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直进了奉德殿,天子阅过了朝臣上交的奏折,与几位大臣说话时神态也仍旧如常,没有一丝的异样。
玉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正常人遇到了事儿往往都会愤怒,发泄,哪怕是一时迁怒到旁人身上,至少也排解出了这些情绪。
可乔旧却不是这样。
他日渐沉默,也从未耽搁过政事分毫。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玉喜愈发心惊肉跳,不能安定。
约莫一个半的时辰,最后一位朝臣也彻底离开。
乔旧又去了乔乔那里,可屋里的灯却在他到来的前一瞬如数熄灭。
昏沉的夜色在眼前铺展开来,铺天盖地地陷入了看不见光的黑暗里。
接连几日,乔乔都仿佛彻底厌恶了他一般,再也不愿见他一眼。
这夜,玉喜见乔旧沉默地看着窗外,便上前低声询问道:“陛下,可是室内冷了,要将奴才去将窗子关上?”
乔旧却忽然问:“现在离雪冬还很远罢……”
玉玺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只顺着他的话回答:“只怕还要再等上月余,年底必然可以见到雪了。”
***
乔乔避了乔旧几日。
漆雕钺过来给她送药,见那些宫人也都在门外小声说话。
“你都想起来了吗?”
乔乔垂眸认真地剪着手里的纸,点头却又摇头。
这次的解蛊丸吃下去后便同上一次服用他给的解蛊丸一般,记忆和情绪受到的影响都极大。
起初乔乔是真的不记得了,漆雕钺私下里暗示时,她全然不明白,吓得他以为解蛊不成,反而害得她迷失了记忆。
好在后来一剂药接着一剂药下去,她总算渐渐回过神来。
连带着那七天的记忆也渐渐浮出了脑海。
彼时在荆州,约莫有七日的光景,乔乔是不记得的。
而如今她渐渐想起自己在那些时日里做过的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譬如叫那人夫君,哥哥,以及……主人。
那些发自内心的感受无一不令她感到羞耻。
因为她不仅仅是渴望接近他,贴近他,甚至很想把他吃掉……
“是七情蛊。”
漆雕钺得出了结论。
乔乔心思愈发不定。
可第七日发生了什么,她尚未想起。
“想来再喝几剂药下去,你便会全想起了。”
但这并不是最紧要的。
他们所计划的事情,几乎都已经完成了大半。
从乔乔撞到漆雕钺,从他手里拿走了那盒可以致使身体虚弱的药后,乃至如今,一切都是为了要在乔旧的身体里顺利地种下忘情蛊。
乔旧与旁人不同,甚至也在自己身体里种过蛊……
而乔乔要做的事情便是使他情动,使他煎熬,使他心神脆弱。
那忘情蛊,愈是如此,才愈会起效。
否则长久之下,不能有效发挥作用的忘情蛊与乔旧体内的蛊相冲之后,极可能会被反噬。
“可你这几日都不肯见他……事情如何能有进展?”
漆雕钺小声地嘀咕了句。
他的话传到乔乔耳中,便惹得她手指一错,将那好不容易快要剪完的喜鹊登枝纹生生剪出个缺口。
她眼睫微颤,转眸看向窗外,敛去眼底的情绪波澜。
“我……我不想这样。”
她的语气轻轻软软,可只有这个时候才少了一丝刻意。
她不想看见乔旧对着她露出那般可怜的神情,也不想……明知道他是无辜的,还要故意使他难堪。
她对乔旧所做的一切,过分的程度甚至不啻于昔日乔旧对她。
可她更清楚,到了这一步,她也不能再退缩。
漆雕钺抱着手臂道:“在你确定他喜欢的已经足够卑微的时候,那就可以了。”
那时候,便是效果最好的时候。
若不想等,眼下虽也可以,但难保乔旧日后会重新想起这一切,那么他们在当下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漆雕钺离开后,乔乔又将那些剪坏的花样重新收了起来。
待用膳后,乔乔也不曾见乔旧派人来过。
直到天暗沉下来,却是玉喜亲自过来乔乔这里。
他脸色略有些复杂,只道天子要见乔乔,将乔乔带去了一个夏日才会用到的天然冷池跟前。
“陛下就在里面,姑娘自个儿进去吧。”
玉喜的声音略有些尖细,又好似掺了些许莫名的情绪。
乔乔瞥了那些宫人一眼,见他们几乎都将脑袋压得极低,仿佛在避讳着什么。
乔乔迟疑着进去。
可才踏入一步,整个人便如遭雷劈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那灌满了碎冰的冷池中,将那人苍白的肌肤都划破,丝丝缕缕溢出血痕。
那人浸身其中,唇瓣都褪去了血色。
见她过来,他眼睫微垂,却只看着她洁白如新的鞋尖。
他语气轻轻地问:“乔乔……”
“现在……可还觉得我脏?”
