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震惊:“你不觉得这有问题吗?你不觉得自己落于人后吗?”
你是个假男主吧!
“不觉得。”
顾问渊坦然无比,看着她道,“你听完他们的话,不也没有出去么?”
阮枝:“……”
她艰难地道:“我无甚慧根,出不去也是正常的。但你素日聪慧,不该这样。”
这句话不知戳到了顾问渊那个笑点,他少见地笑出了声,很轻忽的一下,以至于话间都染了笑意:“行了吧。我同你差不了多少,你慧根浅薄,我蠢钝愚昧,姑且就先待着吧。”
阮枝噎了一下,自己说自己没慧根和别人说,到底还是不同的感觉。
“你真没什么顿悟的感觉?”
阮枝不甘心地追问。
其中不乏她没参悟到方才萧、裴二人的对话真谛,巴望着这剩下的男主给个指点。
“没。”
顾问渊的手指在空中划动了几下,姿态惫懒而倦怠,声音还是懒散调侃的,“你这么巴不得我走啊?”
阮枝:“也不是那个意思……”
漆黑的半空中骤然出现一抹幽暗的火光,不是寻常的火红明亮,而是相较之下光线略为黯淡的浅蓝色。这束小小的火焰自顾问渊的右手指尖升起,越靠近底部,那抹蓝色便越深。
无法如方才的夜明珠那般照亮,但驱散这一隅的黑暗已是绰绰有余。
“有人留下来陪你还不好?”
顾问渊反问她,目光落在跃动的火焰上。他倏忽抬眸,不期然与阮枝的视线撞上,稍稍一怔,他口吻随意地道,“你不是怕黑么,硬逞什么能。”
第七十一章
隔着这份幽蓝的火光看顾问渊, 只觉得他眉目神色都同往常不一样了。
阮枝蓦地有几分感动,问:“你是为了这个特意留下来的?”
“不全是。”
顾问渊气定神闲地道,“我确实也顿悟不了。”
阮枝:“……哦。”
她默默收回多余的情绪:“其实, 我并不怕黑。”
顾问渊看她一眼,没说话。
阮枝思索着:“裴师弟方才是怎么想到要试方圆的?”
顾问渊:“走路时就能发现脚下的路有点偏了, 只是痕迹不重, 很难注意。”
阮枝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是这样吗?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顾问渊露出一幅颇为理解的气人表情:“你连这个都没感觉到, 还说自己不怕黑?”
阮枝蓦地哽住:“……”
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
天会晴,雨会停, 顾问渊的夺笋永远行。
顾问渊还有模有样地安慰她:“怕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此处只有你我, 何必费心掩藏。”
阮枝盯着顾问渊数秒,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笑:“总说我怕黑,其实是你自己怕黑吧。”
“你开什么玩笑。”
顾问渊不屑一顾, “我要是怕黑怎么不快点想办法离开?”
阮枝双手一摊:“谁让你蠢钝愚昧呢。”
顾问渊:“……”
双方交手,各胜一局。
指尖上的火光仿佛是应和着顾问渊的心情, 些微地跳动了两下,在这唯一可借以照亮的区域便颇为引人注意。
顾问渊瞧着阮枝从头至尾没有对这一手表露出好奇,不由得主动道:“师姐怎么不问我, 这是从何处习来的?”
阮枝心里一咯噔, 莫名升起了危机感, 反应极快地道:“不是栖宿长老教你的吗?”
顾问渊打量着她的表情, 否认:“不是。”
“哦。”
阮枝眨了下眼, 应了这声就不再开口,仿佛兴致缺缺的样子。
她这是真的不感兴趣,还是察觉到了什么,故意装蒜?
顾问渊并非是临时起意试探阮枝, 而是早就有所想法。虽说如今已经相信了阮枝对他的真心,但最初阮枝的行为便让他怀疑、进而注意。
这会儿面对这明显不是寻华宗功法的火焰,阮枝却熟视无睹,毫无惊异表现。
顾问渊还欲再试探。
阮枝突然道:“顾师弟,你说,我们孤男寡女被困在此处,落在旁人眼里这该是怎样的景象?”
“?”
