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昀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以前在你面前乖得像是只听话的小狗,不管你走到哪他都能凑上去,在你身边摇尾巴;今天他却没特别找你搭话,实在反常。”
阮枝唇角提一提,并不算是笑:“师姐,你将裴师弟比成小狗,要是给人听见还以为你对他有意见。”
“小狗多可人疼,我这是夸他吧。”
章昀珊瞄一眼阮枝的表情,又回忆了一番方才发生的种种,猛然惊觉,“他醒之前,你正在脱他外裳,难道是因为他误以为你要对他不轨,所以生气了?”
阮枝下意识要否认,想起抬眸对上裴逢星的那个眼神,开口就不大确定:“……应该不会吧!”
章昀珊听出端倪,手拍了下额头:
“这真是天大的巧合误会。裴逢星身上那件外裳是掌门从库房里专程拿出来的,风火雷电雨水不侵,化神期以下的修士打上去都能卸掉八成灵力。所以我才让你把他那件衣裳脱了,不然我们和直接请个大夫给他看病有什么区别?”
阮枝还真不知道那件衣服有那么大来头:“看来掌门很重视裴师弟啊。”
“重视是重视,也有点愧疚的意思在里面吧。”
章昀珊并不避讳阮枝,直言道,“你那会也被掌门叫了去,大概事情你都知道。但这事没闹开,固然是严厉惩治了萧约,可为着他背后的萧家,这事没做得那么大。掌门心里便有个坎,觉得过意不去,就想着法地补偿裴逢星。”
阮枝道:“萧家家风严谨,当不会行包庇姑息之事。”
“当然了,萧家传承数百年,自有风骨。”
章昀珊目视前方,“但萧约身上担子重,萧家把他培养了那么多年,这一代要想找个能替换他的基本不可能。所以呢,即便萧家没说,掌门和各位长老,顾念着这事传出去的影响……说到底,修士还是凡人,都不是真正六根清净之人,否则也用不着苦修,又一层层地筛选。”
章昀珊看阮枝表情中的些许困惑,慢声笑道:“若这事真是萧家出面压人,掌门的愧疚反而不会这么深。”
偏偏是他自己得失考量,做了选择。
所以更感到内疚。
阮枝听懂了,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师姐,我们现在就去见掌门对吗?”
章昀珊:“对。”
“那我们走快些吧,我带你御剑也可以,我的断水剑还保养得好好的。”说着,阮枝就要去拿断水剑。
章昀珊拍了下她的手臂,示意她往后看。
是裴逢星追了过来。
他的仪容已经整理好,步履匆匆,到了近前才端肃行礼:“二位师姐,我想去拜谢掌门,可否同去?”
“当然。”
章昀珊扫了眼阮枝,“御剑还是散步,都行。”
阮枝立马化身伟岸的师姐形象:“裴师弟刚醒,看裴师弟的吧。”
裴逢星亦客气道:“我身体无碍,御剑便可。”
章昀珊作壁上观,很难说服自己这两人没点猫腻。
掌门知道裴逢星无碍,很是高兴,连化身章昀珊的莲华长老都没顾上多给眼神,一个劲地同裴逢星说话。
阮枝等着空档,再去和掌门坦白。
掌门正拍着裴逢星的手臂,叹道:
“因祸得福,这次确是苦了你。”
裴逢星神色恭谨:“弟子算不得受了苦,反倒是劳累各位为我担忧奔波,心有不安。”
他迟疑着,口吻担忧道:“不知萧师兄、顾师弟还有其他弟子都怎么样了?”
掌门脸色微凝:“弟子们大多无事,顾问渊不知如何不见踪影,现今还未找到;至于萧约……他已受罚去了。”
在场的都是该知道内情的,掌门就没有刻意藏着掖着。
“受罚?”
裴逢星轻轻重复了一遍,不解道,“萧师兄为何要受罚?”
掌门定定地看着他,道:“因他残害同门,对你出手。”
裴逢星脸上的茫然全然不似作假:“萧师兄并未对我出手过,何来残害同门之说。”
掌门一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难道在半仙灵地中,你们突遇雷劫,不是萧约将你推出去挡了天雷么?”
