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的宁王殿下,似被圣上一脚踹伤,蔫了吧唧地被侍卫拖出关了起来。他以为这事到这儿就该了了,可没想到,圣上一直留在房内没出来,而侍等在门外的他,竟听里头隐隐传来女子轻泣与床榻摇晃之声。
这屋里头,可……可就只剩下长乐公夫人了啊……!!
郭成登时头皮发紧,赶紧让陆良等内监侍卫,都退远了些。他一个人侍在门外,听着房内隐隐约约的承|欢动静,心如擂鼓,瞠目结舌。
多年侍主,他一直没见圣上碰女人,遂心底很是好奇,将来圣上碰的第一个女人会是谁。但,饶他再怎么想,也绝想不到,这个人会是长乐公夫人啊!!
圣……圣上这是醉了……酒后乱|性了?!
夜色中,震惊的郭成,想得浑身冒汗。他提心吊胆地立在门边,听房内动静渐渐没了,而后安静了很久很久,长乐公夫人似是起身下榻,圣上与长乐公夫人,紧跟着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郭成耳听着房内激烈动静,身上汗正越冒越多时,又听圣上暴喝一声:“郭成,拿刀来!!”
刀……刀!刀!!
下意识遵循圣命的郭成,忙跑到庭中,将一侍卫的佩刀拿了过来。他急匆匆地推门入内,双手捧刀送往御前,眼角余光一瞥,见长乐公夫人纱衣轻薄,下裙还有被用力撕扯过的痕迹,心中更是惊惶,忙垂了目光,不敢细看,只快步走至圣上身旁,无比恭谨道:“陛下,刀……”
话音刚落,就听铮然铁器鸣响,圣上一把拔出了三尺寒锋,其动作之烈,令他这个捧刀的人,都差点被余威震倒。
郭成小心躬身后退数步,见圣上将手中长刀,径横在长乐公夫人颈旁。只需稍稍再往旁一送,长乐公夫人那颗美丽的头颅,就将在圣上刀下滚落在地,一代佳人,自此香消玉殒。
……圣上这是……要杀人灭口?!
……不管是酒后乱|性,还是有意为之,一朝新帝,强幸了前朝皇后,传出去,都不是什么好名声……圣上是想将长乐公夫人杀了,将这件不光彩的事,永远压下?……
……长乐公府的意义在于长乐公,至于长乐公夫人的死活,则没什么要紧,等杀了长乐公夫人后,随便给她安个意外死亡的名头,再给长乐公赐下一位新妻子,最好是姓穆的新妻子,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此事里,唯一的可怜人,也只有强行承|欢,而又无辜被杀的长乐公夫人了……
心有戚戚的郭成,不忍看美人无辜身死的那一刻,垂目低下了头。而穆骁,正杀心大动,他怒视着对面的顾琳琅,心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在高声叫嚣,杀她!杀了她!!
白日里得知顾琳琅遇刺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救她。在策马赶去救她的路上,心急如焚的他,为自己想了许多救人的理由。一时想,不能容忍刺客背后势力得逞,顾琳琅作为前朝皇后,对新朝尚有一定价值,现在还没到死的时候。一时又想,任顾琳琅简单地死在刺客手上,是便宜了她,他还没有好好报复她,没有叫她尝尽苦头,再痛苦死去。
可,越是为自己找理由,他越是说服不了自己。当他赶到经过打斗的刺杀现场,只见淋漓血迹而寻不见顾琳琅,忍不住猜测顾琳琅已经身死的那一瞬间,心头因一“死”字,而突然涌起的剧痛,令他不得不正视承认一个可悲可笑的事实——他不想顾琳琅死,根本不想她死!
若他真的能对顾琳琅下的了手,为何不早将她一刀穿心,硬要寻个慢慢折磨的理由?!既已寻了个慢慢折磨的理由,为何不叫她承受身体上的极端苦痛,就像对霍翊千刀万剐那般,让她在暗牢内受尽酷刑而死,而不是只削减她的生活待遇而已,如此不痛不痒?!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对她下不了手,即使她在七年前欺骗背叛他,多次想杀他灭口,即使她在七年后,依然不知悔改,蔑视他侮辱他,可知晓一切的他,还是对她下不去手!
可笑可悲,他对她下不去手,他一心想救她,换来的却是她的怀疑——她认为刺客是他所派,她认为他一心要杀她!
她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她对他,从来都没有心!这样的女人,杀了就是!杀了她,将往事放下,将她忘记,他才能不再被她折磨,才能够真正解脱!
锋利寒刃,离她命脉,已仅有半寸之距。穆骁心中有种预感,今夜是他此生离杀顾琳琅最近的一次,若今夜,他不能亲手杀了顾琳琅,往后,许就再也不能了……
杀了她!若今夜还不动手,余生将暗无天日!!
