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
萧约迫不得己反手来挡,没有立刻反击, 声音里带了点气急败坏的慌乱意味,“你怎么了?”
阮枝努力地憋气睁眼, 试图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红一些,没有回应萧约的话。
萧约却是想着:妖气的来源便是此处,不会有错;阮枝又是如此失去理智的异常表现……
显而易见的猜想令萧约脸色煞白, 呼吸都滞了滞。
他完全想不到阮枝身上为何会有妖气,她是何时被妖物算计了, 还是误食了什么?
两把剑相撞,一击一挡,灵力四逸, 剑锋铮鸣。
萧约心口一跳, 唯恐这动静在深夜招来他人, 当即腾出手来仍处一道紫色的法器, 如金钟罩一般将兀自连同小院笼罩进去。
他前不久才醉了酒, 亏得他自身灵力深厚,到了后半夜已然清醒过来,本是出来吹风醒神,正撞见了这处的异象。本来那点酒气还未全部散尽, 动作自然稍迟钝些。
阮枝便趁他分神之际,抓住机会用剑锋去挑他的手腕,以期打落他的断水剑,拖延更长的时间。
“你。”
萧约短促地吐出这个字,不知是何意味,说得太快,情绪都不分明。他握紧了剑柄,竟是主动朝着相思剑的剑锋迎了上去。
嘶。
他想做什么,试探我?
阮枝不避不闪,并不收敛,便看着萧约的手腕被相思剑轻巧划破。鲜血飞溅间,他似感受不到半点痛楚,仍流畅迅速地反手来格住她的动作。
萧约抬眸看了她一眼,精准地望向她的眼睛,仿佛要看清她当下的情况。他面如寒冰,吐字冷凝:“阮枝,你当真没有半点理智了么?”
一滴血珠被灵力对冲的气流带得飘摇而起,正正落在了阮枝的眼下。
她眨了下眼。
“……我不会伤害你,你快清醒过来。”
萧约说着,声音莫名柔和,手下却不含糊地横剑重击,直将剑锋压回阮枝的脖颈前。
阮枝稍有不慎就可能直接撞上去了。
这人,嘴上倒是会说!
阮枝陡然卸了手上的力道,腰肢一软,足尖用力,上半身便与地面平行,旋了半个身位错开了近在眼前的威胁。
这一下来得突兀,萧约的收势却很快,并不为突然的惯性而乱了阵脚,甚至于他还早有准备地要去抓阮枝的手臂。
缚灵索同使用者相连,阮枝感觉到屋内的裴逢星不再剧烈挣扎,慢慢地安静下来,应当是他成功压制住了妖力的反噬,恢复神智了。
时机正好!
阮枝有意地让身形迟滞了些许,紧接着就被萧约擒住手臂。
萧约显然早有准备,抬脚在她的膝盖上略重地踹了一下,令她下盘不稳,手上干脆利落地劈向她的后颈。
“!!”
等等!
阮枝没想到萧约半点缓冲都不给——这就是你说的不会伤害吗?!
彻底失去意识前,阮枝只能祈祷着裴逢星要么直接晕过去,要么千万不要发出声音,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她晕过去了。
萧约伸手接住她,将她往怀中一带,本是立即就要转身离开,顿了顿,还是抱着阮枝走向了屋内。
屋内一片狼藉,似乎没人。
萧约平复着胸腔中剧烈的心跳,凝神细听,发觉床下有极轻的呼吸声。
他走过去,发觉床下还藏着一个昏迷不醒的裴逢星,他身上还捆着缚灵索。
萧约:“……”
阮枝到底在做什么!
萧约心惊胆战,将裴逢星从床底拽出来时险些手抖,惊骇非常以至于久久无法平复。
他只能安慰自己,现在真相还不明了,可能一切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
临走前,萧约将晕过去的裴逢星安置在床上,踌躇片刻,又将屋内简单收拾一番,顺便还给裴逢星盖上了被子。
——希望裴逢星醒过来以后,看着这般宁静祥和的景象,能够忘记阮枝可能对他实施过的暴行……哪怕只是多怀疑一会儿也好。
多怀疑一会儿,便是多拖延一会儿。
做完这一切,萧约将歪到在椅子上的阮枝再度抱起来,走出门去还妥帖地将门扉合上,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
萧约将法器收起来,离开院子便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垂眸看着怀中不省人事的阮枝,蓦地闭了闭眼:“我这是在做什么……”
这点呢喃低语不必他叹息的声音清楚,出口便淹没在晚间的微风中。
萧约想着该将阮枝送回住处去,又怕她万一在睡梦中再生变故、又爆发出那股浓烈的妖气,届时不知道她会遭遇些什么。
况且,萧约其实并不知道阮枝的住处具体是在哪里,他只知道个大概的方向。
思前想后,萧约决定,在天亮之前还是先将阮枝带回他的住处,由他照看着比较稳妥。
这个决定弗在心中确定,萧约抱着阮枝的手紧了紧,陡然间就不自在起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
即便是在修真界,深夜男女同屋,也是引人遐思的事。
他若心中坦荡磊落,自当不受影响。
可他偏偏生了顾忌。
萧约半途上不止一次生出将阮枝送回住处的想法,步伐时而慢下来,抱着她的手总是控制不好力道,早已酸了。
他甚至念头一闪时还要责怪自己:怎么走了这样远,这段路还是这般长?
