还请姑娘记得来救一救老奴,免去一番皮肉之苦。”
丁管家如此说完,大大方方退走了。
这就是当面确认好,余鱼就确定要用丁姑娘的身份,在楚国公府,在京城活动。
门刚关上,屏风后的裴深就转了出来。
锦衣美艳的少年听了全过程,冰着一张脸,大步走过来。
“刚刚他说的话,一个字都别信!”
裴深走到余鱼跟前,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这个。
余鱼心情不太好,要和一个杀她的凶手合作,哪怕是虚与委蛇,她都难受,别扭。
她闷闷地点头。
“我知道的,不过是与他虚与委蛇,你说过的,让我答应他。作假罢了。”
“不是这个。”
裴深刚否了,垂眸看着余鱼单纯干净的目光,话到嘴边,有些说不出口。
他不太在乎外界对他的评价。
京城第一纨绔,权贵中的浪荡子。留恋美酒,贪恋美色,这些都是伴随着他多年的形容。
哪怕在自己的父母面前,陛下面前,他都能付之一笑,偏听着丁管家这么对余鱼说时,他起了杀心。
恨不得不顾计谋,将这个丁管家,当场杀了。
她才多大点,不谙世事,双耳不曾听过靡靡之音,说这些污她的耳,着实可恶。
“我是说……他刚刚说,我纨绔,贪花,什么外头的花花草草。”裴深还没这么尴尬地对人解释过什么,短短一句话,说的十分艰难,“就是诸如此类的词。”
余鱼似懂非懂,但是再和他身上的脂粉味和酒气放在一起,她大概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你喜欢温柔乡?”
余鱼表情有些奇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
“你知道什么是温柔乡吗?就胡说。”
裴深可不想教坏了小孩子,也不想她居然知道这么一个词。
有些好笑,抬手想要敲一敲小丫头的脑袋,只是随着他上前一步,小丫头就退后一步。
有些躲避。
裴深暗恼这个丁管家,长了一张让人心厌的嘴。
这种话,她到底听进去了。
果然,此人留不得。先假作了小丫头的身份,日后早些处理了才是。
“旁的也就罢了,这件事必须得说清楚。”
裴深见余鱼抗拒地厉害,也不上前,和她隔着三步的距离。
“你跟我一路回来,应该知晓我并非闲散人士。所谓贪花纨绔,不过是一种筹谋。”
“你年纪小,不懂,旁的不需要知道,只知道一点就好。”
裴深本不太想做过多的解释,只是眼看着小丫头都已经有了一丝闪躲,他神情正色,义正言辞解释了一通。
“我绝非贪花好色之人。进出楚国公府的女子,皆与我无关。”
刚说完,他啧了一声。
“错了。”
“只有你。”
余鱼愣愣地:“哦……?”
其实还是不懂究竟何意。
“我得告诉你,是让你知道,将要抚养你的人,是一个正直的好人,绝非什么品行不端之人,可听明白了?”
裴深耐着性子问她。
他也想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到底她与旁人不同。旁人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而小丫头,是他打算亲手抚养的人。
就是这个世间,他最亲赖之人。
旁人误会就误会,他唯独不想让她误会。
他必须得还是小丫头眼中的英雄。
余鱼半垂着头,片刻,挣扎着抬眸。
“听不太明白。”
什么筹谋,贪花纨绔,与她而言,都是不曾接触过的词汇,也无法想象。
但是她唯独知道一点,温柔乡,是这个世间最残酷不过的词了。
裴深没有否认这个词,她只能用自己仅有的认知,来判断这件事。
“所以,你以后也要从温柔乡回来吗?”
她的眼神有一些黯淡。
似乎只是说出温柔乡这三个字,都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蔫蔫儿地。
裴深迟疑了一下。
他手下有的铺子,许多都是符合温柔乡三个字的。
“我尽量,少去一些。”
“哦。”
余鱼眨了眨眼,然后抿唇指了指大门。
“我知道了。世子,你要不要先回去?”
她这话说的直白,可以说是在光明正大赶人。
正房如今是她在住,三天时间,已经打扮成了半个闺阁,而裴深住了三天的偏房,还把诸多东西都搬到了偏房来,一副要长留的样子。
裴深听着小丫头赶人,都笑了。
“不高兴?撵我走?”
“连哥哥都不叫了,嗯?”
余鱼摇摇头,手指在裴深衣襟上留下的一抹桃红色胭脂上点了点。
“我只是想说,世子是不是该去先洗漱一下。”
裴深顺着她手指的,看见了自己衣襟上的胭脂色。
他倒是不知道,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趁乱在他身上留下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