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这下才是真的感觉到了幻阁的精妙,心生赞叹。
她见景瑄如此镇定自若,似乎笃定了萧约和孔馨月不会和他们同行,不禁问:“你知道怎么控制幻阁内的传送?”
景瑄道:“我也只能在一二层之间投机取巧。”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不愿意说,想想原著中没有提及,只说景瑄知道四到五层的关口特殊并加以利用。
阮枝不再追问,只是说:“第二层的解法是什么?”
景瑄故弄玄虚地道:“等。”
“又是等?第一层也是等。”
阮枝说着,顺便回头看了看山洞,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总觉得心底发麻,又小小地往前挪了半步。
景瑄便道:“幻阁前三层都不是常见的秘境历练,比起锻体,更重炼心。”
这也是为眼景瑄能说动掌门人开启幻阁的最大原因,以这些弟子的资质,寻常秘境根本走不了太远;而幻阁前三层主要是炼心,对于修士来说是难得的经历,能使人看清本心、更明白道心为了,若有动摇者当及时弥补。且过了前三层,往上自有比较实力的关卡,两不耽误。
阮枝又问:“那萧师兄和孔师姐二人去了了处?”
“这我就不知道了。”
景瑄伸手掸了掸袖口上的雨水,犹豫着要不要道出实情,“严格来说,我是借了方才在第一层看见同样景象的人的道,所以不是我们走散了,而是我们到了另一支队伍的传送点。”
这法子还是因为他拜入了上善长老的门下,近水楼台先得月知道了不少信息,加上一点误打误撞的运气,才得知的。
旁人并不知晓。
阮枝正想说“并没有在这里看见其他人”,连绵不绝的瓢泼雨幕中,出现了几个模糊的身形,正快速逼近山洞。
阮枝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剑柄,景瑄却好似不怎么在意,完全没有戒备的表现。
最先看到的,是贺言煜的脸。
他在大雨中奔走,被淋得形容狼狈,脸上惯常挂着的爽朗笑意荡然无存,还有些许压抑着的怒气。
“……枝枝?”
贺言煜看到阮枝,一愣,目光很快又移到她身旁的景瑄身上,“景师兄,你也在。”
景瑄听这话意思就觉得不对,什么叫“你也在”,合着他出现在这里很不应该吗?
“好巧。”
景瑄露出假仁假义的笑容,“竟然能在这里遇到贺师弟。”
贺言煜骤然停下步子,身后跟上来的小师弟猝不及防撞到他的后背,这才如梦初醒地进了山洞。
在这之后,是裴逢星和顾问渊。
这两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坏,前者还是面无表情,只是眉心紧蹙、面色有点难看;后者紧绷着下颌,眼神中都透露出几许杀意,浓郁的阴沉气息缭绕在他的眉宇间。
他们二人是跟着过来,都有点半神游的状态。偌大的暴雨不要命地往下洒,修士无法使用聚灵为实,与凡人无异。
裴逢星和顾问渊在看到阮枝的时候,反应几乎和贺言煜相同,只是没有那么明显,微弱地怔愣后,一同走进了山洞。
“阮师姐。”
裴逢星唤她一声,算是打了招呼,声音比平时更哑。
顾问渊则是看了她一眼,满脸煞气地沉默不语。
原本宽敞的山洞容纳了六个人,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景瑄人前还是“好好师兄”,虽然对贺言煜方才的反应不大满意,还是主动从储物袋中拿出了帕子,分给了贺言煜和小师弟。
贺言煜感激道:“还是景师兄想得周到,我等平日都没带着帕子,此刻却是沾景师兄的光了。”
景瑄笑了笑,转向裴逢星和顾问渊。
裴逢星正默默地拧着袖口的雨水,半倚靠在山洞岩壁上,左脚微微发着抖,他不动声色地将重心大半转移到右脚上。
高束的马尾被暴雨打得有些散,碎发一缕缕地粘在额前颊边,微垂的眼睫时不时地发颤,清隽的五官尽被水洗,好不可怜脆弱。
顾问渊在储物袋里翻找了一下,他扯着唇角,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袖口滴滴答答地仍然在往下渗水,符篆和聚灵为实在这里都不起作用,他被最讨厌的东西淋了个痛快。
相比之下,顾问渊的脸色更差,唇色极淡,肌肤苍白得触目惊心,眉眼却愈发显得深黑,有种不真实感。
分明还顶着高常的脸,气势却在此时生生压过了一头。
景瑄动作一顿,从储物袋中拿出最后一条帕子,为难地道:“好像,只剩下一条帕子了……”
裴逢星抬眸看去,略显腼腆小心地道:“给高师兄吧。”
顾问渊本全无反应,听了这话,回绝道:“不用了。”
