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她身子一颤,眼中流露出愤怒掺杂惊慌的复杂情绪,齐云缙微微勾了唇,声音蛊惑:“我帮你摆脱他,跟着我,你最少也是个贵妾,若是哄得我欢喜,便是娶你,也不是不可能,我们这些人家,不像裴家那么多臭讲究。”
马蹄声越来越近,啪一声响,身后一鞭劈空而来。
齐云缙没回头,也知道是应长乐,闪身躲开,跟着一伸手,抓住了鞭梢:“公主。”
应长乐用力扯走鞭子,手腕一抖,又是一鞭子抽下来,叱道:“齐云缙,我先前怎么跟你说的?”
“公主,”齐云缙又抓住了鞭梢,趁势松开了沈青葙,“某只是跟沈青葙说几句话。”
“松开。”应长乐不再跟他较劲,冷冷说道。
齐云缙松了手。
长鞭第三次抽了过来,齐云缙没再还手,只稍稍一躲,让那一鞭重重抽在肩上,笑了一下:“公主消没消气?若是没消,某再让公主抽几鞭子。”
“是么?”应长乐长鞭一扯,收了回去。
下一息,纤手一抖,啪,七宝长鞭又快又狠,重重抽在齐云缙脸上,应长乐声音冷淡:“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造次,记清楚你的身份!”
从额头到脸颊迅速肿起一道红痕,齐云缙抬着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平日里生冷不忌,似乎很玩的开,可一到这时候,君臣尊卑,立刻就分明起来,说到底,他们这些人爬得再高,在皇家人的眼里,也无非是贱奴。
“看我做什么?”应长乐冷着脸,“不服?”
齐云缙很快说道:“臣不敢。”
他伸手拂开鞭梢,笑了起来:“能得公主亲手赐鞭,臣不胜荣幸。”
“那就继续领赐吧!”应长乐气犹未消,话音一落,立时又是一鞭。
齐云缙只站着不动,任由她鞭打,相识这么多年,他多少也能摸清楚她的脾气,骄傲护短,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被他偷了空子,自然得让她先消气,不过,只要她还没有把他踢到自己的圈子外头,那么只要他挨过这顿鞭子,这事多半也就揭过去了。
“青娘!”林外一声唤,紧跟着裴寂催马跑了进来。
他已经换了一匹马,眉头紧蹙着,看见沈青葙时立刻加了一鞭,径直冲到跟前,弯腰抱起了她。
还没来得及坐正,先已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沈青葙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沉香气息,他跑得很急,额头上出了汗,香气被体温一烘,越发明显,让她陡然觉得心里安定下来。
裴寂小心将她放在身前坐定,两只手从腰间伸过去圈住了,这才又问道:“出了什么事?”
沈青葙沉吟着没有回答,先去看应长乐。
应长乐握着鞭子,神色冷淡着,没有说话。
沈青葙便也低了头,没有说话。
应长乐便知道,在她开口之前,沈青葙不会说什么,倒是有眼色。应长乐控着马上前几步,红鬃马与裴寂的马两身交错,她打量着被裴寂紧紧搂定的人,慢慢说道:“齐云缙惊了沈娘子的马,被我打了几鞭。”
裴寂垂目去看沈青葙,她神色平静着,很快点点头:“确如公主所说。”
裴寂知道,这不是全部的事实,齐云缙觊觎已久,不可能只是惊了马,从她的马受惊窜进林子里,到他控制住自己受惊的玉骢马后匆匆追来,中间这段时间,足以发生许多事。
此处是公主府,抢人齐云缙是不敢的,但,他煞费苦心争取到这段独处的时间,必定藏着目的,她是不愿意说,还是在此处不方便说?
应长乐瞧着他的神色,慢慢说道:“齐云缙,去给沈娘子赔罪。”
齐云缙微微抬眉,有些意外,到底也没反对,上前一步,对着沈青葙叉手一礼,再抬头时,嘴角勾了起来:“沈娘子,恕罪了,不过某刚才跟你说的话,你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
眼见裴寂眸光一冷,齐云缙嗤笑一声,翻身上马,向应长乐说道:“公主,南边有几只极肥壮公鹿,某这就去为公主猎来!”