神思不属,自然疏于警惕。
萧约察觉到前方有人已经晚了,他来不及躲藏或后退,对方直直地走了过来;而他只能堪堪将阮枝抱紧些,手臂一抬,阮枝的脸便朝向他怀中,遮住那人的窥探。
“萧师兄。”
来人率先开口,嗓音冷淡地喊他,虽是敬称,却无端透出一股沉重的杀意。
萧约分辨出来人,背脊紧绷,口吻如常地应:“原是顾师弟。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顾问渊突兀地笑了一声,清润的嗓音飘在深重的夜色中,好似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这话应当是我问你吧。萧师兄,你本该醉酒熟睡,怎么深夜去掳了阮师姐来,是想要做什么呢?”
“莫非……醉酒是假,欲行不轨才是真?”
最后那句话说得极慢极沉,每多说一个字,周遭空气便愈凝固几分。
话音落下,顾问渊身形立动,眨眼间便已经不在原地,如鬼魅般的身影到了萧约跟前,伸手曲指就去抓他怀中的阮枝。
萧约不好拔剑,侧首躲开,不让阮枝被夺走。
寒光乍现。
顾问渊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把匕首,在萧约躲时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对准了他的后心。
刀锋上的一点锐芒,比寒凉的夜色更甚。
萧约当即聚灵为实,惊险逃过一劫,脚下步伐却不乱,几个来回成功将阮枝送到一旁,抽出断水剑迎上。
顾问渊手中的匕首立时被上品灵剑切开了一个豁口。
也是奇了。
顾问渊一个符修,竟然用匕首先行。不知是否想着一招致命,才下意识地行了冷兵器。
两人正面对峙,手中兵刃相接。
萧约蹙着眉:“心狠手辣,心术不正。”
顾问渊冷笑:“龌龊小人,趁人之危。”
两人同时侧首看了眼晕在地上的阮枝,俱是想着早点结束这场难缠的打斗。
萧约运灵聚气,将要使出空谷剑法中的制敌杀招“涤荡天地”。
顾问渊往后退了一步,面上厌恶之色浓郁,眼底有着泥沼般的沉重戾气;他甩出数十道符篆,地面上顷刻划出一片暗金色的奇特纹路,半空亦然叠加了三层看似一样、实则有微妙不同的纹路。
符修兼修阵法,以符篆叠加的效果促成阵法威力大成。
眼前这个正是由“生祭阵”演变而来,消耗最大、反噬不一。然而是最牢固的牢笼困阵,非得等阵法中的误闯者死去,才会停止消散。
断水剑上灵力流转,光华灼灼;阵法纹路交织繁复,别致炫目。
二者对撞,灵力爆发掀起飓风,冲天的白光夹杂着淡淡金色,照亮了附近的区域。
何等的声势浩大!
糟了。
这必定会惊动旁人。
萧约第一时间跑向阮枝,想要将她带走;不料顾问渊同样飞掠到阮枝身边,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萧约冷声道:“放手!”
顾问渊眼底被浓郁的黑色覆盖,阴郁无比,他森然讽笑:
“你倒是先放啊。”
萧约只好解释:“我并非如你所想那般不堪,乃是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便是你心中那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欲念。”
顾问渊说话平稳,言辞却尖锐,他手上用了力,低斥道,“把她给我!”
萧约脾气也上来了,同样用了力:“凭什么给你?”
阮枝软趴趴地被两人拉着,身形摇摇晃晃,全无意识。
第五十七章
顾问渊扔出几道重压符篆, 限制萧约的行动。
萧约右手拉着阮枝,左手持剑,不好还击。
顾问渊便趁他积蓄灵力在手、后背薄弱的空隙, 朝着他后背打出一掌,顺势将阮枝夺了过来。
少女柔若无骨的身躯毫无缓冲地撞进了顾问渊的怀中。
她确实是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反抗、没有推拒, 堪称屈服顺从地轻易倚靠过来;半点也站不住, 整个人如一捧上好的丝绸,不小心安置着就会无声地滑落。
顾问渊扣住了她的腰, 略一垂首就不可避免地闻到了她发间淡雅的香气,他如遇洪水猛兽般立即往后拉开一段距离。
萧约的剑锋便在此时而至。
竟来得这样快!