话到嘴边硬生生改了措辞,还是念着景瑄这举动到底是好心,没有让自己过于暴虐的情绪太外放。
景瑄拿着帕子,一时间有些尴尬,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二位道友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我这里还有一条,正好。”
阮枝从储物袋里翻腾出干净的帕子,以为这就解决了问题。
只是她这帕子的材质不如景瑄的好,她便握在手中,等着最后给出去。
顾问渊蹙着眉往她这方看来,这一眼竟然隐约有几分责怪的意思,随即伸出湿漉漉的手,说了至今为止的第一句话,声线偏低,态度熟稔,分明是说给阮枝一个人听的:“既然有,怎么不早拿出来。”
“我也是才想到……”
阮枝顺着问题答,手都要伸出去了,忽然看到裴逢星望过来的眼神。
很寂静的目光,不吵不闹,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裴逢星一如既往地无甚表情,让人猜不出心思,视线却粘在阮枝手中的帕子上,流露出几分克制的渴望。
活像是没得过什么好东西的小孩,别人有东西拿的时候就眼巴巴地看着,不会争抢,也不会哭闹着彰显存在感。
好欺负得……让人良心一痛。
阮枝能感觉到裴逢星也想要帕子,可他一开始让给高常,大约是不好意思,现在自然又想拿到更为熟悉的人的帕子。
裴逢星向来是认生、局促的。
心念陡转,阮枝眼疾手快地从景瑄手中抽出了帕子,塞到高常的手中:“诺,赶紧擦擦吧,不用太客气拘礼。”
虽然高常和她有点过节,但不是大问题。
同门还是可以互相照顾。
顾问渊:“?”
阮枝走到裴逢星身边,知道他左腿不便,主动把剩下的那只帕子给他:“你也快擦擦吧。这幻阁不同凡响,聚灵为实不起作用,万一伤寒就不好了。”
裴逢星诧异地望着她,堪称受宠若惊的接过帕子,好似完全没想过自己还能得到,眨了眨眼,被沾湿的眼睫仿佛刚哭过似的,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对阮枝道:“多谢师姐。”
嗓子哑得都快破了音,最末的两个字被他说的轻不可闻。
顾问渊再次:“??”
什么东西?
凭什么对那个裴逢星说的话比对他说的还要多。
而且——
明明是他先去要帕子的!
顾问渊受到了极大冲击,他在伸出手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结果……就这?
且不说她现在不知道自己就是顾问渊,但是为什么同样两个外门弟子,她要这么区别对待,没有先来后到的吗??
顾问渊忍不住侧首去看裴逢星,这个人他从头到尾就没放在眼里过,没想到竟是小瞧了。
大约是他的目光太强烈,裴逢星不经意地看来,淡色的眸子还微弱地颤了颤,突然低声道:“高师兄,更想要这条帕子么?如、如果你实在喜欢,我可以,给你的。”
嘶——
顾问渊不确定自己是否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所有的心神都用来抑制不合适宜的戾气,脏话已经到了嘴边,但他还得硬生生忍住。
不仅仅是他要做人,而且他现在又套了重身份,不能妄动。
也不知道裴逢星这副样子究竟为什么如此可气,竟然比当初悦凤阁前萧约抱住阮枝的一幕更让人不快。
顾问渊收紧手指握拳,一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咬牙切齿地道:“不必了。”
一旁目睹全程的景瑄:“……”
这可是上好的飞冰缎,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在嫌弃些什么啊?
当我很舍得给你们吗!
第六十六章
阮枝听裴逢星说话又开始结巴了, 想起高常过往作为,难保这人不会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对裴逢星做些什么。
否则裴逢星何至于此?
“不必给他。”
阮枝拦住裴逢星,察觉到其余几人的目光看来, 总不好太针锋相对,随口扯了个生硬的借口, “他有更好的帕子, 不稀罕这个。”
顾问渊在内心反复告诫自己:我现在是高常。
裴逢星便声音极低极轻地反驳:“师姐的帕子也很好。”
还朝阮枝略微笑了笑。
阮枝回以更灿烂的一笑。
顾问渊:“……”
他认真地想了想:看高常和裴逢星关系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打同门应该也没关系吧。
贺言煜不想承认自己有点酸,看不惯这格外同门友爱的样子, 插话道:“枝枝,你们这队怎么只有你们两人?”
