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个孩子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出现，他自会好好待她，将她安排妥当，然而现在他困于牢中，有个这样的父亲，她少不得吃些苦头，便是父皇不苛待他，可皇宫是个什么地方？捧高踩低，势利眼之人多不胜数，这个孩子来得很不是时候。
楚昂一顿饭用了一个多时辰，狱卒才来收走碗筷。
他负手而立，面对着墙壁，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处是刑部大牢中的重中之重，乃死牢之地，三面墙壁，没有任何窗户，阴暗暗的如他的心情一般。
楚昂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勾勒女儿的样子，今年三岁应该是长什么样子？
他曾见过大哥家的女儿，被养得白白胖胖，只是胖过头了，反而不是那么可爱，最是爱哭爱闹，他曾见过一次，感慨过妇人带孩子的不易，因此太子妃再怎么闹腾，他都不曾发过怒。
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楚昂摇摇头，闭目浅息。
他做了个梦，再醒来不知何时，梦中场景如何不知，只是依稀仿佛有个小小的孩子追在他身后喊爹，然后就醒了。
当晚狱卒再次送来晚饭，楚昂方知已经晚上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筷子中又夹了一张纸条，若是无事，下属绝不会在一天之内递上两份纸条。
楚昂没先吃饭，先是打开纸条。
【殿下，小郡主年幼不知事，将墨汁印在奏折上，还把老皇帝整得灰头土脸，真他娘解气！然而，小郡主得罪老皇帝了，这该如何是好？适当时候，属下等是否劫走小郡主出宫逃难？】
写这小纸条的下属想的是，老皇帝连自己嫡亲儿子都能狠心下了大牢，要他的脑袋，更何况是儿子的女儿，他的孙女？
楚昂：“……”
半夜时，老皇帝躺在床上睡不着，人老了就容易失眠，总要翻来覆去好几回才堪堪睡去，睡没两个时辰，就会被内侍喊醒，得上早朝。
老皇帝闭着眼睛，心里一堆事，他疼爱太子是真的，对这个儿子感情最深也是真的，当儿子的造他的反，他怎会不伤心？当时怒气一上来，就要把人打入死牢，半年后问斩。
也不曾过问儿子在牢里过得如何。
老皇帝想起自己从前待嫡儿子的好，又想到他等不及要把自己赶下位，心里越琢磨越火大，想得越多，头就越疼，更加睡不着了。
这时，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自己床上爬，老皇帝被吓了一跳，正要喊人，这时放在被子外的手臂被一双小小软软的手抓住了。
团子爬上了床，摇了摇老皇帝的手，“爷爷，音音饿。”
她睡得早，还不到傍晚的时候只用过一碗蛋羹，如今睡饱了起来肚子空空，饿得咕咕响。
在这个世界，团子只认识两个人，一个是爸爸，可爸爸在哪里音音找不到，只能来找爸爸的爹爹，她的爷爷。
听到这道奶声奶气的声音，老皇帝恍惚了下，大晚上睡不着脑子有些不清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偏殿里还住着一个小不点儿，太子的闺女。
老皇帝正在气头上，又有失眠的火气，抽了抽手臂，发现抽不开，被团子牢牢抱着，他冷哼道：“饿了就喝水去。”
“敢爬朕龙床，明天也给你治个大不敬罪，下大牢去。”
口气硬邦邦的，宛如在教训百官。
团子饿了，她不喜欢饿肚子，饿肚子会变得没力气，软绵绵的只想睡觉，可音音还要找爸爸，得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找爸爸。
在讨好人的方面，团子很有一手。
她蹭蹭爬到床头，小小一团坐在皇帝枕头边也没占多少位置。
团子伸出小爪子，按在老皇帝脸上，团子虽瘦小，那双小手却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手心热乎乎，老皇帝仿佛还闻见一股孩童自带的香甜奶味。
他也不阻止了，静静躺着看这胆大包天的小家伙能干出点什么来。
软乎乎的小手在他太阳穴眉心眼睛旁不规律地按着，想到哪儿按到哪儿，很随了小孩子跳跃的思维，老皇帝干巴巴说一声：“敢碰朕的龙脸，不知死活。”
按着按着，老皇帝觉得出奇的舒服，伴随着那甜甜的奶香味，竟然产生了睡意，昏昏欲睡。
团子觉得付出了劳动，该索要报酬了，按了一阵，小声道：“音音饿了。”
老皇帝没吭声儿。
团子又道：“爷爷，音音饿了。”
老皇帝睡着了。
团子：“……”
在系统叔叔的指点下，团子下了床，吭哧吭哧跑到龙床不远处的桌上喝了整整一壶水，还是凉的。
老皇帝夜晚没有吃点心的习惯，因而桌上也没放着吃的。