他将自己如她说的那个失贞妇人一般,浸在了冰雪池中。
她不是说过……
如果是她,就一定会相信书中妇人的清白么?
***
太医里里外外来了两拨。
容太后过来问了一次,玉喜也只低声说天子伤了风寒。
容太后将伺候天子的下人全部都惩戒了一遍,又守了片刻,这才离开。
玉喜见乔乔始终坐在角落那张檀凳上,瞧不出什么心思。
他想了想便上去给她奉了杯茶,唤了她一声,“姑娘。”
乔乔回过神来,朝他看去。
玉喜声音愈发哑了几分,“姑娘能不能陪陪陛下,这些天来,陛下又瘦了些许……姑娘……”
好端端的一个人,短时间内瘦成这样,是不正常的。
这也绝非绝食就可以做得到的。
乔乔抿了抿唇,始终不敢轻易将心底的情绪泄露出来。
翌日乔旧醒来之后,却瞧见了守在榻前的少女。
乔乔怔愣着不知在想什么,陡然间见他醒来,顿时语气抱怨,“乔旧,我是相信你的……”
她从来……都没有不相信过他。
她眸里敛去泪意,而那深深的嫌恶仿佛也彻底消失不见,令他不动声色地松开了绷紧的心思。
“乔乔,那两个美人,剥了皮,给你做成灯笼玩可好?”
别离开他。
也别讨厌他。
乔乔摇头,“我不喜欢,也怕自己死后会坠入地狱。”
“乔旧,我害怕地狱,持善师太告诉我过,地狱里是黑漆漆的,很可怕。”
“可是乔旧,你死了以后会坠入地狱吗?”
她望着他,忽然生出唏嘘,“下辈子我定然不会遇见你了吧……”
这句话却令他心口骤地一刺。
“不会的。”
少女顿时怔住,“你是不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坠入那阿鼻地狱?”
她开始挣脱他的手指,却被他紧紧地捉住,听他每一个字都极是认真。
“乔乔,我不会再害旁人,我会兴建佛寺,会治理好这个国家……”
“哪怕来世只能做个畜生,也会在你身边……”
少女望着他,挣扎的力度也小了下来。
他抿紧唇角,垂下了眼睫,声音极低道:“怕是做乔乔身边的一条狗也是好的……”
少女似被他的话所惊到,微微睁大些眼眸,随即顿时被他逗笑。
乔乔笑说:“乔旧,我是逗你的。”
她俯身靠到他怀里,低声道:“来世我也会和你做夫妻。”
她愈来愈甜蜜的每一个字,都使得他宛若置身于梦境之中。
玉喜看着天子的身体日渐好转,他心中本该松快一些。
可偏偏天子身上那些被碎冰划破的地方不愿上药。
别无他法,玉喜只好又将这件事情求到了乔乔身上。
“陛下知晓后便是会怪罪于奴才,奴才也认了,只是希望姑娘能怜惜陛下则个。”
他似乎也察觉出乔乔的心软,便愈发将乔旧说得楚楚可怜。
果不其然,少女迟疑了片刻便问他:“药在哪里?”
玉喜心头一喜,赶忙趁热打铁道:“陛下在那浴房里刚沐完澡,这时上药必然效果最佳。”
乔乔端着那药进了浴房。
乔旧刚穿上了亵衣,见是她进来,神色微微惊讶。
自打她醒来后,他便再没有在她清醒时逾越过界限去对待她。
是以她会直接闯入浴房,亦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乔乔瞥见他领口处,语气轻轻道:“乔旧,我来给你上药好吗?”
