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
言昳吓得小小尖叫一声,长发上包的头巾也散开落在上,她踢着脚:“你就这么跑出来了?怎么湿乎乎的连身子都没好好擦,山光远!你是山里的猴子成精了吧!”
山光远笑了一声,抱着她撞进床帐里去,他笑的像是少年郎般,俩人跌在被褥中,他紧紧压着她,没有别的动作,就是这样紧密无间的贴着。
床头灯明,绡纱薄帘拢着,言昳也能看清楚他被水沾湿的睫毛,和他发亮的瞳孔。他高大的像是能把她整个人都包住拢住,言昳努力想挪挪身子,他却不让开。
她不太擅长应对甜蜜的场景,有种窘迫的惊慌失措:“山光远!”
山光远将鼻尖靠过来:“……你再说一遍那几个字。”
言昳眼睛盯着他湿润的嘴唇,有点想凑过去,但还是道:“哪几个字?是答应成婚吗?”
山光远跟她鼻尖顶着鼻尖摇头:“你上次学我的那几个字。”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凭什么要说——上次也是因为你先说了,我才说的!你快起来,床都湿透了!”
“我爱你。我说了。”
她瞪大眼睛,一副被人暗算了的模样。
他忍不住想笑。
仿佛已经摸到了点应对她这个小混蛋的方法:“该你。”
要让她说想睡他,她拿着破锣上街喊都不会觉得害羞;但要她大声言爱,她却一下子缩的像个怕见人的孩子。
她舌头打结:“我、我……”
山光远看着她。
言昳额头撞了他额头一下:“这个气氛不对嘛!我说不出来!”
山光远总是无数次感慨她的可爱,偏道:“……说说。”
言昳嘴唇翕动,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我、我爱……啊!不要!我不说!”
成婚都答应了,这却说不出口了。她吚吚呜呜的找理由,什么氛围不对,什么情绪不够。那他只能想着再复刻复刻当时的感觉,低头将她柔软的绸裙扶了上来。
她又没声了,呼呼吸吸之间,当二人绞缠起来,她脑中不知道突然回想起了什么,竟然喘息间神志不清醒的咕哝道:“……我最近总在后悔,后悔自己的目光总放的太远,放在你身上的太少了。我都不怎么记得前世你的模样了……”
山光远震动,抬头看她,她眼角有点迷蒙的泪花,面上是欲望与情满,她吸了吸鼻子:“总之就是后悔……我前世的模样,有你用眼睛记录着……但想到你前世没有被人好好爱着,那么孤零零的一个在世间,我就难受。胸口压的疼的难受。所以咱俩复婚吧……”
她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生理性的泪水,只在喘息间道:“我想、我想好好也看着你的……你也不孤零零的,咱们是有一个家的人,真有一天、有一天我倒台了,你完蛋了,咱俩也是夫妻合墓,葬在一块的……后人造了佞臣贼子的跪像都知道把咱俩做成一对……”
她总是在这时候,才肯说出最真实的最动人的想法,山光远心中起伏,低头用力吻过去:“少说这种晦气的话。”
她呜呜应答,像是把最近这些能撼动她的情绪也都嚎出来了,只指甲紧紧扣着他后背,在愈演愈烈中低低尖叫着道:“呜……你没得选了,再也别想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头写个现在的言言回到前世见到守墓老鳏夫山光远的番外。
成婚估计是现在时间点半年一年以后,所以估计也是番外写。
感觉离正文完结已经倒计时啦,但番外还是会写挺长的,大家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留言,如果我也想写的,我就会写一下~
第138章 .议会
自紫禁城被炸毁后, 京中没有朝廷,六部却依旧还在,都以为京中内外会陷入混乱, 但并没有——
甚至京津河北一带的物价, 也逐渐回落到了睿文皇帝刚继位时候的平稳水平。
仿佛有只手在背后操盘整理着乱象。