这话题跳跃度太大,可阮枝的神态看不出故意为之的痕迹,只当是对上一个问题不感兴趣,才这么说。
顾问渊迟疑稍许,神色古怪地答道:“修士历练常有意外,如此情形大约并不算稀奇。师姐何故有此一问?”
“并不算稀奇,可也绝不是常见的事。像我们这样还不知道会待多久,在旁人眼里,我们早就是说不清的关系了……”
阮枝说完这句,好险没吐出来,声音格外的矫揉造作,满满都是欲语还羞的暗示,“你可得对我负责啊,往后我们便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顾问渊:“……”
阮枝想起这次还没有同他表白,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的双眼:
“我的一颗真心早已给了你。”
火焰猝不及防猛然颤抖了一瞬,幅度太大,几乎是要当场灭掉的程度。
阮枝兀自快速地眨了几下眼,实在是不会抛媚眼,只能尽力模仿娇俏的少女怀春。而后便垂着眸别过脸去,用尽毕生功力演绎出了纯真少女大胆表白后的火热与羞涩。
顾问渊果然不再说话。
等阮枝饱含“情意”的目光第四次投来时,顾问渊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收敛一点。”
阮枝哀切地咬了下唇:“真情怎么能够随意收敛?”
顾问渊又不说话了,只是表情比方才更严肃沉冷,漆黑的双眸阴郁压抑,酝酿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可算是糊弄过去了。
阮枝松了口气,庆幸不已:还顺便完成了任务。
看顾问渊的表情不大友善,阮枝也不敢继续发挥,顶着一张哀怨脸默默噤声,还顺便走开了点方便自己发呆。
哪怕是“死缠烂打”也得稍微分分场合嘛,小命要紧。
而这方的顾问渊等了许久,抬眼一看,阮枝微侧着身,脸上浓烈的情愫早就消失了个干净,澄澈透亮的眸子略微失焦,不知正出神想些什么。
……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半途而废!
口口声声说着“真情不能随意收敛”,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这样如何让人相信她的真心诚意!
他这次注意着女儿家的脆弱小心思,已然很注意措辞了,只是让她收敛“一点”,结果她还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放弃。
顾问渊无端烦躁,火都不想点了,指尖火苗肉眼可见地变小,摇摇欲坠,马上就要熄灭了似的。
阮枝回神便看见这一幕,当即往顾问渊这边靠近了些:“点火很辛苦吧?要不你先歇息,把火苗熄了吧。”
顾问渊:“……”
他冷着脸,当真撤了灵力,周遭顿时陷入无边黑暗。
阮枝就在距离他不到半臂的距离,想来还是怕黑,却逞强让他把火灭了。
分明她只要说几句软话,他就可以不同她计较。
顾问渊这般想着,忽然感觉袖口处紧了一下,原是阮枝的手拽了上来。
她三指拢着他袖口的那点布料,侧首望了望他,道:“若是这样,即便还黑着,没有光也不算什么了。”
顾问渊心头轻震,有种细密的痒意从裂隙深处蔓延,泛起难言的躁动感。
半晌。
顾问渊僵着手,语气淡淡地道:“难不成你还真想在这里待一辈子?”
阮枝理直气壮:“横竖我不是一个人。”
“你真是……”
顾问渊别开视线,嘴里吐出几个字,却没下文了。
阮枝对能否出去这件事确实不太担心:一则顾问渊还在,有男主的地方通常没什么问题;二则她好歹是个身负重任的女配角色,既然系统把她发配过来,总不能真让她就这么耗死在这里吧。
她随遇而安,顾问渊却不乐意了。
“你过去走两圈。”
顾问渊指使她。
阮枝:“什么?”
没病走两圈?
顾问渊的口吻莫名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裴逢星走两圈就悟道了,你是他师姐,凭什么落后于他?快,你也去走两圈,跟我说说你的感想。”
阮枝:“……为什么是我走?”
顾问渊一脸正色,半点没有开玩笑的胡闹:“我也可以陪你走。”
阮枝:“……”
顾问渊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难得显现出压迫性的威慑:“现在可以走了么?”
阮枝十分窒息。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个兢兢业业的女配在某些好不容易能够偷懒的场合,也总是被迫勤奋。
两人当真在黑暗中走了两圈。
顾问渊:“你悟出了什么?”
