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裴逢星已经做了妖王,但他大约还是喜欢用剑,转眼就和顾问渊手中的铁链纠缠在一处。两人同时打出一掌,硬碰硬的架势几乎要将整面墙都掀飞。
阮枝默默地伸手稳住了墙壁,蓦地有种“看上去事情似乎因我而起但是每次他们一打起来我好像就是个嗑瓜子的看戏群众”的感觉。
裴逢星剑招极简,并无多少变化,却总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森然诡异,分不清哪一招就被刺中了;顾问渊一手链子使得出神入化,令人目不暇接。
此二人的交手,明显比上次同萧约的交手更狠厉,不过三招,隔壁的墙壁就光荣牺牲,当事人分别挂彩。
裴逢星一剑划开顾问渊的手臂,顾问渊毫不客气地拿链子对着他甩去。
一滴血飞溅到阮枝面前,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干巴巴地道:“你们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啦。”
阮枝:我觉得我好像个工具人。
上次她能拦是因为萧约明显是为她而来,而这次,即便裴逢星没说,阮枝也隐约感觉得到他并不是要带她走。
眼见着对面的墙壁都被灵力碾成齑粉,若阮枝修为再低些,她估计也要当场被压迫得口鼻流血。
正因此,匆匆赶来的魔将们即便想帮忙也不敢贸然上前。
阮枝的呼喊没有换来这两人的半分停滞,她摇了摇头,喃喃道:“好家伙,都杀疯了。”
事情到底不能说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阮枝语毕,拿出尘封已久的相思剑,提剑迎了上去,却是冲着裴逢星。
——乍看上去,她是为了帮顾问渊。
但到了这种级别的交手,冒然插手于双方都没太大好处。
她差不多是冒险叫停。
相思剑刚接近那道刺眼的灵力漩涡,就被两道力量先后压下来。
阮枝:“……”
行,你们继续打。
可能男主的宿命就是要争一番吧。
顾问渊斥道:“不许插手!”
他联想到了上次阮枝看似关心他、实则放跑萧约的行为,心头无名火顿起。
裴逢星倒是没说话,他趁着顾问渊分神这瞬间,凝神盯着顾问渊持着武器的那只手。这点空隙已然足够,他瞄准这点,手中剑影幻化出千百,刺向那一点。
第一百二十章
裴逢星负伤从魔宫逃脱, 顾问渊的状况没比他好多少,站在一片废墟中,手臂上的鲜血在脚边汇聚成一小滩。
阮枝上前去扶, 被顾问渊脸色难看地挥开。
这一个简单挥手的动作令顾问渊眉心蹙得更深,他单手捂着肩头, 极快地扫了阮枝一眼, 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阮枝看他隐去身形时周身缭绕的黑雾都稀薄许多, 十分担心他会不会幻化到一半就跌下来。
伫立在远处队伍仍然一动不动。
阮枝问:“你们不打算过来清理一下吗?”
领头的那位回答道:“那附近还残存着他们的灵力气息。”
言下之意,过去很危险。
而此刻站在废墟边缘的阮枝就显得十分特立独行。
阮枝颇为一言难尽地道:“要么你们该去找个药师, 看看尊主现在的情况?”
领头的人盯着阮枝道:“您不就是尊主最宠信的药师吗?”
“……”
原来我的定位是这样。
阮枝看了看脚边,原本散落着各种灵草植株, 现在都已经被风吹得不知所踪,连点残渣都没有剩下。
她第一时间去了药房,准备将原先的药材再拿一份。
药房的药师们却跟在她身后, 几乎是亦步亦趋地劝:“姑娘,您不该在此处耽误时间, 应当马上去照顾尊主。”
“我一点药材都没有,怎么照顾?”
阮枝叹了口气,回身扫视一圈, “你们怎么都不去?”
养了这么一群药师总不能是白养的吧。
药师们顿时露出噤若寒蝉的样子, 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听闻今天之事, 尊主心情应当极坏, 不想见我们的。”
但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啊……
阮枝有苦说不出。
药师们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
“我们魔族会忌讳在受伤时被人看到自身的模样, 这时候去有冒犯之嫌,姑娘你去的话,大概就没事了。”
“尊主今日实力似乎比以往稍弱了些,我曾见他血洗魔宫的样子, 不是这般。约莫……是身体上的不适又发作了?”