就在帝王冷静决断,似成功压倒了纷繁情感,穆骁心中杀意达到顶峰,好似下一刻,就能成功划破那雪白的脖颈时,那束宛如清凌月光的纤弱身影,忽地轻轻一晃,将要倒下——不需他动手,就将主动触上那三尺寒锋,彻底结束自己的一生。
来不及思考的本能下,穆骁极快地松了手中利刃,将差点触上刀锋的晕厥女子,揽护在怀中。
长刀落地的冰冷声响中,大晋朝的天子,心生绝望,如坠深渊。他这一生,再也杀不了顾琳琅。
已过夜半,太医谢邈却被忽然传召至流光榭。他见圣上身在榭内,而榻上似昏睡着一名女子,便下意识以为榻上之人是圣上妃嫔,猜测那女子十有八|九,应就是今日那位大出风头的顾琉珠顾婕妤。
然当郭总管揭帘挂钩,将那女子真容展现在他面前时,谢太医登时怀疑自己老眼昏花,抑或是夜半做了场梦,此刻尚身在梦中,还未醒来。
郭成作为不久前的过来人,十分了解谢太医此刻心情。他将一块帕子搭在长乐公夫人脉处,轻声提醒愣呆当场的谢邈道:“谢太医,请吧,陛下正等着呢。”
不……不是梦……谢太医立时如感五雷轰顶,他惊骇异常,而又不敢表现出什么,极力保持镇定,伸指探脉,一点儿也不敢多想深想,一心探查长乐公夫人昏厥的病因。
顾琳琅晕倒之因,其实十分简单。一来,她今日先是经历刺杀奔逃,而后一整日未进水米,夜间又遭穆骁肆意欺凌,身体早已虚弱疲乏至极。二来,她已因中药受辱之事,大受刺激,痛苦异常,又与穆骁爆发了激烈争吵,气急攻心,再后来,又见穆骁,要一刀杀了她,精神在短时间内,这般反复受激,也早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顾琳琅本就体弱,今日身心又如此饱受折磨,最终无法支撑,昏厥倒下,也是人之常情了。
谢太医虽不知此中详细内情,但也已探明长乐公夫人昏厥之因,如实恭禀圣上道:“夫人是因身体虚乏至极,而又气急攻心,神魂震荡,导致昏厥。等醒后,夫人按时服几副安神之药,静心休养即可,并无大碍。”
……顾琳琅并无大碍,那他呢,无法杀她又走不出旧事的他,该当如何呢……若能忘了倒好了,若这世间,真有忘川之水,倒是好了……
穆骁因不得不在心中承认无法杀了顾琳琅,心情坏到了极点,他以手扶额,有几分自暴自弃地,随口问谢邈道:“这世上,可有岐黄之术,能让人准确忘记某年记忆?”
谢太医答道:“微臣惭愧,不知这等医术,只知这世上有些人,会因某些原因,突然间失去部分记忆。就如长乐公夫人,在嘉平二年难产生下小公子后,昏迷数日方醒,醒后,就患上了失忆症……”
谢太医说着说着,见捂着半张脸坐着的圣上,突然抬眸看了过来。
圣上直直盯视着他,眸光惊茫错乱,像在一瞬间,有无数的疑惑纷涌要问,又像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唇颤了一颤,方发出声音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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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痕迹
谢太医见圣上神色似乎有点怪,微愣了愣,方道:“微臣说,失忆之事,有可能发生。如长乐公夫人,其实就患有失忆症。”
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圣上像听了许久才听明白,他神情忡凝,唇如胶粘,双目幽茫地望着前方,静默了好一会儿后,方缓缓道出四字:“细细说来。”
……细细说来?
……因为某个隐情,这细点说,可就得小心些说,不然中间说岔了,传了出去,载于史册,便是有负旧主昔年圣恩……
……除却曾经的御前总管与掌事宫女,昔年旧主,将知此隐情的十数名宫人,皆遣了干净,只他谢邈,虽知内情,但一直留用在太医院内,所受信任重用如前……旧恩如此,不可轻负……
谨慎的谢太医,一边想一边道:“嘉平二年十二月十九,长乐公夫人难产,情势危急,差点母子俱殒。后虽有皇天保佑,小公子平安降世,但夫人陷入昏迷,三日里命悬一线,可说是十分危险。
三日之后,夫人尽管在救治下醒了过来,可却忽然患上了失忆症,将嘉平元年与嘉平二年的绝大部分记忆,忘得干净。
微臣无能,无法治此恶疾,只知医书记载,这失忆之症,也许一生仅这一次,也许还会频繁加重,病患有可能会忽然痊愈,忆起过去,也有可能,会在某日,忽然忘记更多。”