言昳在府宅中踱着步子,道:“你背的还算快。别给她画太浓艳的妆容, 乾庆皇帝死了还没多久, 她应该显示出哀伤宽和的样子。”
几个奴仆躬身退下, 白瑶瑶将手中的纸折了起来, 从镜中看言昳, 道:“……我有点害怕。”
言昳穿着细褶马面裙, 背手踱步,略对她露出几分笑意:“你要是不站上去, 就会有别的歪瓜裂枣的梁姓宗亲,出来当这大国的脸面。”
白瑶瑶望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高髻描眉,青裙翠钗, 衣襟裙摆处处透着典雅庄重的盛大, 只是身上有件白色的披衣, 发髻外也罩着一层黑纱。
她觉得镜中的自己成熟的陌生。
言昳很满意,一个年轻温柔,善良平和的帝国王朝的寡妇。
几日前,言昳对她说过:“你也早知道,这份工作是终身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大明的皇后,哪怕大明不再,这身份也烙上了。干脆做点实事吧。”
白瑶瑶对着穿衣镜理了理裙摆,觉得手有点抖, 大婚时虽然要面对文武百官与宫内女眷,但大部分时候都没人敢抬头看她。
但当下不一样。
她即将面对千万民众。
对白瑶瑶来说,这是王朝更迭的大事件,更是她怯懦胆小的人生里从没有过的大事。
李月缇给她写稿后,又润色修改了几十遍。
言昳找曾经在宫中教习的嬷嬷出来,又请了几个洋商手边的翻译与礼仪先生。
从白瑶瑶说话发抖、不敢抬头开始改,到她的姿态与礼节,她挨过先生的手板,也哭着向言昳抱怨不肯学了。
言昳说:“也行,违反契约,先赔钱,再搬出去吧。”
言昳算是看出来了,白瑶瑶是那种慢吞吞没动力,真要逼一逼也能做成事,但不逼她她肯定能过一天是一天的性子。言昳这么一说,她又抹眼泪又咬嘴唇,但是老老实实起来学了。
人在世间混,钱难赚屎难吃啊。
白瑶瑶吐出口气,觉得确实全天下都知道她是末代的皇后,如果不按着姐姐的安排走,她恐怕之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言昳喝了口茶:“去吧。车驾已经准备好了。”
白瑶瑶将头上的黑纱发下来几分,遮住半张面孔,提裙跨过门槛往外走。
外头有些原先宫中的太监在院里相迎,他们本来都跪着,后来是轻竹跑出来说这府上不许随便跪,他们才弓着身子作揖。众太监穿的是宝蓝色圆领袍,没有了宫中内监的补子花纹,看起来更像寻常人家的奴仆。
白瑶瑶被几个撑云伞的太监迎出去,忽然听见言昳叫她。
白瑶瑶回头,言昳端着茶盏,站在门槛内的软绒地毯上,道:“也不用怕。今天晚上李月缇说找了个金陵师傅做烤鸭吃呢,真要是太怕了,就把那帮人都想成烤鸭。”
白瑶瑶咽了下口水。
言昳一笑,转身饮茶走开:“去吧。”
外头,早有百姓听说了,皇后要在天坛讲话,当看到卫兵清路,髹金龙描彩凤的马车在众太监宫女的围行中往天坛去,早有百姓又是欢呼又是跟随。
倒不是说真的多喜欢这个才嫁给乾庆皇帝几个月的皇后,而是觉得她是如今梁姓王朝最后一位高位者,是这紫禁城最高贵的遗孀,她出来说话一定有点用,一定能做大决定!
到天坛广场内,车马门打开,白瑶瑶几乎要被声浪淹没了,她虽然早知道这次典仪允许百姓入场,但她没想到车马小门外头,无数双眼睛朝她看过来。
她正要躬身走出马车,就瞧见一位穿红色官服的年轻女子,在车门前躬身作揖道:“恭请皇后驾到。”
白瑶瑶惊喜道:“……柯嫣!”
柯嫣抬头,眼里有一丝笑意,但还是做出了请她下车的手势。白瑶瑶缓步下车,扶住她胳膊,忍不住小声道:“我以为前些日子动乱的时候,你也……”
柯嫣个子比她高不少,抿嘴露出一丝恭谨的笑意,嘴唇翕动漏出话语:“炮声一响,我当然要跑。出事后,有人递信来给我,说要我接替礼部新职位,我来了之后,才发现负责这件事。放心,这次的流程是我定的,不会出问题。”
白瑶瑶猜,估计是言昳找她的,毕竟这几个月一直在皇权跟前做事,又得到过公主的信赖。柯嫣没死,甚至还能做着礼部的官,是否跟言昳也有些什么交易?
