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小食光——银河灿烂
时间:2021-07-25 08:35:48

  张羡龄瞧见他,有些奇怪:“怎么?御用监也参与进来了吗?”
  没记错的话,她当时是给司礼监经厂布置的课题。
  蔡衡满脸堆笑:“经厂做印刷机,曾向我们御用监讨要过一些材料,小人一听说是娘娘布置的,便对这事上了心,也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经常掌事也附和着笑了笑。
  他们还带了一台新制活字印刷机来坤宁宫,现场演示给张羡龄看。
  “按照娘娘的提点,我们试着将木活字用其他材料替代,用铜、锡淡等材料融合在一起,制成了一种新的字模。”
  “这样一来,活字印刷就更加便利了。”
  一边听解释,一边看演示,张羡龄有些惊叹于这些御用工匠的巧手妙思,她只是稍微提点了几句,不料他们真的将合金活字印刷机造出来了。她还以为要等上一两年才有结果呢。
  不过细想一下,也合情理,传言宋朝皇帝要工匠烧出一种特殊的颜色,是他做梦时所见的雨过天晴色,就这么奇葩的甲方要求,工匠们硬是造出来了,可见潜力无穷。
  “现在能印吗?”
  “能,常用的字模都有。”蔡衡抢先回答道,“小人印一张纸给娘娘瞧?”
  张羡龄点了点头:“那试一试。”
  她指着墙上挂着的字:“就印这几个字。”
  蔡衡与经厂掌事一个争着拣字,一个争着涂墨,两人一起合作,印出来一页纸,由蔡衡双手捧着,呈给中宫娘娘看。
  洁白的纸上,“和光同尘与时舒卷”的字迹印得格外清楚。
  张羡龄很是称赞了他们一番,各自给了赏钱。
  领赏的时候,蔡衡格外激动,他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如今中宫娘娘肯定记着他的名字了,也不枉他日夜的辛苦。
  这一次改进活字印刷机,蔡衡隐隐约约找到了另一种名垂青史的方式,他完全可以效仿蔡家老祖宗,就那个改进造纸术的宦官蔡伦,做出一番事业。
  活字印刷机一开,一张张宫人试的试卷印刷出来,按照殿试试卷保管的标准清点份数,装入纸袋,存箱,贴封条。
  宫人试的各项准备紧锣密鼓开展着,因是张羡龄主持的第一件大事,她格外用心,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
  直到朱祐樘在用膳的时候和她说:“明日我会早些回来,陪你一起过生日。”
  张羡龄才终于记起,原来她明天过生日。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这一天都是十八岁的生日。
  虽然免了命妇朝贺,但宫中老娘娘们还是纷纷派人到坤宁宫送生辰礼。
  张羡龄也换上皇后大衫、霞帔、鞠衣,戴上凤冠,往清宁宫、仁寿宫等宫应酬。
  仁和等几个公主也特意为她备了生辰礼,多是自己亲手绣的小玩意,心意满满。
  走了一圈,腿都酸了。
  回到坤宁宫,朱祐樘正在等她。
  夕阳照红了金砖,他抬眸望向她:“回来了?”
  平平淡淡的语气,却使张羡龄有一种踏踏实实的心安。
  “等了一会儿吧?”
  “还好。”朱祐樘道,“你去换衣裳,我叫宫人传膳。”
  张羡龄换了衣裳出来,宫人内侍已经进膳了,菜肴将膳桌摆得满满当当,却不见朱祐樘的影子。
  “万岁爷去哪儿了?”张羡龄问方才在外间伺候的秋菊。
  秋菊一副收到惊吓的表情,指了指里头一间屋子:“万岁爷在那一间。”
  张羡龄见她这副神情,有些不解:“怎么了?”
  秋菊的语气像说梦话一样飘忽:“娘娘还是自己看看吧。”
  挑起湘帘,一股浓郁的煎蛋香气四溢。
  张羡龄脚步忽而一停。
  傍晚温润的阳光里,朱祐樘守在炊炉旁,一边的案桌上摆着煎蛋,锅中正咕噜噜煮着长寿面。
 
 
第49章 
  一碗长寿面煮好, 卧了两个煎蛋,摆上膳桌。
  面盛在暗云金龙盘碗里,汤是汤, 面是面,荷包蛋的颜色比碗的黄色还要深一点, 略微有些焦。
  她吃荷包蛋,不喜欢煎得微微熟, 蛋边白的很明显的那一种, 而是爱吃煎得有些老的荷包蛋的, 最好是蛋边煎得炸开一样蓬松, 吃起来有味。
  朱祐樘则不一样,他偏好水煮荷包蛋, 是那种, 在水将要滚开的时候, 将生鸡蛋磕破, 很快的整个倒进去,蛋清包裹着蛋黄, 水又包裹着蛋清, 煮成圆圆白白的一个。
  为了这个, 两人用早膳时, 坤宁宫膳房总会准备两种不同的荷包蛋。
  张羡龄怔怔望着金龙碗上绘着的游龙, 久久未动。这样关于荷包蛋的小事, 他是如何注意到的呢?明明没吃什么东西,她却觉得像在盛夏吃了一大碗雪乳冰糖, 凉爽的甜自肚里发散至四肢,连头发丝都像抹了点雪乳冰糖香气的头油。
  “快吃,等会儿面坨了。”朱祐樘递过来一双金箸。
  “舍不得吃呀。”张羡龄低声道, “我想画下来。”
  说真的,要是此时有个手机就好了,她一定要把这碗双荷包蛋长寿面全方位拍一遍,拍一个九宫图,晒到她自开通就没怎么用过的朋友圈里。
  啊,她现在原谅那些在朋友圈里发狗粮的同学了。若是能穿越回去,她一定会把他们从屏蔽的列表里放出来。
  “画下来?”朱祐樘眼睛瞪圆了,语气里含着笑,“又说怪话,试一试,看好不好吃。”
  张羡龄夹起好大一卷面,送到嘴里,细细咀嚼。
  “如何?”朱祐樘望着她。
  张羡龄斟酌了一下,说:“不错,面劲道,也挺清淡养生的。”
  朱祐樘听了这话,也拿起了箸儿:“不介意吧?”
