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姮会在那时臂帛飘飘,风光无垠地站在太极殿的汉白玉台上,享受着万邦使臣的朝拜。那年她九岁半,胖美而绮丽,她今世已对年少的画面有些模糊,记忆中只有富贵娇矜的模样,自得其乐地陶醉在繁华盛世的显耀里。
十六岁的太子萧钦,已经像个大人,着黑色衮衣和冠冕,英姿笔挺,站在皇帝的身旁主持盛典。离着卫姮她那样近。
傅太后宠爱她,心想她一定会成为安置在东宫里的娇人儿。
但那时候也是卫姮被贻笑大方的开始。
须知她自小被捧在高处,人们同样的标准,放在她身上便要增加好几个倍。
其实卫姮便怎样胖些,也到底是肤白绝美,但李绯窦韵以及宫中的一些公主与皇子们,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里,便要多些奚落与苛刻。因着这宫里宫外无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如她那般毫无芥蒂地叫傅太后奶奶,围在太后的膝前撒娇。
可惜从前的翘翘没有心智去分辨这些,但觉察着那些不亲善的眼神,她便越发骄傲敏感地将自己打扮得七彩斑斓,身上香囊亦五颜六色,要将他们一败涂地。
而今生,她要让自己的第一次面向天下展示,是荣耀得名副其实的。
卫姮这些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此刻七岁多的她,在人们眼里应极是娇憨可爱的。便有些肉感,可她天生下巴尖,胖起后双颊就像水蜜桃一样弹翘,樱樱红唇娇润欲滴,并不需要过分控制。更何况她日后及笄,无论死活吃不胖的身段。
只是在府上,奇怪却每日总想吃东西。除了睡着玩着,其余多数时刻总在嘴馋,再加上顺安侯府的美食本就顶顶可口,就更加控制不住了。她竟忘了,自己幼年时候有这么馋食吗?
再如此下去,她到了九岁估计还得如前世增重不少。
去到书院上学也好,换个环境分散一下精力。
“小姐在想什么?近日常见小姐魂游象外,私下听着老夫人议论,似要给小姐请个先生上门施术呢。”绮绿在旁边问道。
卫姮两个丫鬟,先是孟氏给她配了个雪曼,随后林雁姨母又给她安了个绮绿。绮绿耿直忠厚,雪曼灵巧活泛,前世卫姮与林雁姨母不亲,便多喜雪曼的八面圆通。
后面雪曼与蒋三公子,在自己还未成亲前便在后院私通。卫姮嫁入李琰那边后,发现雪曼怀孕了,雪曼原想嫁祸李琰,可卫姮最是知道李琰,那根本不可能。
后便差李琰把雪曼送回了卫府,李琰亲自上门,孟氏也不敢多舌,但将人留下无有其他。
也只有祖母这般好笑,不怕被祖父知道了训斥。卫姮摇摇头,笑说道:“没有呀,就在想,去到书院里会遇到哪些趣事。”
小姐这么可爱,必然会有许多趣事的。说得两个丫鬟也期待起来。
车轮子咕噜,一会儿拐入崇仁坊,崇仁坊在皇城旁边,鸟语花香,绿荫环绕,风景十分适宜。此时金秋,放眼过去那棵棵金灿的枫树与梧桐,仿佛画卷一般。
博枫书院就坐落在这里,因院中多有少年才俊,意气风发,因此离着东宫也近。
远远地望见东宫太子府侧门的石狮,威武雄壮地立在开阔的大理石广场前,卫姮仍还心有余悸。
她十四时,太子二十。从小在宫里宫外被人捧高,太后皇帝灌输着她长大要与太子一起,她着实接受不了太子哥哥着红袍与太子妃成亲,堵在东宫门口一天一夜劝不走。
惹得太子说出,今生再不与卫氏女子交道的狠话。
后来卫姮也想明白,正如太子是她心目中礼让谦仁、雅人深致的一座灯塔,太子的眼中,她也只是个骄纵造作的妹妹。平日一些无关紧要的,让过便罢,遇到这样的原则问题,岂能再纵容。
等到嫁给李琰后,卫姮更加明了,对太子的钦慕,和对李琰的喜欢是全然不一样的。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不会再那样执拗了。
忽而车夫一声“迂”,马车到得书院的门前,卫姮便吸一口气,跟着绮绿走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看到有亲说再改改名字,其实葫芦还有两个名字,大家给拿拿注意看:
《千金聘》
《将军聘》
然后就是用过的:
《千金姣》
《千金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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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大家哦!
