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看着顾问渊分明启唇像是有话要说,转眼间又闭上了,神色恹恹。
……表演得有点过了?
阮枝内心反省。
半晌。
顾问渊开口,还是那副熟悉的欠揍语气:“不需要你留下来陪我,等你出去了,我马上就能出去。”
“真的?”
阮枝此刻却不大信了,“这么说,你真是为了我才留下的?”
顾问渊不甚在意地道:“随你怎么想。”
他再次将手覆上阮枝的双眼,凉凉地威胁道:“摒弃外物,静心沉思。再悟不出什么来,你就自绝于此给我当口粮吧。”
“呕——”
阮枝第一次听到如此血腥恶心的恐吓。
“知道怕了就认真点。”
不知道是这充满恐怖氛围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阮枝这次同样感觉到了顾问渊手指的撤离,但被打断的情绪没有那么强烈,她往那些令她感到安心喜悦的场景中沉浸,浑身轻盈地随着花摇树动。
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满目漆黑,而正是她沉思畅想时看到的场景。
山水相依,鸟语花香。
青石板弯曲蔓延,有一小屋掩映在繁茂的竹林后。
呼吸之间,灵力愈发充沛,比平日修炼得益更多。
阮枝看着眼前这幅景象,不大明白:从第二层来看,她最想要的应该还是完成任务回家啊,怎么不断地探索内心后会看到这种景象……难道她其实有如此风骨,立志要做山外闲云野鹤?
阮枝抬步朝那间小屋走去,怀着探索本我的激动,兴致勃勃地进了院子。她隐约觉得这个布置似乎在哪儿见过,并未深想;推门进去,迎面就看到一座炼丹炉。
这是章昀珊带她逛过的小屋子!
阮枝想起来了,在她第一次为考核任务炼制的丹药失败时,章昀珊曾带她去了生草园背后所依的天工峰上,参观了这么一间竹屋。章昀珊说,若是她通过了考核,如此冬暖夏凉、灵气充沛又幽静雅致的地方,就是她一个人的了。附近区域有结界保护,无人会来打扰她。
里面自带上品丹炉,珍贵丹修典籍,甚至连莲华长老亲自炼好的种种灵药都有现成的!
阮枝差点就心动得不肯走,心里想着这地方简直是寻华宗上的天堂,进可持续性发展兴趣爱好,退可安全保住小命还能四处撒欢——在望阙峰上是别想了,青霄长老对她的教导越来越关注,她练剑的动静大点第二天都要被关心一番。本是青霄长老好心,却实在束手束脚。
当时阮枝就想,如果她真住进了这里,一定要好好躺个七八天,吃完就玩,玩完就睡。
原来,她从不曾背弃咸鱼的本质。
最了解她的,只有她的心!
阮枝前前后后绕着走了一大圈,除了这地方的灵气格外充足外,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她索性进了竹屋泡茶喝,对着北面飞流而下的瀑布清泉酌饮。
“按照这个情形,这十九层展现在人们眼前的应当与各人内心的道有关……看来顾问渊就算是出来也不是在这里了。”
阮枝并不担心身为男主的顾问渊,尤其是这种几乎全以男主为中心的世界。即便顾问渊没有最先出去,也总会有办法出去。
阮枝喝完了茶,甚至还小睡了一会儿。
等她醒来,发觉自己已经迈入了金丹期。
“!!”
幻阁十九层这么牛的吗!
眼前的景物逐渐消去,阮枝眯了眯眼,回到了幻阁外。
“阮师妹!”
守在入口处的孔馨月最先扑过来,一把抱住了阮枝,“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呜呜呜!”
除了三位男主,所有进幻阁的弟子们已经全部出来。因为他们在过关口时不慎跌落的事,此刻不光是弟子们,沧海宗的掌门人和长老都在幻阁外。
景瑄看到阮枝出来的那刻便掩不住慌乱的眼神,不进反退,借着人群躲到后面去了。
沧海宗的掌门问了阮枝里面大概的情况,阮枝照实说了,隐去了具体的细节。
掌门抚着胡须道:“师祖曾说过,幻阁十八层之外许另有一层,如今看来却是真的。有惊无险,便是大有造化啊。”
掌门又问阮枝在这十九层里经历了什么。
阮枝仍然实话实说:“见着了一间小屋,喝了会儿茶,小憩片刻。”
掌门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就这样?”