  张羡龄笑起来,将面碗朝他的方向一推。
  朱祐樘试了试味,有些懊恼:“忘了放盐了。”
  “挺好的,我就喜欢不放盐的。”
  “小骗子。”
  四目相对,两人一齐轻笑起来。
  ***
  二月的月历翻篇,头一件大事就是宫人试。
  天没亮,沈琼莲就醒来了,她一向习惯早起。将床帐挂好,被褥理好之后,沈琼莲往一个砂锅子里放了米、肉末、青菜,又舀了两碗水,放在蜂窝煤炉子上熬煮。
  从水缸里舀了水,她直接用冷水洗脸漱口,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睡意,被冷水一激,全然消散了。
  快速做完这些事,她照例往桌前一坐,用火折子点燃油灯,就着灯光温书。
  这是她的习惯,在当差之前,留半个时辰给自己温书。
  往常这时候起来,这一带廊下家都静悄悄的,今日倒是有了许多声响,烧水的,做饭的,最多的是嘀嘀咕咕背书的,拉长了调子,不是背“子曰”,就是背“妇人之过无他,惰慢也”。不必说,都是临时抱佛脚的。
  本着有机会别放过,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心情,有不少女官宫女都报名了本次宫人试。平日里忙着当值,有不少人未曾好好看过书,这两日则一时发愤图强。有些人家里的灯,熄灭的比沈琼莲家的晚,点的却比她家的还要早。据说连灯油的价钱都往上调了些。
  沈琼莲倒不在乎左邻右舍的灯亮没亮、灭没灭,她依旧按照自己的习惯,好好温书,好好办事。今日便是宫人试的日子,她想了想,决定重温一下算经。
  这些与算学有关的书,前几个月六尚局的书楼里忽然多了好几本,那时沈琼莲就留了心。后来又听说中宫娘娘很看重宋持盈,她打听了一下,原来这宋持盈除了貌美之外,还有擅算的本领。自打那以后,沈琼莲便将一些精力分给算术。
  说实在话,她自幼读书,到如今四十岁,还从未涉及过算术,因此学起来颇有些费尽。有时候学得烦了,把毛笔往桌上一搁,再不想拿起来。
  从没听说谁靠算术成了状元的,想必宫人试也不会考。她心里这样想,烦躁的将书合上,睡了一夜,还是重新学起算术来。
  必须看,沈琼莲告诉自己。中宫娘娘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倘若宫人试当真出了算术题,她却连看都没看,那必定追悔莫及。
  潜心研究了好几个月,算术于她而言,已经不是问题。中宫娘娘推广的阿拉伯数字,更是令她学算术的进程如虎添翼,演算起来当真要比大写数字、小写数字要更简练些。
  温了半个时辰的书,炉子上的粥也熬好了。
  用过早膳,穿戴好,她推开门,清晨,仍有些凉意,墙角边的金银花叶上犹带晨露。
  已经有不少女官打开门了,左邻右舍打个招呼,聊得都是宫人试的事。
  “沈女官一定准备的很好吧?”一个女官笑着说。
  “还成。”沈琼莲笑了笑,“不过还是有点慌,不知道宫人试会考什么。”
  一边闲聊,众人一面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等到远远可见游艺斋,大家就都不说话了。
  游艺斋边上设了一个考棚,宫正司的几个女官守在此处,一脸严肃的搜查有无夹带,端详准考证。
  提前两天,参加宫人试的人便都领了准考证,小小的一片卡纸,有点像牙牌的意思,写着姓名身份,样貌特点,还有一串数字,说是考生编号,要写在试卷上的。
  一切规章隐隐向科举看齐,甚至更奇特,倒比多年前沈琼莲考女秀才时,要严格不少。
  当然,想必正儿八经一连考八九天的科考,宫人试考试的时间短,只有上午的两个时辰,她们是不必带锅儿、铲儿、米面油之类的,也不必在考场做饭吃。
  搜检完毕,往里走还有一张桌儿,高高的堆着几层竹蒸笼,揭开来,是热气腾腾的馒头,围着白围裙的内侍吆喝着:“没用早膳的女官女史,可以来这拿两个馒头吃。”
  沈琼莲是吃过早膳的,自然不用,但她却觉得挺稀奇,没想到中宫娘娘还考虑到了没用早膳的考生。事情不大,却令人感觉喝了一杯温水。
  进场的时候,亦有内侍指引:“准考证上天字号的往这边,地字号的往那头。”