团子摸摸鼓起来的小肚子，觉得不饿了，又颠颠儿地跑去龙床上睡，她原先睡在哪里，乌漆嘛黑的团子忘了在哪儿，龙床那么大，又这么近，团子觉得分她一点点睡也是可以的。
翌日，老皇帝醒来，先是察觉到自己被窝里鼓鼓囊囊多出来一小团，小孩子火气重，被窝暖和极了，他伸手一摸。
这才想起昨晚睡前发生了什么。
小不点跑来他龙床，给他按头按脸，他成功睡着了，不得不说昨晚这一觉是他近几年来睡得最沉最香的一次，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可老皇帝觉得他仿佛忘记了什么？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彻底醒神，昨晚小不点是跟他请求什么？跟他说了什么？
“爷爷，音音饿了。”
奶声奶气的声音不期然回响在耳边，老皇帝爬了起来，有些莫名心虚掀开被子，被窝里小小一团的孩子蜷缩成一个球状，睡得很沉。
他将手伸过去，正欲将小不点唤醒，触到小不点的皮肤，才惊觉这孩子不是体温高，而是发了烧！
老皇帝连忙将孩子抱了起来，在发现自己床上一滩水渍时，也只是沉默了片刻，唤来衍公公：“去请太医。”
衍公公诧异看着皇帝陛下怀中的孩子，是小郡主？那身衣服还是尚衣局昨日刚做好新换上去的。
尚衣局说普通的料子没有鲜活粉嫩的颜色，只剩下一些颜色暗沉的，所以小郡主身上穿的就是一件黑色的小衣裙，虽然颜色不适合小孩子，但黑色好歹也是尊贵的，算不上苛责小郡主。
老皇帝吼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太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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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太子爸爸喜当爹
老皇帝没带过孩子, 这辈子活到五六十岁，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哪怕生了儿子女儿生了几十个, 孙子孙女也无数，他都没亲手带过任何一个孩子。
太子当年还小的时候是养在他身边没错, 但是那会儿有太监宫女嬷嬷一群人在伺候着, 他无非是闲时把太子带身边, 教他认字教他念书。
这是头一回，老皇帝亲手照顾一个孩子, 才三岁大的孩子，躺在他怀里, 小脸青白，昏迷不醒，一双小小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老皇帝罕见的有一丝心疼。
这时老皇帝想起，这时嫡儿子的女儿, 是连着他血脉的孙女，不是外面那些阿猫阿狗，更不是无人依靠的小乞儿, 哪怕儿子犯了错, 也跟孙女没关系, 她才被找回来, 没过上两天好日子, 他昨晚上是怎么就这样睡着了呢？
他应该好生吩咐太监送来软和好消化的食物，看着小孙女吃下了，再去睡着。
想起昨晚小孙女给他按摩，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就为一口吃的，老皇帝心情就无比复杂，莫名的心虚和愧疚让他这会儿看起来脸色坏得吓人。
太医很快来了，摸了脉又看了孩子舌苔翻了翻眼睛，最后压了压小肚子，得出结论：“着凉了，吃坏肚子。”
“应该是空腹喝了凉水的缘故，小郡主本就营养不良，从小就没养好身体，有些亏欠，每日饮食都需得注意上很多，不像一般孩子皮实，一旦有什么不注意的，就容易出问题。”
“臣先开上三日的药，每日按顿煎服给小郡主喝，这三日先喂些营养好克化的流食吃着，汤啊粥的最是养胃，面粉做的糕点饿的时候可以吃上几块不要紧……”
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老皇帝罕见地认真听着，又命一旁的衍公公取来纸笔，一字一句记着，别有错漏。
太医见此说得更详细了，衍公公抄得手差点没断了，竟是抄了三页下来。
太医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老皇帝正吩咐人去温着粥和药，等小家伙醒来好第一时间喂给她吃，一边又弯着腰，安抚昏睡不醒的小郡主。
他心想，太子虽然下了大牢，但他女儿还是挺受宠的，才刚找回来就受到皇帝这么重视，太子会不会彻底倒台还两说。
一早上这么折腾了下，等太医走了天彻底亮了，连着早朝都推迟了小半个时辰，老皇帝才匆匆去上朝，临走前，吩咐宫女要仔细盯紧了，小郡主一醒来就喂她吃饭喝药，不可耽误。
原先小郡主被找来的时候，瘦瘦小小一只，身上穿的还是洗得发白的旧衣裳，看着就像大人的衣服改小了给她做的，跟宫里千娇万宠长大的皇子皇孙们差别何其之大？
更巧的是，小郡主的亲爹，太子殿下刚刚造反下了大牢，所以哪怕皇帝接受了这个孙女，没苛待她，宫里伺候的这些太监宫女也没怎么把小郡主放在心上。