阮枝诚恳回望:“就这样。”
“还有这等好事。”
掌门不禁惊叹,察觉到此言不妥,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观道友已是金丹境界,你们进去之前,寻华宗弟子唯有温衍是此境界。看来你在幻阁中参悟了不少。”
说是“参悟”,写作“躺赢”。
人群中的景瑄气红了眼,羡慕嫉妒还追悔莫及。
掉进去不是该死的吗!
怎么阮枝不仅能平安出来,连修为境界都上了不止一个层次,凭什么!
阮枝又恭敬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将功劳都归功于沧海宗打开幻阁的义举,两边正互相走着场面,三位男主先后从幻阁中出来,时间相差只在片刻间。
萧约走在最前,手臂前胸皆被划开,衣摆上还浸着血;嘴唇紧抿,脸色极差,不仅是失血的苍白,而是心情很坏的那种表情难看。
裴逢星落后萧约大概五步,有一道从下颌处划过、途径脖颈而直接砍伤肩膀的伤痕最是触目惊心,光是看那狰狞的伤痕都能想象出彼时战况的惨烈,稍有不慎就会直接命丧当场。他表情凝重而忐忑,有几分晃神,走路的步伐都显得沉重。
顾问渊走在最后,他身上的衣袍被血浸透,简直像是从血池里爬出来的,唇边还溢出了血,他抬手欲抹,连手都是红的。一时间甚至看不出他究竟伤了何处。
众人的视线自这三位身上逐次掠过,又整齐划一地再次看向了阮枝:
容貌昳丽,神态轻松,通身洁白无瑕,未有半点血色沾染。
再联系她方才说的喝茶小憩——
寻华宗阮枝,属实深藏不露啊!
孔馨月凑上来附耳小声道:“师妹,你确定你和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十九层吗?”
阮枝缓缓收回诧异到有些惊恐的目光:
“……我现在不确定了!”
原著中萧约出幻阁的描述没有这么狼狈吧,这三位男主究竟是去了什么地方?和她推测的道心深处好像不大一样啊。
这一遭几多凶险,所幸大家都平安无事。
作为东道主的沧海宗掌门大大地松了口气,赠了不少疗伤灵药。
“都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等休息好了再谈。”
温衍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各自散去。
阮枝早就注意到裴逢星一直看着她,似是有话要说。弟子散开的瞬间,她就抬步往裴逢星那方走去,萧约横插一脚,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以不容置喙的强硬态度拉着她就走。
“萧师兄——”
萧约回眸瞥了她一眼。
阮枝后半截的话全然卡在了嗓子眼儿,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心弦发颤,惊惧得浑身紧绷微抖。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萧约。
把他打下绳索时,他的情绪险些失控,却只是生气的样子,不会像这般充斥着森然冷厉的锋利。
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散在周遭的空气中,令人呼吸不畅。修士动杀心时,灵力便随之逸散,以威压震慑低修为者。
萧约如原著所述,已然是金丹后期了。
阮枝躺赢得来的境界差了一筹,加之她平时就不专研剑法,无法通过剑意透出如此摄人的杀意。
如果萧约是为了她在背后偷袭那一下来算账,事情并不是毫无转机。
阮枝大概有了主意,逐渐冷静下来,不再被这份杀意所影响。
萧约带着阮枝到了自己的屋舍,“嘭”地一声关上了门,同时设下了结界。阮枝往旁边挪了半步,就被他按着肩膀捉到了眼前。
阮枝突然有点不敢对上他的视线,总觉得他的眼神和以往不一样,多了些难以描述的暗色。
他们的距离已然很近,阮枝即便尽力避开他的眼神,也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感觉到他周身躁动而充满攻击性的灵力。
“裴逢星是半妖。”
萧约弗一开口,便是惊天大雷,然而他的语气分外隐忍压抑,宁静太甚,犹如暴风雨前的短暂平和,“师妹,你知道吧。”
第七十二章
阮枝帮忙掩盖裴逢星身上妖气的那次, 勉强算是说服了萧约。彼时她还想着,虽然萧约不好惹,但是还算好骗。
然而此刻阮枝与萧约近距离对峙着, 她刚想强装不知暂且糊弄过去,萧约的表情陡然更为冰冷:“你这次又想用什么说法来诓骗我?”
“……”
这压根就不好骗啊!
一朝被发现不好惹的指数直接次方了!
阮枝非常没有骨气地尽力往后贴紧门板, 假想着能靠体重破开这道门:“我……”
不行, 不能直接承认!
阮枝绷着身躯, 声音细微的发颤,她的肩膀还在萧约手中, 有种随时能被他捏碎骨头的不安感:“师兄何出此言?”