看眼前,天坛广场上架着木制围栏,搭了高台,墙上有彩绦幡旗,羽林也都安排妥当,显然柯嫣胜任了自己的新职务。
高台附近,一众官员,似乎都因为某些要求,没有一人穿着官服,只穿着跟官品匹配的颜色,戴着前朝的腰牌鱼袋。
白瑶瑶纤细柔怯的模样,足以引来众多百姓的心疼与亲近感,她时不时露出微笑朝众多民众挥手的样子,也让从来没有机会参与任何皇室相关典仪的普通百姓受宠若惊。
前排有些百姓想跪,但却被两侧的羽林喝止,白瑶瑶也柔声笑道:“不必跪我,还请快起。”
到天坛正殿前的铺绒毯的高台上,白瑶瑶目不斜视的登上台阶,太监喝静,百姓众官垂头道礼,白瑶瑶拢着手,她知道自己是花瓶吉祥物皇后,开始了早连一颦一笑一顿都训练了无数遍的讲话。
从反思大明近年的多舛不平,讲她未进宫前看到的大明重重不幸,进宫后了解到的如今王朝的积重难返,让她深感不安愧疚与对黎明百姓的歉意——
她要以一个最洁净最不是加害者的身份,为过往的王朝谢罪。既是能把过往推开,也让百姓绝不忍心针对她。
而后开始重申乾庆皇帝在世时的诸多改革之心,说一些梁栩曾经为自己造势时承诺的爱民之举。然后话锋一转,提及英法无皇之革命,提及大明因争夺皇位而发生的诸多灾难,她像天下不少百姓一样在想:会不会没有皇帝,就能迎来更好的未来了。
她这些话语措辞,既有皇后身份的端方大气,又特意在李月缇的笔锋润色下,多出几分清廉白家子女的悲悯天人,几分女性视角的温情脉脉。
李月缇能做出详实的调查采访,也能写出这样的文章,白瑶瑶现在后知后觉,会不会大明最近这些日子,那些挑起纷争、掀起风雨的文章,跟李月缇有些关系?
紧接着,到了这次公众前演讲的重点。
皇后听说大明百姓呼吁实行议会制,再无皇权一言堂,她认为可以一试,而听闻士子共进会之首,韶星津一直是最热门的首相人选,在六部之中也都推介韶星津为百官之首,她觉得此事可行——
韶星津在台下,早一身素衣等候多时,从车马停靠到她步步走上台来,韶星津目光就没有离开她。
他知道,恐怕从做皇后到今日来当旧王朝的发言人,都是言昳一路安排好的。但韶星津心里忍不住五味杂陈,白瑶瑶入宫前他托人递交的那封信,她有没有看?
瑶瑶对他是否还有一点爱?亦或是只剩下恨?她会不会短短几个月爱上梁栩?失去了丈夫的她,会不会内心回想起他?
当白瑶瑶的演讲到了最后,她抬手请韶星津上台时,他们双目对视。
白瑶瑶面上依旧是慈悲柔和的微笑,对他略一颔首,挪开目光,而后提裙并袖,姿态无可挑剔的走下高台。
无喜无悲,像是曾经跟在他身边五年叫他星津哥哥的是别人。他还在这儿挣扎纠结的时候,她竟已经变成了高高在上俯视透他心思的菩萨一样。
韶星津觉得自己脑子里有点魔怔了,他盯着她背影,直到身边的李忻低声提醒,他才猛地回身,往台上走去。
远处,东交民巷外侧的一栋楼阁上。
“我听说你支持柯嫣成立了自己的党派。”宝膺笑吟吟的转过脸来:“不过现在还在发展的时期,她应该不会贸然加入议会争夺席位的内斗吧。现在士子共进会独大,恐怕要占据大半位置吧。”
言昳笑起来:“政党虽大,可分裂起来也不难,更何况在这个利益未定的时候。晚些时候我约了人,就为了此事。”
宝膺吐一口气:“我总觉得未来不会是朗朗乾坤。”
言昳靠着绯色阑干,珠琲随风轻摇,她笑起来:“这不是正常吗?总需要几年动荡。其实安定之后,我有意让你做首相,但你好像不怎么感兴趣。”
宝膺偏头看她:“我不想掺和进这种事。”他似乎觉得口气有点僵硬,故作松快的笑道:“我还是适合跟画轴蟒绢、茗茶糕点、笔墨丹青在一处。”
言昳手指交握在一起,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斟酌道:“你之前寄来的信,我收到了……我将公主与卞宏一葬在了北太平庄,你可以去给他们祭拜扫墓。或许你不想把他们葬在一起,但我——”
宝膺摇头:“没有。挺好的。”他看出了言昳眼里的担忧,背着手迎风笑起来:“我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走不出来。我、我现在想来,就不该把她想做我的母亲,她不过是个从小没被教好的可怜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