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
阮枝点了点头,“我顺便去一趟青崖渊。”
卫野大惊失色:“您要在这个时候离开生息城,去青崖渊?”
“来回不过半日,不碍事。”
阮枝将写好的信以灵力封锁,交给卫野,“好生送去寻华宗,你要是不慎丢了,我就亲自走一趟寻华宗。”
卫野咽下嘴边的话:“……是。”
阮枝原本是想着先稳定形势,在保持各方平衡的情况下谁也不得罪,最大限度将自己的目标实现。但裴逢星的举动打乱了她的全部计划,他确实提出了对应的解决方案,每句话都十分诱人。
固然她能够顺势答应,可正因为这优待过于诱人,反而令她望而却步。
她偿还不起。
来时阮枝慢慢吞吞,走时阮枝风风火火。
凭她如今的修为在魔界疆域内任何一城往返都不会超过半日,她想着去青崖渊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先前发现顾问渊不见了之后就起了心思,只是没有迫切的理由促使她施行。
青崖渊位于魔界极西,周遭十数里寸草不生。渊底聚集着无数怨魂和魔物尸体,由此而滋生出的魔气有如恶质的泥沼,会激起暴烈的嗜杀欲与破坏欲,得到力量的同时亦在不断地损害自身;遭到反噬的生物会变得毫无理智,只余下无止境的厮杀。
阮枝还未靠近就闻到那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和泥土以及一时分辨不出的诸多物质,煞气冲天,无端令人后背生寒。
峭壁断层稍稍往下,便是一层淡而薄的朦胧血色,是结界,阻隔了其下的所有厉鬼。
她先前查过魔界那混乱贫瘠到寥寥几本的历史,所占篇幅最长的除了历任魔尊就是这青崖渊。书籍有载,第一任的魔尊就是从青崖渊中衍生出来,最终死于无法控制的杀欲,狂乱而死;此后历任魔尊的记载中也或多或少都会牵扯道到此处。托赖于顾问渊独一无二的妖魔血脉,像他这样还能留个心脏反复重生的闻所未闻,而他初生不久就被扔进了这青崖渊……
阮枝拿出那枚雕刻着浮生花的银色戒指,并无任何反应。她朝下方目力难以企及的深渊看了两眼,耳边是无数怨魂扰乱心神的凄厉嘶喊。她试着往戒指中注入灵力,反倒引来深渊沸腾,嘶喊声愈发高涨,然而却无一敢靠近。
戒身上隐约有暗光闪过,阮枝斟酌片刻,还是往崖下靠近。
越往下,那份动摇心神的影响便愈发强烈。
阮枝几次都感觉到那些好似轻雾、又像是有生命的东西要来啃咬她的护体灵力了,但他们在她周身徘徊一会儿,就会自发散开。
……或许这就是“邪祟不敢侵扰”的实际表现?
阮枝顺利地达到了崖底,饶是她胆子大,仍然被崖底景象恶心得够呛,还生生憋着不敢咳嗽,唯恐呛进去那股难闻的气味。
戒指上的暗光变得更持续明显,像是在指引着什么,那道光晕朝着某个方向时最为强烈。
阮枝顺着走过去,看到了……一截白骨。
这截白骨尤为打眼,在诸多难以名状的事物纠缠在一起宛如泥沼的崖底,它周围的方寸之地没有任何生物敢靠近,连潮湿粘糊的蠕动黑泥都不敢在它附近落脚,为它天然地腾出了一片洁净的空地。
阮枝试探地将戒指递了过去,在戒指与白骨间看到了一道不甚明显的黑气缠绕。
——这该不会是顾问渊的骨头吧?
阮枝一言难尽地盯着这块白骨,终于还是拿了块巾帕将它包裹起来。
白骨离地,那一小片区域迅速被虎视眈眈的各路怨魂残念吞噬。
阮枝辨认出这是一根尺骨。
在尺骨和戒指距离拉近至不足寸许时,二者之间涌动的黑气陡然加深,似有若无的热意升腾。
阮枝垂首,正看见这截尺骨贴着她的手腕,轻轻地磨蹭了一下。
“……”
哇哦。
真是好惊悚的一个画面。
得亏阮枝一路走来已经练就了强大的心脏,她面不改色地将骨头包进帕子,收起戒指,转身要回到地面上。
身处青崖渊,会感到一种无形的禁锢,灵力被限制;而在附近待久了,灵力也会在无形中流逝。
阮枝下来的这条路线并没太多落脚的地方,她转了几个角度,换了个地方踩上去。行至半途,视野中跃入一抹绿色。
青崖渊下竟然也能长出绿荧石。
阮枝正盘算着倒腾些绿荧石去伏江散人出现过的地方卖,纵身一跃,伸手就要取下这颗长于夹缝间的绿荧石。一根白色绳索迅疾逼近,其上还缀着五爪倒钩,稳准狠地勾住了绿荧石。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阮枝一把抓住了这根绳索,绳索的另一端传来拉力,她便借着这点往上的力顺势飞上去。
这根绳索绷到最紧,两端人影静伫对峙。
身着青衣的男子不满地道:“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做什么要与我抢?”
