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茂以为他是因朱晟之事烦心,轻声道:“我知道你肯定想查,二弟朝霍以暄下手,确实太过了,但父皇已经把人幽禁了,你再查,只会惹得父皇不满。”
霍以骁回过神来,看着朱茂,抿了抿唇。
几位殿下之中,朱晟与他矛盾多,朱钰有时对他视而不见、有时直接说讨厌他,朱桓与他之间,更多的是尴尬,而朱茂,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
就是这份客气,霍以骁自然也只能回应客气。
别说他是伴读,便是身份上平起平坐了,也没有伸手打笑脸人的道理。
不管是真笑假笑,起码都是笑,没事找人寻人不痛快,那他和朱晟有什么区别?
虽然,朱茂这会儿来说这些,是把霍以骁都当朱晟忽悠了。
霍以骁的喉头滚了滚,他想说,他挺想惹皇上不满的,反正也不是没惹过,最好是惹烦了、彻底不管他了,他还高兴些,但对着朱茂,他最后还是没有这么说。
没必要。
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眼下该做什么,又必须做什么,他没有必要去跟朱茂解释。
霍以骁开口,应了一个“是”字。
等了半天,朱茂就等到这么一个答案,一时微怔。
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是想查”,还是“是在查”,亦或是“是会惹来皇上不满”?
看似每一处都能解释,又看似每一处都没有回答。
态度恭谨着,其实就是马虎眼。
朱茂还想再问,抬头看到了朱桓。
朱桓就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霍以骁上前去,给朱桓请安。
朱桓轻声道:“大殿下与你说什么?”
“大殿下让我别再插手二殿下的案子。”霍以骁答道。
朱桓的眉头皱紧,趁着朱茂还没有过来,道:“是别管。”
下午。
恩荣伯夫人到了锦华宫。
冯婕妤听见传报,心跳飞快,顾不上什么,急匆匆迎出去。
“您怎么来了?”冯婕妤揽住伯夫人,“这个时候,您怎么能进宫来呢?”
原本,母亲进宫来探她,递个牌子就好,可这个节骨眼上,并不合适,因而她虽然想和家里人说说话,也不敢请伯夫人进宫来。
伯夫人忙道:“别担心,早上伯爷下朝后,跟皇上讨来的恩典。”
冯婕妤稍稍放心。
两人入殿内坐下。
伯夫人低声问:“这事儿就只能这样了?我们不能替殿下再周旋周旋?顺天府办案时,真的查清楚了?”
“谁还能用假密道陷害他不成?”冯婕妤咬牙,“是真的就被人抓到了这样的把柄!”
“娘娘不知情,我们伯府没参与,”伯夫人道,“谁替他招兵买马挖了大半个京城?”
“我见不着他的人,无从问起,”冯婕妤拧眉,“听说他府外,全是御林守着,可有御林那儿的关系……”
伯夫人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关系也不敢用,万一叫人出卖了……我们二殿下看着是翻不了身了,这会儿谁还会尽心尽力帮忙?”
冯婕妤愁容满面:“那如何是好?”
伯夫人试探着问:“你与皇后娘娘,当真不能……”
冯婕妤的脸刷的白了:“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伯夫人心一横,道,“我们所有人都指着殿下,可若是殿下指望不上了,也得寻其他法子。皇后娘娘毕竟……”
冯婕妤沉沉看着伯夫人,目光锐利,逼得伯夫人话都说不下去了。
“送客!”冯婕妤看向白嬷嬷,“送客!”
说完,她起身就回了寝宫。
等白嬷嬷送走了伯夫人,入寝宫一看,冯婕妤已然哭倒在被子上。
“娘娘……”白嬷嬷柔声换她。
“都说死马当活马医,晟儿并不是死局,他们不想着救晟儿,反倒是给自家寻退路,”冯婕妤道,“皇后?表姐?让我跟她摒弃前嫌?”