这小郡主一开局就是个死局，等她爹被砍了头，她在宫里处境得多尴尬？就是得脸的宫人恐怕都比她地位高。
设想是这么想的，但没想到，小郡主才住宫里两天，一出事老皇帝就这么紧张，这大大颠覆了他们的想象。
不但亲自照顾小郡主，哄着小郡主，还为此耽误了早朝，那可是皇帝几十年如一日都没延误过的早朝！老皇帝临走前的吩咐，他们自是不敢敷衍，连连点头称喏。
等老皇帝走了，几个大宫女商量了下，轮流两个人亲自守在小郡主身旁，一人去看着粥和药，确保小郡主醒来就能吃上一口热的。
团子昏沉沉中醒来，肚子又疼又饿，还没开口呢，眼泪先委屈巴巴掉了下来，她不是个爱哭的小朋友，但身体上的不舒服，加上找不到爸爸的委屈，让她没忍住掉了金豆豆，眼睛通红通红的。
守着的两个大宫女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小郡主醒了是好事，怎么哭起来了？等会儿要是叫皇帝陛下看见了，岂不是得赖她们照看不周？
两个大宫女吓得手忙脚乱的，吩咐拿粥的拿粥，哄孩子的哄孩子，一时间寂静的龙乾宫彻底热闹起来。
老皇帝就是这会儿踏进殿门的，瞧见这样慌乱乱的场景心里就不悦，待听见团子奶声奶气的抽泣声时，这种不悦到达了顶点。
他大步走进来，脸色黑沉沉的，把那些宫女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老皇帝就见小孙女缩在床上最里面，将小脑袋埋在被子上，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她那样小，哭声也不大，细细的，就像老皇帝幼时养过的一只小奶猫一样，很是脆弱，仿佛随便一点风雨都能让它夭折。
最终那只小奶猫也没养活，刚好是个冬天，小奶猫得了病就去了。
老皇帝联想起小奶猫，也觉得这个孙女小得可怜，她爹做错事被关起来，生下她的亲娘也不在，小家伙最亲的人只有他，他这个当爷爷该好好照顾，好好呵护她长大才是。
老皇帝将小孙女抱了起来，抱在怀中哄着，他衣服熏着淡淡的龙涎香，脱下大氅后的怀抱还挺暖和，团子下意识往里面钻了钻，小脑袋贪婪地蹭了蹭。
老皇帝被逗乐，这小幼崽寻找依靠一样的反应，着实可怜可爱，让他心软了几分，大手摸了摸团子细软发黄的小短发，说：“肚子饿了？”
“皇爷爷给你喂粥吃。”
照顾孩子是头一回，给人喂饭也是破天荒头一次，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机灵的宫人已经将温度刚好的粥递了上来。
老皇帝坐在床上，团子被他抱在怀中，一口一口喂着。
刚开始动作还有些生疏，沾了几颗米粒在嘴角下巴，几口后熟练了，老皇帝喂得别提多流利了。
团子饿得狠了，吃一口便眼巴巴地看着老皇帝，那小眼神仿佛在说快点，再快点。
老皇帝想起昨晚，小孙女爬上床，扒住他的手臂，眼巴巴小声说着饿时，也是这样，像讨食的小松鼠一样，可爱得很。
温热松软的粥入了口，团子一口气吃完一碗，大概饿了一晚上，自己觉得还没吃饱，摸摸小肚子，还想吃，老皇帝却不给喂了。
“太医说吃个七八分饱，还得喝药。”
他摸摸团子的额头，发现虽然退了点热，温度还是有些高，等了会儿，吩咐宫人捧来药。
因着给三岁孩童吃的药，太医药性分量都斟酌了又斟酌，不敢下太重，熬出来的药又加了甘草，看起来虽黑，味道却不难闻。
老皇帝还哄道：“这是糖水，黑糖水。”
团子扭过脑袋，不信，她才不是傻子，她知道那是药。
见小孙女没反应，老皇帝呵呵一笑，说：“好好喝药，朕待会儿让你吃点心。”
团子眼睛一亮，但是想到什么，还是没扭过头来，老皇帝想着这孩子喜欢吃甜食，这两天他书桌上的点心全入了这孩子的口，后面他就故意不让人摆点心，这孩子还挺失落的，这会儿一提让她吃点心，怎么没反应？还是还在生自己昨晚的气？
正疑惑的时候，听见小团子闷闷道：“想见爸爸。”
她仰起小脑袋，小脸上还带着点青白色，一双熟悉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说：“爷爷，音音想见爸爸。”
老皇帝恍惚了下，想起这双眼睛像了谁，那分明像极了太子，太子的眼睛则是遗传了他发妻庄元皇后，正因为如此，他从小就疼爱太子，觉得那是和发妻留下的唯一宝贝。
想到这些，又想起关在牢里的太子，他长叹了口气，道：“好，皇爷爷答应你，等你病好了，就让人带你去见你爹。”
团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在老皇帝僵硬意外的反应中，吧唧一口亲在他老了依然有几分英俊的脸上。
这种软乎乎的亲昵是老皇帝从前没经历过的，他也没抱过几回孩子，更没哄过孩子，皇子皇孙怕他怕得要命，轻易不敢凑上来，是以老皇帝第一次被一个孩童这样亲昵亲了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