“这便更需要姑娘前去照料了,前些日子姑娘为尊主调配的药浴很是有用,说明姑娘是知道如何对症下药的。”
为了将阮枝劝到顾问渊跟前,这些药师们真是什么违背良心的恭维话都说得出口,令人不禁怀疑他们原本的生存环境究竟有多么恶劣,以至于比起药师,看上去更像是贯口艺人。
阮枝就这么被簇拥着推到揽月殿的门口,将将站定,身后的药师们已经做鸟兽散,看不见半点人影了。
“笃——”
阮枝轻敲了下门。
门内随即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是更多零碎物件纷纷砸落在地的杂乱响声。屋里没有任何人声,可能是觉得方才那一通已经足够令门外之人退却。
阮枝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尊主,是我阮枝,您的伤需要处理。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里面顿时传来了更为剧烈的响动,伴随着些许不规则的喘息声,和一声饱含气急败坏的厉声呵斥:“走开!”
……果然。
心情坏到极点了。
阮枝稍微衡量了下利弊,结合顾问渊的伤势,还是推开了门,嘴里的道了一句:“得罪了。”
话音方落,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就从斜前方角度刁钻地飞了出来。阮枝没被擦到,心跳却快了半拍,反应极快地道:“尊主若要动怒在下自是无话可说,然尊主切记要以身体为重,莫要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顾问渊的声音满是戾气,听着较寻常更为尖锐森然:“本尊何时需要你来指教我做事?”
赌对了!
顾问渊这人脾气是有点怪的,既能刺激他开口又不至于引得他气到直接动手的度很难把握,阮枝也不敢说自己每次都能拿捏得准。
不过“本尊”这个称呼,顾问渊从没在阮枝面前用过,这还是第一次。
“与其说我指教您如何行事,不如说我无法放任您受伤而不管。”
阮枝往前走了几步,没再看到任何被扔出来的可疑物体,便放心地走过屏风拐角,“这偌大的魔界还需您……”
她的话戛然而止。
只因看到了此刻的顾问渊是何模样。
顾问渊摔倒在榻边,衣衫凌乱破损,形容凄惨狼狈,手臂上的伤口血滴蜿蜒延伸至地面,已经有渐渐干涸的迹象。他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显然是在忍受着极大痛楚,鸦羽似的眼睫无规律地轻颤着。如果只是这样,阮枝早有预料。然而原本是屏障的黑气,现在却充斥着无形的攻击性,来势汹汹地将顾问渊缠绕包裹,丝丝缕缕如最锋利的细线,在他身上切割出无数细小而凌厉的伤口。
此时此刻的顾问渊,宛如笼中困兽,被他自己的力量反噬困缚,又好似一尊出现裂纹的瓷器,无声地同逐渐扩大的裂纹僵持着。
“顾问渊。”
阮枝停在两臂外,“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顾问渊艰涩地抬眸,这个动作由现在的他做来略显缓慢,周遭危急的氛围都被连带着停滞,场景在某个维度上无限拉长。
“谁让你进来了。”
这句话的开头他仍强撑着色厉内荏的表象,到了尾音却难以为继的有气无力,暗暗撑在榻沿的手掌歪斜了些许,以至于他整个身形都微微歪倒。
这应当令他很难忍受,阮枝眼看着他眼底浮现的汹涌凶戾与厌弃,很快就转化为更浓郁的黑气,将他进一步禁锢其中。
不行。
指望他给个准确答案是没用了。
阮枝当机立断,走到他跟前蹲下,趁他和黑气都没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为他输送灵力。
灵力进入顾问渊的身体,黑气凝滞了瞬息,随即更凶猛地冲向阮枝,迅速地包裹住了她半个手掌。
“放手。”
顾问渊哑声道。
阮枝确实有点不适,但还不至于被这点反噬伤到,只是黑气上附着的阴冷气息令她情不自禁地一抖。
顾问渊盯着她的手指,顺着往上打量着她的神色:“你害怕?”