谢太医细细说罢后,见坐于屏风小榻上的圣上,一动不动,长久不语,不知在想什么。鎏金灯树的明辉,透过繁复枝桠,光影错乱地落拂在圣上身上,令圣上面上神情,半明半暗,愈发莫测。
楚朝最后的年号——嘉平,不仅对楚帝颜昀来说,意义非凡,对穆骁来说,也有着特别的意义。
他在嘉平元年年初,作为少年阿穆,只身一人,踏进楚朝帝都,在这座长安城里,与顾琳琅相识,开启了一段孽缘。
又在嘉平七年的最后一个冬月,以晋侯的身份,携穆氏大军,回到了这里,将楚朝天下踏在脚下,并再见顾琳琅,欲为他与顾琳琅的孽缘,画上句点,彻底终结年少时的噩梦。
嘉平年间,他对顾琳琅由爱到恨,并完成了从少年杀手到江山之主的蜕变,而这一切的开端,皆始于嘉平元年年初的一场刺杀。
那一夜,成国公霍晟大寿,宾客满堂。他在宴启时乔装混入府内,等到宴终人醉时,蒙面潜行至成国公房中,欲杀此权奸,却不幸失败,并负伤在身。
为躲避公府侍卫追杀,他抱伤掠进暗巷欲逃,却见这夜半时候,巷中竟停着一辆马车,车旁有三四佩刀侍卫,个个身形矫健,体魄非凡,一看就知是当世好手,常人难敌。
他以为自己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咬牙欲战出一条生路时,马车车帘微掀一线,一只手从内探出,制止了他的欲战动作,并朝巷子左侧指了指,似是在示意他往东南方向逃。
成国公府附近,多的是王侯宅邸,闯入哪家都是死路,独东南方向,有东市存在。若能及时逃到那里,融入热闹人群之中,追兵难寻。
确是一条生路。夜色中,他忍着伤痛飞檐走壁,拼命往东市方向逃去,可因实在伤重,未能支撑到东市一带,就在某处宅院,力竭跌下了墙头。
尽管有墙边梅树挡了一下,但本就伤在后背的他,与被压垮的梅花枝桠,一同摔在树下尚未融尽的夜雪上时,仍是一下子痛到无法动弹分毫。
而看似无人的沉寂夜园,竟有人在,被他这摔倒声响惊动,提灯而起。融着清冽梅香的雪后空气中,履步曳曳,环佩叮铃,她穿过满园暗香白雪,一步步向他走来。
提灯一晃,明光粲然,她看清了他这穿着夜行衣的蒙面杀手,而他,也望见有一少女,疏影暗香中,清眸流盼,容颜胜雪。
嘉平元年一月初,他们相识于香雪居梅下,九月底,他们以玉佩定情,互许终身。秋月明时,红烛堆泪,芙蓉帐暖,他们向彼此交付了自己,真正结发为夫妻,发誓一生绝不背弃。
十月中旬,他们约于京郊兰亭相见。约定中,他们将一同离京,自此远离人世纷乱、山高水长地相守一世,白首不离。
他所以为的美梦,该是如此,但实际情况是,京郊兰亭中,顾琳琅向他揭开了血淋淋的事实,他的美梦,如琉璃跌碎成万千碎片,将他的心,刺伤得鲜血淋漓。
十月中旬,顾琳琅与成国公之子霍翊,定下婚事。十二月初,顾琳琅在与霍翊成亲时,被楚帝颜昀,纳入宫中。次年十二月,顾琳琅在为颜昀生下一子后,被颜昀封为楚朝皇后。
不管嘉平二年的十二月,顾琳琅在为颜昀生下孩子后,失忆与否,事实就是事实,曾经的玩弄为真,曾经的背弃为真。
他也曾不愿相信,在兰亭之后,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其中或有隐情。固执地去想,成国公府势大,琳琅或是受了胁迫,所以才会对他说下那些狠话,对他那般狠心绝情。
不甘心的他,甚至还在担心琳琅会被霍翊所欺,遂没有在兰亭断情后,立刻离开京城,而是负伤折返,悄悄潜在香雪居中。
但,他的不甘心,很快成了笑话。因藏身香雪居的他,亲眼见到顾琳琅,与霍翊笑语晏晏、你侬我侬,亲耳听到她用一切不堪词汇,来形容他这个胆敢觊觎她的卑贱之人。他在暗处,看到她神情轻蔑地笑对霍翊道:“那人竟以为我会爱他,真是可笑极了!”
的确是可笑极了,而今所谓的失忆症,为他穆骁的可悲可笑,又再添了一笔。顾琳琅早就潇洒无情地,将往事忘得干干净净,独他一人,陷在这段往事里,无力自拔,在面对旧人时,上演了一出又一出可笑的独角戏。
若顾琳琅有一日恢复记忆,再想起这段时间他穆骁的种种表现,定会在心中又冷嗤一声,“可笑至极”吧。
可笑……真是可笑!!
谢太医见长久低首不语的圣上,忽地冷笑了起来,唬了一跳。他忐忑着,与总管郭成,面面相觑地望了一眼,听圣上嗓音哑沉道:“让她走。”
谢太医开始以为圣上是在说自己,但见圣上抬起头来,直直手指着榻上的长乐公夫人,拔高嗓音道:“让她走!”
郭成感觉自己身上又在冒汗了,他小心着道:“陛……陛下,夫人还晕着……”
“抬走!送走!!朕不要再见到她!还有颜昀,一同送回长乐公府去,叫他们离朕远远的,永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