他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却下意识地启唇拒绝了乔乔。
“乔乔……我眼下不便上药……”
私下里寻了太医为自己尝试祛除身上疤痕的事情,头一回令他感到难以启齿。
他认为自己身体丑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甚至觉得也许恰恰因为如此,少女从前才更加不喜于他。
怕影响了药效,所以他不愿用其他的药。
乔乔见他这般执拗地捂住领口,倒像是她要对他做些什么似的。
“不能上药,也不能碰你吗?”
她放下那药瓶,却极其逆反地将手指顺着他衣服缝隙探了进去。
他僵持着未动,直到她真抚到他身体时,令她自己脸颊反而涨热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反而对他动手动脚起来了。
可看见他那般别扭的模样,她愈是生出几分恶劣的念头,在他喉结上轻轻咬了一口,惹得他浑身颤抖,眼尾都微微发红。
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去触碰她。
偏偏叫她想起当日在蛇窟底下的仇,她甚至在那凸起上也故意重重地刮了一下,惹得他愈发紧绷。
“乔乔……”
他闷哼了一声,语气极其隐忍。
听少女语气恶劣地问:“其实……你是不是喜欢这样?”
“不许撒谎。”
青年的喉结微微滑动。
犹豫许久,他才红着耳尖垂眸喑声答她。
“是……”
他喜欢她这样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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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岂止是喜欢。
渴望到欲壑难填的地步, 却始终不敢逾越半分。
这般煎熬,他每每到了夜里,又何曾好受过。
“乔乔, 你帮帮我……”
她的颈侧贴着对方滚热的呼吸。
却听他喑喑地在她耳侧放下身段求她。
“用手也可以……”
他的嗓音极喑,湿润的热气呼在她的耳侧, 惹得她心头一阵悸颤。
夜里的迷香用得再是频繁, 那亦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没有她的任何回应, 那份渴望因此反而不减反增。
乔乔感受到他,却微僵了一瞬。
她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只那么一瞬的犹豫, 在那浴房里到底被人按下了柔软的小手。
在那羞耻的地方反复磋磨。
天气渐凉了下来。
乔乔在宫里养了只毛茸茸的小狗,名字叫绣球儿。
它生得圆润肥硕, 很是可爱,私下里乔乔有时却偷偷叫它陛下,且也不知为何, 越发地叫上了瘾。
以至于好几回与乔旧说话的时候,绣球儿也激动地扑了过来, 让乔乔甚为心虚。
只说这日漆雕钺给乔乔过来送药,听乔乔喊狗的时候喊漏了嘴。
那声“陛下”吓得漆雕钺一跃而起,以为被撞见了密谋当场, 差点准备跳窗逃跑。
“你管这条狗叫陛下?”
漆雕钺抚着胸口, 神情颇是一言难尽。
乔乔摸着绣球儿的脑袋, 心里也愈发的没底。
漆雕钺目光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 将一个乌黑的盒子递给了乔乔。
“攸族那边的人准备要入京了, 若你还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便要想办法先走一步了。”
他也算是仗义,一直拖延到了今日,竟也从未催促过乔乔什么。
那乌盒里是什么东西, 他二人不必言明,乔乔也知道是什么。
只是愈是如此,她便愈发地沉默了下来。
拿到忘情蛊的那瞬间,乔乔脑海中竟全然是乔旧可怜的模样。
折磨他的欲/望,玩/弄他的身体,最后摧毁他的自尊……
可真要做到那个地步,她却始终难以彻底狠下心来。
可她并不是在犹豫。
她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罢了。
一直等到这日早上,容太后那边终于又坐不住,再一次召见了乔乔。
“本宫不能容你在天子身边。”
容太后语气冷冷地说道。
她揉着额,这些天来因为后宫无妃的事情,愈发头疼。
习惯了太后的生活,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掌握太后应当执行的权力。
她不想背负上骂名,所以对乔乔一直都有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