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想到言昳明媚的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您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道:“我其实害怕过,怕您有市侩的一面,怕您拎着什么我母亲爱吃的糕点来跟我套近乎。但幸好,您如今没有让我失望。”
颜坊讶然的看着她。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越长大越成为母亲,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卉儿。
颜坊后退半步,道:“好。今日我们虽有合作,但日后你我若为敌,你弄死我,我也认。”
言昳看他,也笑着缓缓颔首:“好。”
不论是柯嫣、李忻还是颜坊,以及朝野中、议会中无数相互不自知的官员,似乎都是她手中牵着的线。
在第一任议会召开期间,基本已经拟定了国名与一些基本的分部分司架构等等,大明王朝也在这次议会开始时,宣告了结束。
新的国家诞生了,遵循旧制,单名为“新”。与王莽新朝是一个字。
国名保留了大明持续四百余年的明字,为“新明共和国”。
言昳知道这名字确实有点余孽未除的意味,但法革三十五年才结束,期间还有多少人不想杀路易十六。
迈向共和总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
更何况她如今作为掌控议会的财阀,就是这个假共和真集权的根源之一,又怎么能轻易自己铲除自己。
这期间,白瑶瑶也搬出了她府宅,作为皇后,暂住到当时没有被炮弹击中的部分紫禁城中。紫禁城其余地区也在重建,但打算大改格局,重建成国会与各司办公的地方。
不过报纸上也刊登过一些对于皇后的采访,皇后也表示自己偶尔会想要回到仅有的姐姐家去住,所以并不是总在宫中。
但白瑶瑶没想到,自己在宫中一隅住着,外头围着羽林与奴仆,韶星津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前来与她会面。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韶星津真的是总把女的想的特别深情……
第140章 .正文完结
韶星津说要拜见皇后的时候, 白瑶瑶正在屋里吃言昳家厨子送来的盐水鸭。
鸭骨头碎且烦,但她实在没想到还有比鸭骨头更烦人的。
白瑶瑶嚼着鸭子,当真有点糊涂。
几个月前, 韶星津一副沉痛又不舍得模样, 逼她嫁给梁栩时,她已经糊涂过一回了。当时觉得, 难道韶星津说过的爱, 亲吻过她几次, 还有废墟里紧紧抓着她的手求她, 都是她自己做梦幻想出来的?
不至于吧, 她当时就不怎么喜欢韶星津对她的态度, 想逃却总鼓不起勇气,但做白日梦也不能做这种吓人的情节吧。
而后来, 他双眼猩红痛苦又不舍的说要她进宫,白瑶瑶都没有求他留她, 因为她觉得不能因为不想进皇宫那个大火坑而留在这个小火坑里。但她只是说了一句“能不能不去”,他便捂着眼睛哽咽说“他没得选”。
俩人关系都这样了, 还能有什么话说。
白瑶瑶知道自己不算聪明, 可也不是记忆有问题的人, 他怎么就能觉得她会跟他还有旧情?
而且说是有什么公文来让她过目,白瑶瑶又没有实权,她只需要出席一些典仪,都是有礼交司安排,什么时候需要私下跟韶星津会面了?
宫室内,宫女将热好的甜粥和鸡汤白菜端来,白瑶瑶吃的快活,两脚乱颠, 对宫女道:“就跟他说我在午睡吧,也别语气太冲。姐姐应该还要用他。”
她身边的宫女,都是在毒杀梁栩期间伴着她的,虽然不算能言会道,但做事坚决。杵在外头雷打不动的重复着“娘娘正在午睡,宫内也绝不在礼交司未安排的情况下接待外客。”
白瑶瑶吃饱饭出去的时候,宫女还在那儿以每分钟一遍的速度,重复着这句话。
她听到韶星津无奈的叹息:“我从来不知道她还会睡午觉。不止是要拿议会简报给她,更有要事相商。”
白瑶瑶真没想到他这么久也没走,她一时间都有些好奇,韶星津见了她,会想要说什么?
她站在门内,让宫女打开了门,也是饭后遛食无聊,白瑶瑶并袖看向门外。
韶星津穿上了如今议会的新制官服,窄袖圆领,衣摆及膝,素色暗纹,他依旧是之前剔透清澈的骨像,神情既深情似乎有夹着几层淡淡哀愁,他吃力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不会睡午觉。”
白瑶瑶并不是故意气他,只是柯嫣给她写的手册上写过别人应该对她的称呼,如果不这么称呼就是不尊重。她一板一眼道:“你该叫我尊皇后或皇后殿下。”
韶星津噎了一下:“……你真的想让我这么称呼你吗?”