阮枝忍不住道:“我觉得该害怕的是你啊。”
黑气逐步强为实质,已经将他的衣服都划得七零八落。
这稍有不慎都得四分五裂了吧。
想一想,阮枝又觉得顾问渊这人很好笑:刚刚还叫嚣着让她走开,这会儿就开始在意她是不是害怕。
傲娇到仿佛有那个大病。
顾问渊听她这话。
他突然捉住阮枝的手指,力道远不如以往,轻得像是一捧云,虚虚地拢住她的手指:“你要拿什么,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阮枝眉心轻跳,她扯谎时总喜欢更认真地盯着人看,以增加可信度。将要开口,她就从顾问渊虚浮的眼神中看出了他这会儿的状态,神志并不怎么清醒。
“你伤太重了,我并没有什么要拿的。”
她没有抽回手。
黑气顺着爬上她的手臂,磨磨蹭蹭地缠绕着,似乎在寻找下口的地方。
顾问渊的颈侧和下颌同时被划开了口子,浮现出浅浅的血痕。
“我认为你有所图。”
他的嗓音前所未有的疲惫,即便如此也不肯就此倒下,满是孤注一掷的坚持,“我并不想在此刻和你继续周旋,你到底要什么。”
“……”
“如果你不说,我就真的相信你只是随便跑过来的。”
而这话的另一层含义,则是她再有二心,不论是为了什么,都会被视作是反叛。
阮枝收回对他神志不清的评价,他于这件事上有着异常的清醒与执着。
又是一次赌局。
“……我当初来到魔界,确实有另外的原因。”
阮枝说着,就感觉到顾问渊过度紧绷的身体陡然松懈了些许,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好似在做赌博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顾问渊脸色煞白,衬得眉眼愈发深邃,不似活人:“是什么?”
“我要寻找一个人。”
阮枝道,“我们在魔界第一天遇见,我带着说小逗,制作那东西的伏江散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顾问渊眼眸深处泛起星点亮光,他费力地从怀中拿出了个什么,攥在手中:“阮枝,你听好我的话……我并非是纯种的魔,而是妖与魔的结合。我不容于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遭受自身的反噬。”
“但不论我濒死多少次,只要我的心脏还在,我就不会真的死去。”
他摊开手指,掌心静静地躺着那枚雕刻着浮生花的银色戒指。他将这放到了阮枝的手中。
“你最好戴上它,就不会被人夺走。”
顾问渊低低地道,偶有几个字眼模糊,“外人不知道我的身世,但我在青崖渊下被吞噬多次,却还能活着,总会有人发觉不对。”
阮枝垂眸,道:“我会好好保管它,绝不让人抢走。”
顾问渊略默了默:“……你拿着这枚戒指,加上你原本的实力,没人能动你。”
阮枝一怔。
“好了。”
他无力地垂首,再也支撑不住,额际抵在阮枝的肩头,声音轻若喃语,“你现在也知道我的秘密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顾问渊说完这仿佛交代遗言的话, 就彻底没了声音,一时间连微弱的呼吸都听不见。
“喂,顾问渊?”
阮枝单手去扶他, 他身上的黑气太浓郁,都没有下手的地方, “你别以为在这个时候说完这些就可以放心的撒手人寰——呸, 你不能假死啊!你现在假死了整个魔宫都会以为是我把你杀了, 你撑住啊!”
“都……”
顾问渊启唇,这一个字眼都模糊不清, 飘忽不定,根本无法让人听清。
选择此时说这些, 不仅是他预感到反噬的来势汹汹,更因为他在见到阮枝的那一刻,脑中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被钳制的模样。
除此之外, 裴逢星的出现太蹊跷了。萧约是无谋之勇,但裴逢星明显更奸诈, 他走之前并未恋战,仿佛根本不是为了阮枝而来,加之这个特殊的时间……
这些看似纷杂的事件串在一起, 顾问渊忽然明白过来, 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了。他被阮枝握住输送灵力的那只手试图去勾住她腕上的红绳, 以提醒她小心裴逢星, 终究还是沉入黑暗中。
阮枝短时间骤然输出太多灵力, 额际亦浮现几许汗水,肩头骤然一重,她脸色遂变:“……顾问渊?”
已经无需实际的回答,那些早就蠢蠢欲动的黑气如小型飓风将顾问渊完全包裹。近在咫尺的阮枝被波及, 手臂上的衣料被横切出几个口子,这些黑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凝成一小股奋力钻向她握紧戒指的掌心。
哪怕她有聚灵为实做屏障,这些黑气都像是拥有最锋利獠牙的生命体,开始蚕食她的灵力。
阮枝不得不向后退开。
她撤开一定距离,对顾问渊更有兴趣的黑气就对她失去了兴趣。
这场面稍微有点恐怖片。
阮枝不论用什么招式干预都没有用,门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
“阮姑娘,请问尊主的状况如何?”
这道声音阮枝偷听到过,是顾问渊的下属,但具体是谁她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