阮枝支支吾吾:“如果要走路最好还是在有光的地方,最少也要有可以扶持的朋友,否则容易摔跤。”
顾问渊静静地看着阮枝。
阮枝被他看得压力倍增,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实在是悟不出来别的什么了QAQ”
顾问渊闭了闭眼,竟然没有发火,只是目光森然地盯着阮枝,竟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明志》有言,君子行坦途,以万物为友。你时刻顾念友人、心向朝阳,乃是君子本心。”
阮枝目瞪口呆:这都能硬掰出来啊?
顾问渊催促道:“还有呢?”
“没有——有有有!让我思考一下马上就有!”
阮枝的咸鱼发言中断于顾问渊陡然变得凌厉阴森的眼神中,求生欲瞬间占领高地,致使她迅速改口,立马开动大脑,“即、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也不必太过愁怨。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没有就往回走,总不至于自己把自己逼死了。”
“可若你已被逼到绝境,这天上人间不容你活,又当如何?”
这设想未免也太难过了。
阮枝稍加思索,道:“那就全力抗争一番,尽力去找办法;实在没有,就吃饱喝足地认命吧。”
“洒脱有余,意志尚坚。”
顾问渊上上下下的扫视她,眉心紧蹙,仿佛面对了一个旷世难题,“求索之心不足,居于安乐而享安乐。”
他挑剔的目光定格在阮枝的脸上,声线冷凝:“得过且过。”
阮枝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分析出来的,但确实也……没办法反驳。
顾问渊摇了摇头,神色已经由“恨铁不成钢”过渡到了无可奈何,好似看着一个既成定局的棋盘,无从下手:“你的本性虽随遇而安,却不能说道心懒散。因你很是笃定地要如此行事,反而坚韧。”
阮枝小声总结:“就是说哪怕要做废物,只要内心坚定些,便能做一个不轻易被动摇的废物。”
顾问渊那过于严正的可怕脸色终于稍稍缓和,轻松了些:“你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阮枝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顾问渊思索后已有结论:“你的道与他们都不同,所以听他们的话,你悟不到根本。”
阮枝:“……废物道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可悟的吧。”
顾问渊“啧”了一声,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顺其自然,通达天地,无为之道。什么废物道,难听死了。”
阮枝压根不知道他干嘛要生气,脑袋往后仰了仰,站直了正要回嘴,下一秒就被顾问渊捂住了眼睛:“摒弃外物,但寻本心。”
“这里本就是黑的,用不着……”
阮枝挣扎了一下。
“别动。”
顾问渊立即喝止她,“你太浮躁,把眼睛闭上。”
阮枝被迫听从,循着顾问渊的话,不断地放空自身,逐渐看到了灵力的流动,继而看到了一幅幅场景。
不止是心内所想,还有辽阔天地、尘世百景、人间烟火。
阮枝隐约接触到所谓的“悟道”是什么感觉了,有种很奇妙的轻飘飘的感觉,就在这时,掩在她眼睛上的温度撤离了。
“!”
阮枝惊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目光死死地盯着顾问渊。
顾问渊蹙了蹙眉,些许愕然不解:“我观你状态,应当已经入定沉浸,是有什么问题么?”
说到底,他又不是真的修士,凭着过往知识和思考来引导阮枝,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确实有点感觉了。”
阮枝后知后觉地心虚,感觉辜负了顾问渊的一番指导,便卖力地说着好话做借口,“但我想着,不能留你一人在此,所以便……中断了。”
其实是她没有彻彻底底的静心,没办法做到完全的心外无物,稍微有点动静就能影响她。
她确实有点怕黑。
身边有人一起还好,只剩她自己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顾问渊愕然地望着她,眼中的阴郁严厉都被冲散,显露出几分不可置信,随即被汹涌的尖锐恶意与怀疑湮灭,他骤然垂下眼。
她在这样全然黑暗的环境中对他说着爱慕依赖之语,陈述她有多么在意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能激起他心中负面的恶沼。
抗拒她的靠近与表白,却想牢牢地掌控她,验证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意识到在意她的谎言与否时就开始动摇,然后便愈发在意,轻而易举被简单的话语牵动心绪。他的本性不容许这种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