阮枝差点放了手,听这话味儿太冲了,手指又攥紧了,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道:“闰土叉猹?”
“?!”
青衣男子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良久,抖着唇答道,“鲁迅吃瓜!”
“……”
神他妈鲁迅吃瓜。
阮枝无语凝噎,青衣男子眼含热泪。
“好兄弟,我终于遇到第二个穿越者了!”
青衣男子大步向她走来,“我这些年的小天才手表果然没有白做!”
在他大力拥抱阮枝之前,阮枝递出去的手帕制止了他的动作。
“……噢!”
青衣男子恍然大悟,道,“不好意思,一时激动,我红眼文学了。”
好家伙。
这人什么来头,居然连“红眼文学”都知道?
大概是阮枝的目光太过强烈,青衣男子边擦着眼眶边解释道:“我穿越过来以后,实在是太无聊了,就想知道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男频女频我通通想了个遍,分门别类,应有尽有。”
“时至今日,我已经大概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了。”
阮枝好奇地凑过去:“愿闻其详。”
“我起初一直在打听各种可能会出人头地的能人异士。前两年听说寻华宗有个特别出挑的弟子,我当时以为是正统修仙文;后来听说魔族杀出个清理内乱的魔尊,我想着是反派龙傲天;等妖界又来了个早期境遇悲惨的妖主,我肯定这是废柴逆袭文。但是,这些都不对,因为魔界之主如今已经换了位传奇的女子——”
青衣男子胸有成竹地给出结论,“综上所述,这应该是一本女强后|宫文!”
阮枝:“……”
青衣男子还非常考究地看看她,征求意见:“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阮枝:“啊这。”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所以, 你就是那个后宫女强文的女主啊?”
接触到阮枝的目光,青衣男子立即改口,“我是说, 你这不就是主角的命嘛!”
他并非故意找人不痛快,只是这原本跟着魔尊的女子半道上位成了代魔尊, 岂不就是女强文预备姿;再顺势联想感情线, 未来可能都当魔尊了, 那自然是开后|宫的路数了。
谁能想到,故事的主角竟然是他的老乡。
青衣男子名为钟修明, 早阮枝一百年多就穿越过来了,却不是携带系统的任务者, 在这异世界他可谓是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初时钟修明还兴致勃勃,想着修仙大成,他也确实很用功了一段日子;越到后来他便越觉得这登仙道艰难险阻, 接受了自己难以更上一层楼的事实,开始研究些杂七杂八的事, 四处游玩、顺便不抱希望地随便找找和自己同样的穿越者。
“都说穿越者多半是主角,我一开始也以为我就是这个世界最牛的仔。”
钟修明长叹一声,老神在在, “但是修仙这事儿吧, 确实玄乎, 也有冥冥中自有注定的说法。今日见着了你, 我才知道比穿越者更牛逼的, 是自带系统的穿越者。”
两人互通了消息,阮枝大略同他说了自己的情况,没有讲得太详细,主要是她如何到来、又要做什么。
阮枝幽幽地道:“然后我被坑着打白工, 现在正自食其力。”
钟修明:“……”
他清咳两声,强行转移话题:“本来炮灰这角色也不是什么好活计,不干就不干了,你且宽心。”
阮枝道:“我原想着任务结束就能回去,谁知道系统也能半道跑路。”
系统消失后,阮枝遍查古籍,寻华宗和魔界的典籍都被她翻了个遍,愣是没找着有关联的事,更别提有什么法子了。
钟修明恍然:“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问:“你现在还是想回去吗?”
阮枝犹豫了一下:“当然。”
钟修明故作随性地甩了下头发:“这话问我就对了。我当初跨越渡劫期,九死一生,危急之时神魂飘荡,曾见到过两个世界交汇的异象。”
“两个世界交汇?”