顾问渊这会儿作为符修, 实在不擅长近战,防守得颇为狼狈。平时若是差不多修为的人还好,如萧约这般一剑指来就带着蛮横灵力的修士, 出手又迅疾,极难招架。
萧约利落地反手一剑, 直冲顾问渊的后背。
——与方才顾问渊所做几乎一模一样。
顾问渊眼神阴沉,却不得不躲。
这一躲。
萧约眼明手快,径直将阮枝夺回。
毫无意识的少女又落回了萧约的怀中, 稍用一力, 脑袋便驯服地贴在他的肩头。从旁人的望去, 仿佛是她主动依偎着萧约, 半个脸都埋进了对方的肩头。
顾问渊压着心底的戾气, 咬牙切齿:“无耻。”
萧约想起方才顾问渊那一手行云流水的偷袭,脸色冰寒:“卑鄙。”
两人打了一通,各自出招。
转眼间却又回到了原点,阮枝仍在萧约怀里, 仿佛无事发生过。
萧约怕惊动沧海宗的人,要是他们看出阮枝身上的妖气残留,此事势必不能善了,届时能否将阮枝平安顺利地带回寻华宗都是个问题。
思及此,他自然不如顾问渊气定神闲,对峙不过两秒,萧约便主动开口:“方才动静太大,恐惊动旁人。你若想和我打,我们大可换个地方再打。”
“谁想和你打。”
顾问渊要压着情绪说话,连语调都变得奇怪,有种死水无澜的僵硬感,“只要你将阮枝交给我,我不拦你。”
萧约下颌紧绷:“不行。”
顾问渊心头火起:
“那你就别想走了!”
说着,二人又打了起来。
晕过去的阮枝再次被送到一旁,顾问渊往她身上甩了数张符篆,萧约直接扔了个法器罩住她。这下更是全无顾忌,二人打得愈发凶猛,招招式式掀起一阵阵风浪,飞沙走石、树枝颤颤。
“住手!”
温衍的声音在一片剧烈的灵力对冲中响起,饶是用尽了力气大喊也显得有几分模糊,“你们两个——都住手!不许打了!!”
来的不止是温衍,还有沧海宗原来领路、招待的那位师兄,并着其他几位寻华宗和沧海宗的弟子,十好几人都赶了过来。
萧约闪身避开顾问渊的符篆,又险些踩中他早已设下的阵法,所幸他灵力丰沛,硬生生抗了一下,转身就掠去阮枝身边。
顾问渊杀心顿起,恨不得当场拼着全力把萧约杀死算完,残存的理智令他收回了发着抖的手,紧接着同样朝阮枝而去。
温衍跑到半途,看见这一幕,瞳孔地震,悲怆无比地嘶喊道:“你们打起来就算了,不要揍阮师妹啊!”
萧约和顾问渊一左一右地握住阮枝的手,闻言俱是顿了顿,视线稍微往温衍那边偏了偏,又不约而同地一齐忽视了温衍。
顾问渊:“松开!”
萧约:“我先抓住了她。”
“呵。”
顾问渊冷笑不止,“她厌你至深,你也就只能使这些小人手段了。”
萧约脸色一白,仍不松懈:“我说过,是你误会了。”
顾问渊表情讽刺,毫不掩饰:“听你信口雌黄。”
温衍已经跑到近前来。
这打斗的动静大,恐会波及他人,远远的温衍就在喊停,这会儿也没让其他人跟上来。
毕竟这两个都是寻华宗的弟子,他才是寻华宗的带队师兄,自然要由他上前来。
温衍看清这二人模样的瞬间,便不可抑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细微的声响在这僵持的氛围中多少有些突兀,他却遏制不住:
这绝不是寻常打闹。
萧约的肩头、脖颈都见了血,稍有不慎就是致命伤;顾问渊的衣服被划开了好几道,手臂、胸前,脸上还有一处明显被剑气破开的血痕。
这二人谁也没有手下留情,打得一个赛一个的凶狠。
温衍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难看,气得脸都涨红了,胸膛明显起伏:“你们两个都不许再动手了!一动也不许动!”
他转身迎向身后跟过来的那些人,动作行至半途又停下,颇为恨铁不成钢地补充一句:“也不许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