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卫臻单脚着地,失去了一只脚的支撑,她的身子顿时摇摇晃晃,无力支撑,四下探寻一番后,卫臻只双手撩起裙摆,单脚一蹦一蹦的缓缓跳到了一口缺了一口的水缸旁,微微扶着,待扶稳了后,卫臻这才听到远处的动静,霎时飞快将脸转了过去——
便立马对上了太子元翎的那张微绷的脸。
只见太子一手握着她的绣花鞋,一手背在了身后,正步步朝着她的这个方向走来。
太子一贯温和,卫臻曾同他同床共枕六年,对他不说多么了解,但对他的神情、脸色看多了,总归是能看懂几分。
他对人多为和颜悦色,并非暴敛残暴之人,多数情况下,只要没有惹到他时,他多为温润有礼,甚至脸上时常带着一二分淡淡的笑意。
可但凡只要有人惹到他了,那么,他的神色便会一点一点变得清冷低沉,尤其,惹到他的那个人是卫臻的话,他的情绪变得尤快,尤如天气似的,上一刻还是阳光和煦,下一刻便变得阴雨连连。
而眼下,太子的脸色,是阴雨席卷而来的前奏。
卫臻为太子突然的冒出,感到惊讶万分。
目光一落,落到了他的手中,为他手中握着的那只绣花鞋感到一丝慌乱与烦愁。
为他脸上那抹看不懂的阴沉与清冷之色,感到莫名其妙与忌惮不已。
这太子怎会出现在此?
他这是要作甚?
所以,今日邀请她来的,并非未来的太子妃宁芃芃,而是——
果然如她所料,又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哄骗她的?
往这园子里一走,卫臻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预想到了种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料到,竟是太子设的局。
他将她哄骗至此,究竟意欲为何?
见到太子的那一刻,卫臻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如今正是要紧之际。
大婚将至,这个月连续三场婚事,全是皇室婚事,在整个京城备受关注,若是在这档口出了什么岔子,无论是对卫臻,还是对卫家,都定然是灭顶之灾。
要知道,三月前,方修远抗旨一事,至今都尚且未曾全然平息。
若卫臻在婚事前,惹出了什么乱子,这阵仗定然是会祸及二殿下,祸及太子,甚至祸及整个皇家颜面,更甚者,牵扯整个朝堂。
卫臻是疯了蠢了不成,敢在这档口惹事?
自打婚事落定后,除了那日被方静姝请出去过一回,整整三个月,她未出过家门半步,今日不过是风俗礼教使然,成婚前来祠庙祈福,沐浴心灵,婚后来祈福还愿,皆是约定俗成的习惯风俗罢了,若非如此,卫臻定然会安安生生在府里待到上花轿的那一刻的。
若非,宁芃芃以那日落水一事邀约,她不知对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岂会贸然过来!
所以,太子今日将她引诱至此,究竟是要作甚?
他一副来势汹汹、还隐隐有种要过来当庭对质的架势,究竟是为何意?
她这辈子对他已是一避再避,压根没有再惹到他了,这辈子,她甚至与他压根没有几回交集,卫臻实在是猜不透看不透。
卫臻猜不透,猜不透他当初缘何会向陛下求娶于她,猜不透这会儿他怒意何来,更加猜不透他此番究竟是要作甚?