  这分区的方式,还是沿用了科举里头,依照千字文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排序法,只是没用那么多字。
  沈琼莲是宙字号的,按着指引进场,寻见自己的考桌,安稳坐好,闭目养神。
  等了一会儿,三声陶瓷哨响彻天际,她睁开眼,知道这是预备哨的意思。
  等到完整的一套试卷分发完毕,沈琼莲听见不少女官都发出了低低的抽气声,很是惊讶。
  沈琼莲将最上面一卷策论的题挪开,便瞧见了出题方式五花八门的行测卷。
  当看见算术题时,她甚至有一点激动,果然,她日夜学算术是没错的。
  嘴角噙着微笑,沈琼莲提起笔,开始埋头作答。
  ***
  坤宁宫明间四扇门大开,张羡龄于宝座之上端坐,监考。
  看别人考试,一开始会是一种乐趣,尤其是这份卷子大部分是她出的。
  她有点想下台巡视一番,又担心自己会干扰到考生,最后还是觉得坐着看热闹。
  许多考生翻到行测那一部分时,都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活像自小到大吃甜豆腐脑的人,头一次见着咸豆腐脑的表情。
  许多卷子被翻来翻去,纸页哗啦啦响,但考场实在太大了,因此这声响十分轻微。震惊之后,绝大部分人选择先写策论。
  张羡龄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了,坐着发呆,顺便想一想中午吃什么。
  昨日坤宁宫膳房禀告,说是江南的官儿新进贡了河豚,问要不要吃。
  河豚这东西,张羡龄之前从没吃过。她对于河豚的了解,除了那首著名的诗“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之外,就只有河豚没处理好,吃了会中毒。
  她有些意动,问膳房的人:“听说若是料理不到位,河豚会有毒。”
  “请娘娘放心,做河豚的师傅都是很有经验的,从来都是料理的干干净净的,没出过差错。何况,还有司膳女官先试菜呢。”
  “那,河豚烹调之后鲜味如何。”
  “味道极好,美而肥。”
  听了这话,张羡龄肚里的馋虫给勾出来了,便叫他们将河豚好好料理一番,午时进膳。
  时间掐的刚刚好,宫人试在悠长的陶哨中结束,春日河豚汤也料理好了。
  河豚肉与蒌蒿一锅熬煮,散了几瓣玉兰片,汤色如牛乳,飘着翠绿葱花,盛在青花边白地绿彩云龙纹大盘里,格外好看。
  张羡龄左右开弓,一手拿箸儿夹河豚肉,一手拿勺儿舀汤喝。料理过后的河豚肉鲜滑爽口,咬起来很好玩,微微有些弹牙。她尤其喜欢汤底,河豚肉的鲜香之中融入丝丝春日蒌蒿的清逸,鲜到掉牙。
  吃罢春日河豚汤,张羡龄起身至坤宁宫西暖阁。
  宫人试的试卷已经整理、清点、封卷完毕。
  连着三日,考务组都忙得团团转,依照张羡龄给的判分标准,一项一项的细看,满分为一百分,两个人共同给分,再取平均数。若是判分相差巨大的,则交由许尚宫再改。
  等到前十名的卷子改出来,许尚宫便请张羡龄来看策论卷,择定谁为第一,谁为第二。
  呈送至张羡龄案上的,都是九十分以上的策论文章。
  她一篇一篇翻看着,看罢一篇文章后,忍不住叫了声“好”。
  旁的《守宫论》,多是围绕如何管理宫闱而行文的。
  这一篇《守宫论》则与众不同,开篇极为大胆,是这样写的:“甚矣!秦之无道也,宫岂必守哉!”
 
 
第50章 
  张羡龄被这篇《守宫论》的立意给惊艳到了。
  这可是明朝啊, 一个土生土长的女子,就能有“君王有道则守,君王无道则不必守”思想, 就像她独自在夜里色荒漠里跋涉,忽然逢着一棵开花的树, 再定眼一看,原来有许许多多花树隐在夜色之中, 这是何等的珍贵。
  她将文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提起红笔, 在试卷左上角空白处标了一个显目的“第一名”。
  晚上, 朱祐樘回来,等他换了衣裳, 坐在塌上歇息, 张羡龄便立刻拿着自己发现的这一篇宝藏文章给他看, 献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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