萧约目露失望之色,眼底的雾霭沉沉愈发浓郁, 显出几分陌生的晦暗:“事到如今,你还在包庇他。”
阮枝颤栗惊惧的模样近在眼前,她极力想掩盖、做出镇定的表现, 然而不自然的面部神色和掌下微弱颤抖的身躯都说明了她这会儿不过是强弩之末。
“藏匿妖会有什么惩罚,你心里清楚么。”
萧约同样是压抑着怒气, 情绪全被压制,故而这句询问听上去更像是平铺直叙的陈述。
阮枝心脏跳得飞快,她思索两秒, 很快做出决定, 反手抓住了萧约按着她肩膀的那只手臂, 利落地屈膝跪了下去:“师兄, 我错了!”
事到如今, 糊弄和狡辩都没有用了,只能先发制人地诚恳道歉,力求稳住萧约再说。
“……”
萧约的眼睛蓦然睁大了些,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对他下跪的阮枝。
她双手紧抓着他的手臂, 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指节都泛起些微青白;仰首看过来的目光里满是惶恐的祈求:“我并非毫无缘由地隐瞒,更不是想危害宗门,请师兄暂且原谅我,听我一言。”
她就为了裴逢星,毫不犹豫地跪在他面前哀求。
萧约伸手抵了抵太阳穴,险些站不住,呼吸之间都带起牵扯经脉的痛感,绳索上她瞥来的那一眼反复在他脑中出现。
他忍无可忍地将她从地面拽起来,不顾她踉跄的动作,逼她同自己对视,字里行间满是咬牙切齿的痛恨:“你在为谁求饶?裴逢星,还是你自己?”
阮枝被他抓到的瞬间差点就出手反击了,听到萧约超出意料的质问,她不免愣了愣:事情的重点是这个吗?
感觉到肩上的力道逐渐增大,阮枝禁不住“嘶”了一声,抬眸望去,发觉萧约并不像往常那样进退有度地轻易放手。
他作为掌握主动权的那方,脸色却苍白得可怕,眼底隐约有几缕血丝。气到了极点,身上沾了血污的破损衣衫都来不及换,难得一见的风度全无,狼狈而凶狠。
“阮枝。”
萧约的声线冷凝,浑身戒备而紧绷,似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刃,近距离下充斥着沉重的威胁,“说话。”
“……我当然是为我自己了!”
阮枝欲哭无泪,心里无数遍后悔:早知道就不低估萧约的怒气值了,他这种过于正直的人设,果然就是对妖魔有关的事反应分外强烈。
虽然可以确定萧约绝不会私下杀同门,但架不住被打一顿也挺疼啊。
萧约没有放松对她的禁锢,目光沉默地追随着她试图躲藏的视线,并不马上追问。
这算是……对她的回答比较满意的意思?
阮枝见缝插针地抓住机会继续道:“裴师弟成为半妖实属无奈,并非是他自己所愿,彼时情况危急复杂,他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敢忘记宗门教导,可也不能随意摒弃同门情谊,故而没有禀明师父与掌门,是我的错。”
阮枝自认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漂亮,周围却再次陷入某种强大的压力中,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迟滞。
她眼角余光看见萧约的胸膛无声且迅速地起伏了两下,俨然是怒火再度翻涌,就要按捺不住了。
阮枝只好硬着头皮接连道:“师兄,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请师兄宽宏大量,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放在肩膀的手指收紧,仿佛真的要当场捏碎她的骨头。
阮枝也不敢出声,心里数着秒等着最坏的情况再动手——这是下下策,一旦打起来就彻底收不了场。
“在幻阁中,你想置我于死地,就是为了此事?”
萧约问出了当时未能说完的话。
彼时不知道理由,现在却能知道了。
阮枝听见前半句气势就矮下去了,即便没有隐瞒裴逢星是半妖的事,她下黑手这事也没得洗:“那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请师兄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个阴险小人吧。”
谁让她就是为了和他作对而来。
萧约并不相信她的话,认定了她是要帮着裴逢星说清遮掩,判断力早就在难以遏制的生疼痛感消失殆尽:“你为什么要跟着跳下来?”
阮枝有短暂的犹豫,是思考照实说和暂且隐藏两种不同选择导向的后果,而后她选了前者:“是景瑄将我打下去的。”
“……”
原来如此。
她并没有要跟着他跳入深渊,不是舍不得、也不是心怀愧疚,而仅仅只是她同样被偷袭了,所以身不由己地掉下去了。
哪怕此刻她惊惧忐忑至此,面对他的态度仍然狡猾,斟酌着回答他的每个问题,全无半点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