他一人一骑,飞也似地向南奔去,应长乐思忖片刻,回头又看裴寂一眼,跟着也拍马奔了出去。
林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半晌,裴寂问道:“齐云缙说了什么?”
沈青葙靠着他,想着齐云缙最后几句话,心神不定:“他说,他要对付沈家人。”
就这些?似乎在情理之中,但又好像不尽不实。裴寂的手掌在她腰间慢慢摩挲着,低声问道:“还有呢?”
“还有些不堪入耳的话,”沈青葙低着头,慢慢说道,“我不想说。”
齐云缙的话又在脑中响起,他说,沈青葙,你难道想做第二个阿团?
他在议亲,等他成亲之后,如今的风流韵事就变成了背弃妻子,她就是那个令他妻子蒙羞,让他妻子痛恨的人,可她又何辜?他的妻子又有何辜?
说到底,都是他一手造成。
沈青葙低垂眼皮,努力藏好心中的恨意,低声道:“三郎,我累了,我想歇一会儿。”
裴寂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心绪似是很不平静,她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又有一丝哀伤,裴寂心想,齐云缙说的,肯定不止这些。
她不是不方便说,而是不想说。
裴寂朝马肚子上踢了一脚,让马匹慢慢地走起来,他低了头,脸颊蹭着她的脸颊,声音幽微:“青娘,齐云缙不怀好意,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耳边听见她软软地嗯了一声,然而她始终低垂着眼皮不肯看他,他便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听进去。
他与她靠得这么近,可两个人的心思,却是隔着千里万里。
裴寂没再追问,只拥着她,慢慢地往林子外面走去,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应珏追着一只野兔奔了过来,那野兔正要往林中逃,突然看见里面又出来两个人,顿时一愣,饶是后面疯狂蹬腿掉头往侧面蹿出去,可这刹那间的迟疑,已经足够致命,应珏早搭弓叩弦,一箭射中。
沈青葙余光里瞥见那只野兔带着血污,身体不停地抽搐着,随即应珏的侍从上前,一把抓起野兔提了起来,高声说道:“大王射中野兔一只!”
沈青葙不忍再看,转过了脸。
蓦地有一种感觉,假如她迟迟不能脱身,也许就是这个下场。
“无为!”应琏的身影很快在不远处出现,瞧着裴寂扬声说道,“我已经猎到一只公鹿,你呢?”
跟在他身后的侍从抬着一只斑纹漂亮的公鹿,又有几只山鸡、野兔,应琏想着杨士开一家终于离开了长安,想着再过几个月也许东宫就要添一个男儿,又想着今旗开得胜,头一个猎到鹿,而且是只健壮的公鹿,桩桩件件都是好兆头,此时心情大好,含笑向裴寂说道:“你该不会一只都没猎到吧?”
应珏拍马迎上去,笑着说道:“二哥你看无为的模样,哪还有心思打猎?我瞧着他大概应该就没拉弓吧!”
应琏不免又看了眼沈青葙,想起姜规说过,裴寂极是宠爱这个女子,时常深夜犯禁往外宅去伴她,此时见裴寂这般在意的模样,可见传言不虚。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身后姜规催着马凑近了,在他耳边极低声地说了几句话。
因为隔得远,裴寂只能看见应琏的眉头越发舒展,脸上的笑意更深,跟着扬声道:“五弟,我有些事要先走一步,你去跟六弟和七妹说一声!”
不知怎的,裴寂心中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加上一鞭,正要往前去问问,余光里忽然瞥见怀中的沈青葙紧紧皱着眉头,脸色却有些不好,裴寂连忙勒住马,低声问道:“怎么了?”