“是。”
钟修明点了点头,用手在眼前划出一道,“极窄的一条线,里面透出刺眼的白光,直觉告诉我越过去我就能回去了,但我到底没有过去。”
阮枝急切地问:“是需要什么附加条件吗?”
钟修明道:“不,我就是单纯不想回去。”
阮枝:“为什么?”
钟修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因为在这里我能长生不老,我当然不回去了。”
阮枝:“……”
有理有据。
钟修明握手成拳,举到阮枝跟前:“其实我也想问你,干嘛不顺势留在这里活他个几百年?”
同为高阶修士,他能感觉到阮枝的境界。
阮枝满脸深沉:“这里没网。”
钟修明蓦地噎住,半晌憋出一句:“你说得对。”
阮枝视线偏移,补充道:“而且我的情况也不适合继续在这里生存。”
钟修明一副甚为了解的样子:“炮灰都难做,我懂的。”
他微微正色:“言归正传。我后来又有点好奇,就到处寻找跟这‘一线’相似的地方,终于让我在极西之处找到了。”
极西之处……?
阮枝下意识地回首看向后方的青崖渊。
“不错,这‘一线’就在青崖渊下。”
钟修明肯定了她的猜测,“正因为此,我顺势留在了魔界,想知道这青崖渊究竟有何特殊之处,是否这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关键。”
阮枝按捺不住,让钟修明领着她去看。
那地方位于崖底深处,十分隐蔽曲折,模样确实像是“一线”,后方分明是岩壁,却隐约能窥见模糊的光晕。
“你感觉到那种特殊的力量波动吗?”
钟修明宛如一个在推销自家陈积产品的销售,“用心感受,你能体会到这个地方的特殊。”
阮枝确实感觉到了那份异常的力量波动,非常微弱,不同于灵力。
她尝试着接近、注入灵力,都毫无反应。
阮枝沉默了会儿,道:“该不会是要我濒死,它才会被触发吧?”
“你冷静!”
钟修明连忙打断,“没网事小,没命事大啊!”
阮枝一脸的欲言又止。
他不敢再卖关子,和盘托出:“我走遍魔界各地,也试了不少法子,这触发的条件,当是需要魔界的浮生花。”
“浮生花历来只存于魔界的传说中,我偶然得了片花瓣,想着浮生花和青崖渊的传说总是联系在一处,前来一试果然有异动。但一片花瓣造不出什么大动静,还需要整朵花才行。”
钟修明看看阮枝骤然亮起的双眸,声音低下去:“生死河流域我都走遍了,也没见着半点花根,更别提是完整的浮生花了。”
他并不想穿越回去,寻找这地方和浮生花不过是出于漫长生命中的无聊之举,找点事做罢了。但是看阮枝的表现,无法回去估计是个不小的打击。
阮枝失望一瞬,很快就振作起来,向他道谢:“能知道这些消息已经足够了,多谢前辈告知,不胜感激。”
“害,什么前辈不前辈的。”
钟修明满脸被搔到痒处的愉快,“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助人为乐的世外高人罢了。”
阮枝严肃地点了点头:“高,实在是高。”
她好像有点深入理解到钟修明为什么不想回去了。
毕竟,在这里装逼好像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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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华宗从萧约自外归来,派内的气氛就有些不正常。
有弟子联系前后,认为萧约彼时是为了寻找背叛离去的阮枝,此举不合规矩、有叛乱之嫌,无怪乎萧约回来后便未从望阙峰上下来过,想来是被掌门和长老们训诫了,正关着禁闭。
“萧师兄这是何苦呢?阮师——阮枝既然决意叛逃,他追上去也是无用啊。”
“你这话说的,追不追和有没有用能是一个事吗?”
“当初萧师弟要是和阮枝结为道侣,或许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了。哎,造化弄人啊。”
“我倒觉得若萧师弟和阮枝真成了眷属,大约,这会儿跑的就不只是阮枝了。”
“……”
众人心下唏嘘,本以为这件事到此算完,不成想前些日子望阙峰上突然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数道强烈的灵力对冲闪现,明显是出了事,可掌门和长老们至今没有个说法。
“哎。”
掌门一手抚额,正满面愁容地站在莲华长老跟前,“我也没想到,萧约会听见我们的谈话。当初他得知阮枝叛逃都没有如此大的反应,如今知晓这一切只是个局,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