第二十一章 廊下遇见*
(二十一)
眼前青灰色的瓦,白色的砖墙,门头挂着一道笔力劲挺的铜金牌匾,上书“博枫书院”四字,乃是先帝的亲笔御赐。先帝骁勇善战,一手笔墨亦多有魄力。
书院分男院和女院,男院学正史策论、骑射等等课业,女院学诗书、女红、棋琴书画,各分别叫男女教习授课,正院中间用一条长廊把两边分隔着。
此时离七月进宫已过去一段时间,卫姮给太子送樱花书签的事情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了。都说她日啖荔枝三百、送情书给太子,且自比嫦娥奔月。
这三件事搭在一块,本来足够喧嚷几个月半年,可太子收下了她的书签,就堪堪地让人们收声,只剩下来日啖三百和自比嫦娥可以嘲的了。
昨天庄教习在女院课堂上宣布,明日卫太医的孙女卫姮将要加入,一下子便沸沸扬扬,仿佛她在的地方总要格外热闹。此刻看到门前卫家马车停下,便都涌到长廊上来看。
卫姮解下披风,她尚八岁不足,皮肤雪白,鼻子翘挺,眸光灵犀,脸颊圆墩墩的,又在书院里是最小,因此十分醒目。
若放在前世,遇到这种众目打量的情况,她必要越发娇矜自傲,好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土崩瓦解。如今她来书院,是为着学智与交友的,因此兀自含笑盈盈地走了进去。
男院的少年们也都在看,实在是卫翘翘对大家而言,与其他女孩有着太多的独特。比如她那无语描述的美貌,比如她的胖,比如她身上幽幽的淡香,还有她总是自行陶醉的世界。
廊下,窦家的二公子窦趞说道:“卫王姆家的卫翘翘,你可是也来了吗?”
英国公府出生的世子有着与来俱来的倨傲,连平素对人开口招呼亦是如此。
卫王姆是宫中孩子们私下给卫衍正老头起的绰号,因为宫中几乎每个皇子和公主都是在卫太医的诊脉和护理之下出生的,宫妃们频频叮嘱要敬重卫太医,遂调皮捣蛋地给起了个“卫王姆”的名号。
从前的卫姮听了总是为祖父鸣不平,声讨要给祖父改个绰号,但皇子们改来改去,总离不开“皇姆”之类的各种,卫姮只得作罢,后来绰号逐渐就传出宫来。今生到此,她听着早已成习惯了。
卫姮凭着记忆猜度,应是窦家二房的公子窦趞。
前世,窦家是唯一一个在夺位之争中全身而退的士族。
这一世,一切都还没开始,太多可能。卫姮遂应道:“是的,趞哥哥,我也来上课了。”
呼~,窦趞瞥了眼她星光一样的眼瞳,脸庞刷地红起,连气势也不胜方才。
实在是卫翘翘的嗓音太甜了,她说话怎能如此动听,而且脸蛋这么圆,竟然也很可爱。窦趞又说:“那翘妹妹要小心,可别日啖三百,回头瞌睡了,这里的教习先生必要体罚。”
好嘛,本来是想奚落她,结果语调绷软,称呼都改“翘妹妹”了。
边上围观的都抿嘴窃笑起来。
卫姮眯起桃花眸,道:“我素日功课跟不上,如今到得书院,各位师兄师姐们都是人中佼佼,还望多加指教。若然瞌睡被体罚,也见笑于大家。对了,家中带了些可口食物,师兄师姐们可来取去充当零嘴。”
“大小姐,这……这是大夫人特特给大小姐备下的呀。而且,里面还有她亲自料理的鹿肉干,都是倾心熬夜做得呢。”雪曼犹豫着,舍不得将包裹递出。为了体现孟氏的爱重,特意加大了声量,表达她的亲力亲为。
“无妨,明日还有。”卫姮大方地说。心里吁口气,都分掉还免得自己惦记,中午在书院食堂里自有午膳供应。
她口齿伶俐,言语端慧得体,不免看得人们纳闷——这是传说中那个听不得半句挑衅话,一听必然矫情造作的卫翘翘吗?
为何师姐师兄们瞅着这样一个新小师妹,竟然……觉得蛮讨喜。
而且,他们顺安侯府的东西是顶顶好吃的,有尝过的都知道。几个不擅长矜持的师兄便从廊上跃下来。
不行,别被她骗了,据说她惯会嘴甜拉拢人心。勇毅侯府大小姐沈若柳想起来,三妹同李绯交好,常有提过这个。可不及她说出口,旁边几个女学伴已经蠢蠢欲动了。
卫姮也不急于讨好表态,只两手搭在跟前,跟众人微微鞠了个礼。
那边卫家的二公子卫沄本在窗前和李琰对阵,听得动静连忙跳下廊来,走到卫姮身旁道:“趞兄快闭上嘴,哪家是没妹妹了怎的!”
然后低头对卫姮道:“翘翘,你来可好了!到这儿好好学,有不懂的就找二哥。走,二哥带你认识下我的好兄弟!”