阮枝拿不准怎么说, 看向景瑄。
景瑄假笑道:“从第一层上来时出了点意外。贺师弟似乎同阮道友颇为熟悉的样子?”
贺言煜坦然地回:“我同枝枝自小相识。”
景瑄笑眯眯的:“难怪呢。”
我这么大个师兄站在这里你视而不见,非要去打扰别的宗门的人。
阮枝没注意他们对话,她看着裴逢星给自己擦水渍的动作, 帕子很快被打湿,他仍然是狼狈的样子, 悄声问:“你的赤炎珠呢,没带在身上吗?”
裴逢星道:“不起作用。”
赤炎珠也不起作用,更别提其他的了。
阮枝抿了抿唇:“是不是很疼?”
“不疼。”
阮枝看他左腿压根不敢使力, 声音沉了点:“真的?”
裴逢星这才说实话:“……有一点。”
阮枝站在他身边, 手臂微微抬起, 随时防备着他倒下似的:“你是这样会舒服些, 还是坐下来更好?”
裴逢星保持这个姿势有一会儿了, 不想挪动。他感受着如芒在背的四道视线,从容冷静地道:“不知道。”
他这么回答,阮枝便提议道:“要么我扶你坐下试试?”
裴逢星自然是应了。
落在他身上的四道目光陡然间更为强烈,有如实质。
阮枝小心地扶着他在洞内干燥处坐下, 不可避免地同他近距离地接触,即便已经足够注意还是会有些许贴近。
裴逢星感觉到手肘处碰到了一处柔软,整个人都僵住了,手指徒劳地抖了抖,他已经平稳地坐在了地面上。
在阮枝看过来之前,他抬手捂住半张脸,遮住脸颊突兀的红晕,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剧烈咳嗽了一阵:“咳咳咳!我、似乎染了风寒,你离我远些,别被过了病气。”
好无耻!
一招不够还玩组合拳!
顾问渊简直没眼看,注意到阮枝脸上显而易见的心疼关切的表情,脑仁儿都开始“突突”地疼,他闭了闭眼,挤出一抹略显扭曲的笑:“阮师姐,你可知道这第二层该怎么过?”
试图强行打断这两人之间莫名不顺眼的和谐氛围。
阮枝再度看向景瑄。
景瑄本还想卖关子,直觉不对,如实道:“第二层仍是等,不同的是,要等‘死’。”
阮枝好奇地问:“如何等死?有什么样的危险?”
顾问渊见她被吸走了注意力,往后一靠,又不开口说话了。
景瑄好不容易得到了在场众人的注意,重新找回了身为东道主和师兄的威严,索性和盘托出,不无卖弄地道:“死法不一,千奇百怪,总之躲不过去,这一层便是要让人感受真实的‘死’是什么样子。”
贺言煜从旁补充:“譬如我就已经‘死’了三次,淹死、饿死、冻死皆有。”
小师弟紧随其后,瑟瑟发抖地道:“我这还是第一次上第二层,看这情形,不知究竟是饿死,还是被暴雨淹死了。”
第一层是问心,第二层是必死。
阮枝逐渐体会到了其中的深意,不由得道:“若是心志薄弱之人,哪怕是撑过了第一层,也难过这第二层了。”
修士不同凡人,可也不是神仙,直面死亡不是一件小事。
景瑄颔首,他这会儿看着阮枝真是又觉得忌惮,又平添了几分顺眼:“阮姑娘说的不错。过往这些年确实有许多弟子都在第二关止步,然一旦越过了死生一线,心境自会开阔不少,实是大有助益。”
连称呼都改了。
在场最先注意到这点的便是全程没说过几句话的顾问渊,他无声地咋舌,非常不耐:
烦死了。
这些人为什么都要觊觎心有所属的人,心里没点数吗?
顾问渊突然想,他要是用“顾问渊”这个身份进来,阮枝的眼里一定只看得到他一个人,谁都没空搭理。
“我可能过不去这关了。”
阮枝叹了口气,表面上的消沉不过一秒,她对着裴逢星认真地嘱咐道,“到了第三层不知这淋湿的痕迹会不会消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凡事不必争先,先看清楚形势再行动。”
裴逢星呆了呆,一如既往点头说好。
顾问渊猝然别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