唯一能猜测到的可能便是:二殿下。
二人孤男寡女,他私会于她,定然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
几乎可以说的是,当太子露面的那一刻,卫臻的心已是一沉再沉。
这一刻,他若诬陷或是加害于她,卫臻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们二人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可今日,打从太子在光明殿露面的那一刻起,他的神色便一直复杂难辨,若要害她,卫臻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便是因着二殿下的缘故。
毋庸置疑,太子与二殿下乃一对死敌,若想要达到羞辱二殿下目的,没有比羞辱卫臻更狠绝的方式了。
只……只在卫臻印象中,太子似乎又并非如此阴险恶毒之人。
一时,不过短短眨眼之间,各种心思已在卫臻脑中上演过无数回。
直到,太子殿下走到了卫臻跟前,缓缓停了下来。
卫臻扶着破角的水缸,下意识地,不漏痕迹的往后挪了又挪,直到挪到无处可挪之际,隔着一个水缸的距离,卫臻终于微微抿着嘴,朝着对方直直看了去——
这一抬眼,不可避免的,对上了对方那双清冷又威严的目光。
太子的气质偏儒雅清逸,生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看人的时候,笑时便觉得在深笑,不笑时,便也觉得在淡淡浅笑,故而令人如沐春风,觉得他温润温和,气质如玉。
前世,卫臻不比的痴恋太子,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卫绾的爱慕之人,也并非他是这天下未来之主,更因为,太子是前世卫臻所见到过的最令她惊艳恍惚之人。
卫臻生的貌美,便也无比喜爱绝美之人,之事,之物,上辈子她见人不多,所见男子,亦是一个比一个逊色,唯独,见到太子第一眼时,便觉得,合该这般姿色容颜这般气度身韵才配的上自己这张绝世容颜。
她喜欢太子的薄唇,喜欢他高高的鼻梁,更喜欢他那双狭长又深邃清冷的眼,上辈子,她所有的喜悦,疯癫,与伤心难过,全是被这双眼牵动着左右着。
包括,眼下,这双眼中的淡漠与清冷。
这是这辈子卫臻,第一次与这双目光直截了当又堂而皇之的对视。
这一眼看去,只觉得,百转千回,如梦似梦。
上一世的种种画面一帧一帧在卫臻脑海中不断闪现,与这辈子的各类真实、平静、温馨、自在的画面不断交替着,拉扯着,两世种种融合在了一起,交融在了一起,一时,是欢声笑语,一时又成了痛苦难耐,一时温和恬静,一时又是疯癫张狂,两种极致相反,极致痛与乐不断交融碰撞,令卫臻分辨不出如今究竟是身处前世,还是今生。
只觉得脑海中的画面越闪越快。
不断拉扯拉锯着,彷佛要将她的头都扯断了。
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得厉害。
脑海开始发胀发痛。
卫臻定定的看着太子,双眼一点一点胀红了。
良久,她只用力的攥紧了手中得水缸边角,嗖地一下将目光收了回来,将脸转了过来,只死死握着,扶紧了水缸边沿。
有那么一瞬间,她头疼欲裂,整个脑子俨然快要炸开了。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卫臻死死咬着唇,直到唇角一阵腥甜,她终于缓缓回过神来——
“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卫臻不知对方出现在此究竟何意,不想与对方撕破脸皮。
只佯装平静淡然道。.
第315章
只是, 不想,卫臻的请安行礼,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卫臻一直垂着眼, 没有再与对方对视,却能清晰无比的感受到,那双赤, 裸而锋利的目光, 一直落到了她的身上, 定定的看着, 牢牢的锁着,将她悉数包围。
时间, 一点一点过去。
对方久久没有回应。
四周一片静谧。
树上, 蚕虫鸣叫。
水缸中,红鲤游动。
远处, 偶起喧杂之声,那声响,似乎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又似乎近在耳畔。
直到——
“咚!
一声低沉悠长之声骤然响起。
山角钟楼响起了一阵敲钟声,一声,两声, 一共有九声,提醒着, 午时已过,到礼佛时辰了。
钟声在整座山峰来回传响。
低沉而空灵, 一声一声敲击着人的耳膜,也敲击着人的心灵。
钟声是有净化心灵作用的。
在一声声钟声的敲击下,卫臻的情绪、神色, 竟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
久不见对方回应。
终于,卫臻再次抬起了头,直视对方的面容,再次道:“此鞋乃臣女遗落之物,多谢殿下捡拾,有劳殿下归还,臣女感激不尽!”
卫臻说着,只朝着对方遥遥一拜。
话音一落,恰逢那边冬儿立马仓皇赶来。
卫臻便朝着冬儿使了个眼色。
冬儿会意,立马弓着身子,诚惶诚恐的伸手冲太子再次重复道:“有劳殿下!”
却说,卫臻与侍女礼数有佳,举止事宜,挑不出一丝错处。
言语间,也撕开挑明,未见半分不妥之举。
按理说,太子乃当朝储君,这时,依照礼数,也定会将那鞋悉数归还的,却不想,此时,太子就跟没有听到卫臻主仆二人在说话似的,也压根没有将二人的礼数行动瞧在了眼里。
他始终那样直直盯着卫臻,彷佛要将她看穿,看破,看烂了。
仿佛要透过她的这张皮囊,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不知看了有多久,直到卫臻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终于见太子终于收回了目光,却是将手中的那只绣花鞋握着抬起,他垂着眼,定定的盯着绣花鞋看了一眼,后,又掀开眼皮,直直盯着卫臻,冷不丁出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话语一出,太子的声音竟极度沙哑。
仿佛被寒水浸泡过了似的,沙哑得不成样子。
与此刻太子殿下得身份、气质,竟极为不搭。
问这话时,他的神色极为古怪,声音很轻很轻,仿佛在质问卫臻,又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自言自语。
太子说这话时,双眼只微微眯着,死死盯着卫臻的眼睛,似乎不想错过她任何神色。
然而思绪却又是漂浮的,仿佛心事重重。
而卫臻听了对方这话后,竟是微微一怔,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神色明显有些错愕与茫然。
这太子是失忆了不曾?