白瑶瑶点头。否则万一身边宫女告状,说她没有参照手册做事,姐姐扣她工资怎么办?
韶星津没有迈进门槛,蹙眉露出苦笑,而后抬手深深作揖,道:“韶某拜见皇后殿下。”
他躬下去许久才起身,抬头眼角微红:“这样……你满意了吗?”
白瑶瑶觉得他这作揖还挺标准,说不定可以画图印书用来做礼仪教学册子:“嗯。满意了。议会简报我不看的,大小事务我这里几乎也不与人商议。我只是住在这儿的一个普通女人而已。你要是只有公事,那你就走吧。”
韶星津盯着她:“可我若是要有私事呢?”
白瑶瑶觉得他总不至于问她讨要五年间的伙食费,踌躇道:“……哦。那你说吧。”
她的踌躇,被韶星津当做是感怀与难舍,他看了看周围,最起码有五六个宫女羽林就站在门口低着头旁听,白瑶瑶是没法让这些人退下吗?
他忍不住道:“这儿不方便说。”
白瑶瑶刚要开口,一位宫女走到白瑶瑶身边,用韶星津也能依稀听到的声音道:“皇后,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有时候并不是真的有是非,而是人们就爱嚼舌根子,您是皇后,不能给别人这个机会。”
白瑶瑶懂了:寡妇门前是非多,那不在门前就是了。
她抬手指挥道:“韶星津,你退几步,到道口外门那边。哎,对,再退一点。现在不算门前了吧,他都快站到对面去了。哎!韶大人,你大声点,你喊吧,要说什么私事,我听得见!”
宫女万万没想到她这种脑回路,忍不住低头轻笑出声。
韶星津面上显露出几分受辱的神情,咬牙道:“白瑶瑶,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何必这样羞辱我!”
白瑶瑶有些怕他发狠,怯生生又茫然道:“韶大人,我恨你做什么?只是我如今是皇后,规矩多,我也要遵守呀。不过我现在很幸福,没有你逼我进宫,我还要跟着你过清贫茹素的日子,你贪的银子也不敢给我花,过的多局促呀。我的好日子多亏了你,谢谢你韶大人。”
她客客气气的略一点头,俩人身份不同,她不用对韶星津行礼。虽然王朝不在,但白瑶瑶是铁打的末代皇后,自然不用跟流水的首相太谦卑。
他想过,白瑶瑶会跟他隔着一道门,潸然泪下;或者她会维持着尊严,只与他客气道别。
她如果伤心痛苦,他也认,是他将她送上了这条路,是他让她们之间隔了道天堑似的门槛。
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境。
韶星津总觉得她还是恨的。不是恨怎么能说出这么冷嘲热讽的话。
他面色苍白,绷紧下颌,高高抬手,又一作揖:“臣、我——”
韶星津还没开口,后头一位宫女笑道:“娘娘,柯大人手下人说给您送猫儿来了,三只花色品种不同的,您快来挑挑!”
白瑶瑶没想到柯嫣效率这么高,惊喜的差点要蹦起来,提着裙子转身就叫道:“猫猫!有我想要蓝眼睛的吗?”
韶星津还没说完话,就瞧见白瑶瑶已经跑走了——
他简直不敢信一只猫就把她勾走了,她不是恨他、讨厌他、气他,而是完全无所谓!