第185章 一点儿不正经
冯婕妤当然记得,她和俞皇后两人,在幼年时,感情还是不错的。
丰平四十三年,她们两个还在闺中,俞氏被当时还是中宫皇后的沈氏召见,赏了很多东西。
俞氏说,沈皇后很喜欢自己,要把她指给八殿下。
八殿下,便是当今皇上了,他当时还是皇子。
冯婕妤的心一下子就烧起来了,她思慕他,他迎娶正妃时,她痛苦,他纳了侧妃时,她难过,但她知道,皇子的身边会有很多女人,也许她也有机会……
可这个机会,被表姐占了。
其他人和表姐,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她想尽办法,寻到了一个机会,成了八殿下的女人。
哪怕那些手段,在这么多年之后,被他视作“会钻营”,但她得偿所愿。
她和俞氏,自然也不可能再如孩童时一样。
只是,冯婕妤也没有想到,那位因小产垮了身子而一直在庄子上养病的八皇子妃,最后还是病故了。
她天真地以为,生下朱茂的许氏、刚生了朱晟的自己,以及怀着身孕的唐氏,三人都有机会被扶正。
殿下先前对她不冷不热的,可这几个月,因为初生的孩子,两人关系融洽许多。
许氏娘家一般,唐氏才刚怀上、不知男女,很可能,自己的机会最大。
她,猜错了。
她的表姐入府。
不是以沈皇后曾经许诺的侧妃身份,而是继室,是正妃。
也是皇上继位后的俞皇后。
冯婕妤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但俞皇后也不是什么心思纯良的人。
一口一个“后宫女子因姐妹情深”,前些年没少弄一堆动作寻她麻烦。
她当时因成欢受皇上喜欢,时常能见到龙颜,让俞皇后很是不喜和忌讳。
也就是这两年,宫中新人多了,全是年轻貌美,皇上待她自不必她青春时,她和俞皇后的摩擦才少了。
那些旧恨都在,让冯婕妤去跟俞皇后低头,这怎么可能?
是,对恩荣伯府而言,也许差不多。
冯婕妤亲生的朱晟靠不上了,俞皇后生的朱钰与冯家也是沾亲带故的,退而求其次,总要抓到根稻草。
可对冯婕妤而言,这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她绝对不会向俞皇后低头。
再说了,她低头,俞皇后敢信她?
要冯婕妤说,俞皇后怕不是等着朱晟再出事呢!
这么多个皇子,少一个,多一份胜算,谁心里都有小九九。
冯婕妤哭了一会儿,起身擦了擦双眼,硬着声,道:“恩荣伯府都靠不住,更别说其他人了,我们还是得自己想法子。我就等着霍以骁查,我就看看,是谁把晟儿当刀!”
夜幕沉了下来。
朱晟的府邸里,亮着油灯。
以前是饮酒作乐,现在是借酒消愁。
他这会儿已经是半醉了。
正妃刘氏来扶他,被朱晟一把甩开。
醉酒的人手上没个轻重,刘氏娇小玲珑的,被他一甩,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吓得两个嬷嬷赶紧上来扶。
刘氏崴伤了脚,痛得站都站不直,见朱晟还要发酒疯,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干脆不理,瞪了几眼陪朱晟吃酒的美人们,自个儿回屋去了。
等她一走,酒又开了一坛,一个个喝得七歪八倒的。
齐美人招呼了两个婆子,把朱晟扶去了书房,自个儿跟进去,绞帕子给朱晟擦脸。
夜更深了。
一只黑猫大摇大摆地在皇子府里走了一圈,又飞快地离开。
它跑回燕子胡同,跳进了西跨院。
温宴睡得正香,被一个接一个打喷嚏的动静给吵着了,皱着眉头唤岁娘。
岁娘披着衣服起身,打开门一看。
阿嚏!
地上的黑檀儿对着她就是一个喷嚏。
黑檀儿进了屋子,又是三声。
温宴这下清醒了,撩开幔帐,探着身子唤:“黑檀儿?”
黑猫窜到了床边,一面打喷嚏一面骂,听得温宴哈哈大笑。
岁娘听不懂,但她知道,她家姑娘几乎要笑得从床上摔下来了。
温宴扶住岁娘的肩膀,稳住身形,边笑边说:“你先给它打一盆清水,它要洗脸。”
岁娘应下。
刚一备好,黑檀儿整个身子跃进去,在水里打了两个滚。
温宴这才道:“它说,这个美人那个美人的,它看不出哪里美,只知道身上的熏香味道重得能熏死猫。
每个人用的香料都不同,混在一起,更加可怕。
它都要被熏得厥过去了。”
岁娘:“……”
能让不喜欢水的黑檀儿主动往水里蹦,可见是真的很可怕了。
上一回,黑檀儿跳水里不肯出来,还是它打架弄得浑身是血的时候。
黑檀儿拿脚垫子用力搓着脸,等满意了,才从盆里出来,甩了一地的水。
岁娘给它铺了块毯子。
黑檀儿往上头一倒,小脑袋抵着毯子,又是滚又是蹭,折腾了一盏茶的工夫,总算把自己收拾地像一只正经猫了。
没错,那些混起来可怕的熏香酒味,闻着就一点儿不正经!