她是何人?
她这辈子与太子虽无任何牵连,却也打过几回罩面,他不知她名讳,卫臻倒是能够理解,可不知她何家何处,卫臻却是半分都不信的。
几月前,对方不还言之凿凿的当着数百位文武百官的面,在陛下跟前求娶不是?
她是何人?
卫臻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片刻后,忽然想起,噢,近来,街头巷尾四处传言,说太子在马场训马时不慎坠了马,摔伤了,这会儿,虽未见任何身上头上有任何伤势,莫不是不是伤在了脸上身上,是伤在了脑子上,脑子被马蹄踢了不成?
卫臻心里讥讽一番,不知对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过片刻后,依然耐着性子道:“臣女乃卫家七女,今日不慎路过此地,落下了鞋子,被太子殿下捡到了,喏,就是殿下手中那只,这鞋子乃女子私密之物,臣女不想惹人非议,还望殿下速速归还,臣女这便速速离去!”
卫臻不想再过多过问,不想去探究,今日这一局究竟是太子所下,还是宁芃芃所下,想要试试她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亦或是别的什么?
她通通不想再探,她只想要顺利脱身,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对方轻易将她哄来,岂能轻而易举放她回去。
“你究竟……是何人?”
太子殿下眼下就跟着了魔,梦魇了似的。
他对卫臻的话竟充耳不闻。
依旧死死盯着卫臻,只盯着卫臻,再次重复着这一句话。
看着对方微微绷紧的脸,严肃又微冷的眼神,终于,卫臻原本心里的讥笑一点一点消失。
握着水缸的手再次微微一紧。
不知为何,太阳穴再次陡然一跳。
卫臻只不自觉的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眼睛却一直盯着对面太子看着。
看着看着,呼吸忽然出现了一丝轻微的凌乱。
她不知太子这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太子今日冷不丁跑到她面前,究竟在质问着什么。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只是,不知为何,双眼竟不受控制的轻轻颤动了起来,双腿也隐隐有些发软了起来。
卫臻单脚撑地,竟一时有些撑不住了,整个人依在了水缸上,借着水缸的力气,这才堪堪站稳了。
卫臻一时变得有些心乱如麻,眼神漂浮,嘴上却喃喃道着:“臣女……臣女不知殿下此话何意?”
说着,卫臻微微抬起了手。
冬儿见卫臻脸色不好,立马跑过来一把扶着卫臻。
卫臻继续道:“还请殿下将臣女的鞋子归还!”
这一句,卫臻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只加重了语气。
不想,卫臻话音一落,只见太子紧紧攥着卫臻的绣花鞋,忽而再次半眯起了眼,冲卫臻道:“卫七娘子可否告知孤,安安是谁?”
说这话时,太子紧紧握着手中的绣花鞋,握着绣花鞋的手,指骨发白。
而卫臻听到“安安”两次后,只霎时瞪大了双目,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对方。
安安?
别说卫臻,就连冬儿从太子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后,都立马瞪圆的双目,一脸震惊的抬眼看向了太子殿下。
安安,是卫臻的闺名,乳名,是卫臻小时候差点养不活时,阮氏给她起的乳名,女孩子的乳名十分私密,除了阮氏,几乎没有人这般唤她,除了碧水居以外,鲜少有人知晓。
就连卫绾卫姮卫娴几个,便是偶然听过,却从未曾这般叫过。
就连老夫人也鲜少这般唤卫臻,宠爱卫臻如老夫人,亦时常七丫头七丫头这般唤着。
这样唤卫臻者,不过寥寥数人,别说出了卫家,就连出了碧水居,所知者,亦是为数不多。
如今,冷不丁地从一名外男嘴里唤出,如何不叫人震惊,不叫人惊讶,甚至是惊吓!
冬儿险些被太子这话吓到了。
卫臻的心脏只砰砰砰,瞬间快速跳动了起来。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乱。
太阳穴一时绷得紧紧的,仿佛要裂开了似的,头皮一阵发麻发炸。
有那么一瞬间,卫臻只觉得眼前一黑,眼前什么也看不到,耳朵什么也听不到了。
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指尖传来一阵疼痛,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冬儿惊慌之声,一声一声道:“主子,您流血了,主子,您……您快松开,快撒手——”
卫臻晕头转向得松开了手,低头一看,手指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