她是那种世界很小很单纯的女孩,生活里有了猫,有了身为皇后的责任,有了岁月静好,就完全容不下他半点身影了。
但这又好像不是他离开了她的世界,而是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甚至不如轻点水面的蜻蜓,甚至没有留下过涟漪。
梁栩都好歹是她的亡夫,而他什么也不是……
韶星津听到白瑶瑶似乎急匆匆跟宫女喊道:“哎呀,你先把他送走吧,我没空管啦。”
一会儿,两个宫女走出来,对韶星津遥遥行礼,道:“韶大人,您若无事,羽林可以送您离开。”
韶星津苦笑也露不出来了。
五年,对一个女人而言他却不如猫,恨与爱皆无,只有摆脱了他一般的松口气,只有微微皱眉的烦。
他韶星津这辈子除了爱权、爱自己,就是爱她……
宫女并袖送客,如今皇后独居的宫殿外有长长的甬道,左侧是树木与宫墙,右侧是半废墟状态正在重建的宫殿,他刚走出去没有几步,一位宫女走上来半步,半屈膝低头道:“现在娘娘回到了二小姐身边,是有娘家的人,也望韶大人做事前三思,不要再有这样贸然的举动。”
韶星津猛然回过头去。
宫女半垂着头,神情谦卑惶恐的就像是面见贵人,可说的话却全都是威胁。
韶星津倒还不信了。如今议会鱼龙混杂,而且吸纳各个派系、各个地区的掌权者拿到投票权,她难道以为自己掌握的了议会?!
她怕是连议会的制度,连立宪后的大理院会有怎样的权力都搞不懂吧!
韶星津咬牙道了声歉,而后头也不回的甩袖往外走去。
另一边。
言府低调又简素的正门被人敲开,言夫人正收拾着这大几个月没回来住过的院落,听见敲门声,便让奴仆前去开门,就听见前头传来言昳的笑声。
她连忙从侧院中跑出来,就瞧见言昳头上扎着两支紫粉色绒花,穿着春意盎然的薄裙裳,手上拎着几个饭盒走过来。
言夫人当然知道,梁姓覆灭、宫城炸毁,跟她有多大的关系,可眼前双十年华的人儿,还挂着甜笑,言夫人脑子里半点也不想去联想那些事,只赶紧将言昳拽进来:“哎呦,你要是明儿来就好了,我们刚回来,天呐灶台上那么厚一层灰,收拾好几天也没收拾出样子来。”
言昳笑:“我这不是带了些饭吗?有粥、有小菜,再切点之前做的腊肠,就够了!其他人呢?”
言夫人跟她往里走,拔高嗓子喊道:“元武!涿华!”
元武正跟一个女人挽着胳膊走出来,言昳连忙作揖道:“是嫂子吗?”
元武扶着眼镜笑起来:“可以叫嫂子了,之前在南边的时候,我们小办了酒席,算是过了门。回头再补个大席。”
大嫂是个有点雀斑,略显羞涩与古板的女人,说话有点南方口音,年纪可能比元武还大个两三岁,屋内也有个小女孩跑出来,抱住了她的腿,喊道:“娘!谁来了?”
大嫂连忙笑道:“快叫小姑姑。”
言昳有些惊讶。
言夫人笑起来:“你嫂嫂姓简。最近也调任来京师,说要进大理院的。之前不是说过元武有个笔友吗,便是她。”
元武初婚找了个带孩子的女子,言夫人倒也心态平和,元武对她倒也尊重又亲昵的样子。
言夫人独自引着言昳去后院找雁菱和涿华的时候,才垂眼笑道:“是,我一开始知道她是个寡妇,也是不同意的。但你知道的,之前我们在兖州的时候,说是什么被当地兵阀困住了……”
言昳当然知道,那是他们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言家作为最重要的一支军队,装作陷入泥潭,和兖州、徐州等地的兵阀打的不可开交。但实际这两地兵阀都是山以将军当年的生徒,对言实也很尊敬,知道山光远与言实想要平定兵阀之乱,都愿意配合计划,扮作两方交恶。
所以元武当时说是犯事杀了人,被兖州州府抓紧大牢,也都是演戏中的一环。
可这位当时还不是大嫂的简家女并不知道。那时她刚刚考取功名成为女官,按流程被下方到滕县做官,她之前机缘巧合和言实做了笔友,对言实有好感更有仰慕之心,但自觉是带着孩子的寡妇,不敢表露也不希望好感破坏了他们的友谊。
但简家女在滕州听说言实下了牢狱,当然觉得是当地纷争中,把元武当了牺牲品,要诬陷他给他治罪。而简家女的第一任丈夫就是多年前被诬陷至死,她为了给丈夫正名,才走上了做讼师、做官员的道路。
她打听到各种案情之后,更确认元武是被冤屈的,对方知府判案也证据不足。为了救他,她一个女人竟然从滕县连夜驾车,带着女儿与满车的卷宗、旧案、各地律例法档,去往关押元武的兖州,要去以官身插手打一场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