自家的零嘴他早吃惯了,没有吸引力。说着便牵起卫姮往男院的廊上走,留下雪曼抱着包裹分零食。
二哥的手心暖躁,比卫姮大五岁的二哥有几分肝胆侠气,小时候说要教翘翘骑马,卫姮的骑马就是二哥教会的,长大后亦多有得二哥的保护。
可怜后来卫家被抄家,祖父二叔与三个哥哥都被发配荒远。卫沄的妻子腹中还怀着胎儿,丈夫就已经迢迢千里,再难相见了。
卫姮跟随二哥走着,心想今生一定要避开那些祸端。卫沄矫健,人群散了,翘翘儿步履细碎,廊上溢开一缕淡淡的沁人芬芳。
齐国公府三公子李琰手上握着竹简,正靠在窗旁书桌看阵法。李琰今年已然十一岁,他平肩窄腰,清逸修长,看去却有十二三模样。
少年着月白圆领常袍,外罩浅青短衫,眉尾飞扬,凤眸中隐隐光泽流动,是为俊美非凡。这一世他没有掩饰真实,一身气度肆意洒脱。
父亲李陵久在边关打仗,李琰便随母亲去了师门一趟,在那遇到一个深谙奇门遁甲、擅长兵法布阵的高人,便磨着跟高人学了一年多。那高人原本不收徒,只身放荡江湖,但见他少年凛凛,骨骼清奇,眉间颇有一股锐气,便破格收了他。后来师傅出去云游,李琰便回来京都。
进京就听说卫姮给太子送情书、自比嫦娥一事了。
果然不管时间如何重来,她心目中的刺永远是那一根——那道雅隽英风、浩然才气的身影,拔也拔不掉。
前世李琰自是知道卫姮堵在东宫门外,搅扰太子成亲一事,不仅如此,她的所有恣肆不拘、娇蛮造作的过去他都知道,包括她与二皇子的一幕误会。
可他也知道卫姮的另一些,譬如她蹲在御园内,手掂着碎面皮一点一点喂猫儿,她站在枝头下与鸟对话,掏出钱给行乞的老者……还有她后来跪在慈安宫门外,那秋风扑簌中,桃子一样脸颊上淌落的晶莹泪珠。她着浅樱的襦裙,额头叩出了嫣红,并无有传说中的骄慢。
当然这些都与彼此无关,他们本在不同轨迹。
娶她也不知是哪根筋骨忽然错乱,只因在坊肆里听人说及秽语,道她待嫁的姑爷武安伯府蒋三,还未成亲便已与她身边丫鬟苟且。
这便置了一行聘礼,将她娶回了家来。
娶回便搁置了,至少她不必再应对那些逼迫不堪。怎知母亲却极是欢喜她,终日“阿翘”长、“阿翘”短,又叮嘱自己,必要对娘子好,多陪伴,不可轻慢。
而卫姮更是误将李琰认作真心,掏心掏肺地对他好,每日出门为他亲手环腰带,下差回到家取帽缨,擦脸的棉巾都给他仔细拧好。若非李琰说不喜太多肌肤接触,只怕沐浴洗身她都会亲手代劳。
母亲见儿媳妇这般体贴,变得更加喜欢她了。
须知李琰所执暗-党“逍遥室”,所做皆为极尽性命“逍遥”之事,各种酷吏见血不见刃,原不应娶这门累赘妻室。
时有执夜或办事,不便回去,母亲便总要差丫鬟去营房催归。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将军若隔上几天没回府,老夫人就要差人来营帐中叫了。
等到后来跟翘翘越过了那道界限,有了肌肤之亲,她尝到了甜头,面上佯作不表露,每到一个月满,李琰不回去,她身边丫头绮绿就要主动到折冲府等。
那个耿直一根筋的绮绿,李琰看见就头疼。若在外办暗差,赶不及回去,能在公房外等一天。有时暗卫发信号告知,李琰没得办法,只有大半夜从城外,满身风尘仆仆地赶回去。
到得府中,看着女人身姿窈窕,一副假意睡着的矫情模样,他却又忍不住柔情异动。
本不应这样动容,须知沾她一次,那麻烦便多一分。
她只道他“没兴趣”,却可知他只要一宠她就失控。每日为她抓心挠肺,相处久了,不知不觉中一颦一笑,生气扬起的唇角,甚至隔着锦帘洗水的叮咚声,便都入了他的心。
时而手里拿着烫红的刃,行着威吓之事,眼梢还能勾起一丝哂意。
前世太子出城,李琰是统管护卫盛京城道的将军。
出公职回来,推开门便见女人立在临街的院墙下,仰着脖子发呆。丫鬟绮绿站在她附近的廊檐下,无有言语。
李琰看着她薄薄而抚上去微暖的肩膀,就走过去把她环进了怀里。
卫姮竟然没动静,她只是看着那钟鼓远去的天空。可李琰知道她,她自幼被配以太子,最终以闹剧收场,她心里装着有那个男人。
李琰身高而清逸,卫姮的额头刚够到他下巴,李琰冷淡地磨了磨。卫姮自顾自对他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就站这里看看。”
然后抬起妩媚的桃花眸看他,在她的眼里,自己是她嫁作的丈夫。
李琰就应道:“有也无妨,今生都不用怕,我会护好你。”薄唇噙住她柔软的唇瓣,忽而也不顾那墙头上有无眼线,便深深地将她索要了起来。
蓦地探过她的腰,青-天-白-日便将她抱进了厢房里。
那天的他们前所未有的悸动,卫姮也格外温柔,此后的一段时日心灵契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