翌日,朱晟醒来时,脑袋跟炸开了一样。
宿醉就是这样。
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齐美人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见他醒着,便道:“殿下,趁热喝了吧。”
“不喝,”朱晟道,“醒什么酒,还是要醉的。”
齐美人放下碗,在床沿坐下,替他按额头。
“外面有消息吗?”朱晟问,“母妃怎么样了?成欢呢?”
齐美人道:“奴也不知道,府外有御林守着,消息都进不来。”
“真想递个消息,难道会递不了?”朱晟冷笑。
“殿下,现在是风口浪尖,最严的时候,”齐美人道,“您忍上些时日,一定有办法的。”
朱晟笑了笑:“我完了,他们一个个都不管我,只有你,你还跟以前一样。”
齐美人弯着眼睛笑。
“你去告诉他,”朱晟语气一变,“他们要是不想个法子出来,就别怪我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去。”
齐美人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殿下……”
朱晟哼道:“柒大人把事情办砸了,罪名都是我的,他们想得可真好!既如此,那就鱼死网破。”
“您别说气话,”齐美人道,“奴会想法子转告主子的。”
朱晟翻了个身。
各个都是主子,可他,却是皇子!
第186章 规劝
齐美人出去了。
朱晟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正午的阳光穿过幔帐,他才被刺得醒了过来。
睡了个回笼觉,不仅没有半分痛快,浑身酸痛的感觉反而更厉害了。
朱晟挣扎着坐起身来,喉咙干涩,发一个声都费劲。
他自是不可能去扯着嗓子唤人,从床头取了个玩意儿,啪得丢到了地上。
守在外头的亲随听见动静,赶忙进来等吩咐。
朱晟指了指桌上已经凉透了的醒酒汤。
亲随道:“殿下想用一碗?小的让厨房给您弄碗热的?”
朱晟看了他一眼,还是懒得说话,又倒了回去。
这是默许了。
亲随会意,转身去办。
很快,刘氏端着做好的醒酒汤,一崴一崴地进来了。
她昨儿半夜摔了一下,没有伤到筋骨,但对于细皮嫩肉的人而言,还是很不舒服。
刘氏对朱晟自是有怨气,可夫妻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殿下过得不好,她和她的娘家又能好到哪里去,只能耐着心思来劝。
她一眼就看到了被摔在地上的玩意儿。
形状一目了然,用处可想而知。
刘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骂了那群骚蹄子又骂朱晟,强忍着火气伺候朱晟用了醒酒汤。
热汤下肚,朱晟的五脏六腑舒服了一些。
“殿下今晚上还要喝吗?”刘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怒气冲冲。
朱晟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管。
刘氏哪里能不管?
“我知道殿下嫌我烦,”刘氏道,“我也确实烦。”
朱晟瞅了她一眼。
刘氏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因为,婕妤娘娘见不着您,公主殿下也见不着您,这个府里能烦您的只有我了。”
提起冯婕妤和成欢,朱晟皱了皱眉头,却没有阻止刘氏说下去。
“您在府中,娘娘与公主在宫中,彼此收不到对方的消息,您可曾想过,娘娘和公主会有多担心吗?”刘氏沉声道,“娘娘就您一个嫡亲的儿子,她这会儿定然是想方设法要帮您。
可您呢?您吃酒,醉酒,整日整夜地喝。”
朱晟转过头去,干巴巴道:“不喝酒能做什么?喝不喝酒都出不去。”
“是,现在的机会不在您自己手里,”刘氏道,“可一旦娘娘寻到了法子,跟皇上求了情,皇上一问,知道您没有反思、而是酗酒,他岂会不继续罚您?
就算皇上不松口,有一天您能想法子给娘娘递消息了,您要告诉她,您这些日子就在府里醉酒作乐?
您是想担心死娘娘和公主!”
朱晟沉默着。
与最初不耐烦的沉默不同,刘氏知道他多少听进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