“肚子有些疼。”沈青葙声音很低,像是忍耐不住,紧紧咬着嘴唇。
裴寂心里一紧,连忙道:“即刻回去,我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别,”沈青葙抓着他的衣袖,欲言又止,“不用请大夫。”
裴寂眼看她脸色越来越白,哪里还敢留?也顾不得去向应长乐当面告辞,只跟应珏说了一声,立刻便催马出门,等应长乐过来时,早已看不见人了,应珏笑道:“走了,小娘子似乎不舒服,把无为急的。”
应长乐轻嗤一声,道:“她还说给我弹琵琶呢,算了,等下回吧。”
府门外,裴寂正要吩咐魏蟠去请大夫,沈青葙抓住了他:“不用请。”
“怎么?”裴寂急急问道。
“我,我,”沈青葙想解释,可怎么也说不出口,“总之我没病,不用请大夫……”
熟悉的疼痛从小腹传来,心头的重压却一下子消失了,她好像,来月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云缙:呵呵,裴·读书汉·床上不行·寂。
两天日万,变成肾.虚喵了……
第54章
韦策跟在仓曹参军梁巍身后踏进右神策军的库房时,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今天是应长乐邀约猎鹿的日子,他极想再跟着康毕力去看一沈青葙,可一来神策军报到的日子恰巧定在今天, 二来康毕力那天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怕他再生事端, 说什么也不肯带他去。
这条路怕是从此断了, 裴寂如今把人看得死死的, 要怎么才能再见到她?
“韦兄,”梁巍的声音打断了韦策的思绪, 他拣出一套簇新的衣甲递过来,道, “听说你原本在国子监读书,国子监的都是大才子文曲星呀,你怎么跑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了呢?”
韦策停顿片刻, 苦笑道:“梁兄说笑了,我算什么大才子文曲星?正是文不成武不就, 一样指望不上一样,所以我家里就让我早些寻个差事,好歹混个营生。”
梁巍笑着给又给他拿了一双簇新的皂靴, 道:“韦兄既然能到我们神策军, 肯定是有能耐的人。读书也好, 从军也好, 为的可不都是出人头地, 博个封妻荫子?我们神策军虽然比不上那些进士什么的金贵,但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外面人想进来,轻易也还进不来!不说别的, 南衙十六卫和北衙六军那些人,哪个不得自备衣甲兵刃?也只有我们神策军,都是上头配好的衣甲,乃至靴子兵刃都是上头发下来的,只这一条,就显出我们在圣人中是头一份呢!”
韦策见他说的得意,连忙附和着说道:“梁兄说的极是,下我们神策军就是圣人的左膀右臂,圣人用得趁手的头一份,我也是托了许多人情才能进来,不说别的,天天能看见圣人的天颜,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梁巍听他说话中听,心里舒坦,点头道:“韦兄是聪明人,这话可不正是这么说嘛!再大的官职也比不得天天能跟在圣人身边,要是机缘巧合能得圣人一句夸赞,这往以后啊,好处还多着呢!”
“梁兄说的极是,以后小弟就跟着梁兄,指望着梁兄带挈我了!”韦策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梁兄,小弟我初来乍到,年纪又轻,许多眉高低的地方都不大明白,要是有什么没想到没看到的地方,还请梁兄看在同袍的份上,多多提点兄弟。”
梁巍笑着拍拍他,道:“我是个热心肠,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我就把你当成自家亲兄弟,放心吧,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我!”
说话时就见门外人影一闪,却是一个紫衣的宦官带着几个淡黄衣的小宦官从院外路过,梁巍顾不得多说,连忙拽着韦策迎出去,老远就躬身行礼,笑道:“李翁今天有空,过来看看么?”
韦策跟着行礼,偷看见那宦官四五十岁的年纪,一张白里透红的团团脸,两根长寿眉,神色和蔼,笑眯眯地向梁巍说道:“原来是梁仓曹,你这会子来,是在办公事?”
“是,”梁巍一扯韦策,道,“这是我们军中新来的韦策,京兆韦氏的子弟,他阿耶是户部郎中,是个老实人。”
跟着提醒韦策:“赶紧拜见李翁。”
韦策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宦官是谁,只是看见梁巍十分殷勤,便也跟着行下礼去,叫了声李翁,那宦官笑着点头道:“好呀,名门子弟,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不再多说,一径往内宫的方向走去,见着走远了,梁巍一扯韦策,低声道:“这是惠妃身边的李肃,下回你再看见他时,可得再殷勤些才好。”
李肃,惠妃身边头一个得用的内常侍,近几年来风头仅次于赵福来,有传言说大约也快提拔成神策军的将领了,韦策顿时有些后悔方才没有跟他多说几句话,好歹先留个印象,正在思忖着有没有机会再搭话时,只听梁巍压低声音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得先提醒你,在这宫里呀,你得罪谁都千万别得罪李肃。”
韦策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东市的铜匦你知道吧?”梁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