裴逢星不假思索:“自然不是。”
阮枝心下松快了些,由裴逢星揭穿她也行,男主角的打脸时刻必不可少。
掌门紧随其后、几乎是压着话音落下便追问:“那是何人将你推了出去?”
裴逢星好似被问懵了,眼睛眨了一下,面色为难道:
“多谢掌门关怀,可是当时并没有人推我……许是说我受阵法之力冲撞,被弹了出去的事?”
掌门不敢置信:“没有人推你么?”
一旁的章昀珊与阮枝亦愕然地面面厮觑。
“是。”
裴逢星羞愧地垂首,“全因弟子平日修习不够,竟在关键时刻被阵法冲击,从而破坏了本已成型的三才阵法。因着这件事,弟子心中有愧,除感谢外,弟子还应致歉。”
“可……既然萧约没有对你下手,他又为何要认呢?”
掌门百思不得其解。
裴逢星若是一早醒来,说了这话,此事便是直接翻篇,全当是一场误会——本来那屏障外的弟子说的也不甚确定;可萧约既然认了,还那么言之凿凿,那裴逢星这话就没有太大作用了。
毕竟若真的没做,何苦认罪?
说不得裴逢星以为的阵法之力,才是人为。
裴逢星摇头:“弟子不能清楚萧师兄心中所想。”
他侧过视线,精准看向阮枝:“不知阮师姐可曾听过萧师兄说些什么?”
阮枝脚步一动,就要上前来说出真相。
裴逢星目光微闪,忽而在掌门跟前直直地跪下,双手平举:“掌门,弟子当时确实没有感觉到被人暗算,必然是有误会。既然此事因弟子而起,弟子请求掌门,免去萧师兄的责罚。”
阮枝硬生生地僵住:
裴逢星这番话,且看掌门如何反应;如果她现在出去认罪,搁在萧约身上的就是包庇罪责,绕一圈还是得受罚。
掌门踌躇得难以辨明了:“果真没有么?”
“果真没有。”
裴逢星笃定无比,一贯地面色淡然平静,令人信服,“萧师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难保他不是觉得没有照顾好我们几个师弟师妹,便胡乱揽了一通罪责。”
掌门扶着他的手臂,面色已然十分复杂:“你先起来。”
裴逢星大有跪着说清的架势:“还请掌门明鉴。”
“……我自然会好好查清这件事。”
掌门视线隐晦地偏向章昀珊,“不如,就动用搜魂术,看看当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吧。”
章昀珊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搜魂术极伤双方的神魂,得不偿失。”
裴逢星道:“若真要行搜魂术,可在弟子身上进行。”
章昀珊往前站了两步:“搜魂术只能反映出被搜魂者当时当地所见所闻,裴师弟你既然说是被阵法冲击,哪怕是动用此术,也只能看到这个。”
话是对着裴逢星说,实则是说给掌门听的。
动用搜魂术的念头作罢,掌门同他们交代了几句,便去找萧约。
“裴师弟。”
出了殿门,阮枝喊住了裴逢星。
章昀珊知情识趣,揣着手迅速开溜。
裴逢星停下步子,却没等阮枝开口,而是直接道:“我现在要赶去扶摇阁,师姐有急事不妨在路上说?”
“好。”
阮枝点头。
然而路上根本没有时间说,因为裴逢星御剑直冲,根本不等,更没有说话的机会,只能跟着御剑追赶。
阮枝追得过快,甚至有种坐过山车的错觉。
但凡这个年头有空中交通管制,这种速度都得是被判超速的程度。
落地的瞬间,阮枝不适应得脚下发飘。
扶摇阁门前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交任务的高峰期,空地大树下又聚着群人,难得人多。
“我还说这大白天哪来的流星,合着是你们二位御剑比速度呢。”
孔馨月一眼瞅见他们,招了招手,“阮师妹,你过来看看,孙师兄他们下山去,还带了只狗回来呢!”
树下几人围聚便是为了这只带回来的流浪狗,通身黑毛,眼睛却亮,只是身形瘦小、毛发干枯,缺乏营养又有些怯生生的。
这狗已然被清洁过,还喂了东西,精神不错。细看,能发现它身上有些不明显的伤痕。
孙师兄正讲着自己遇到这只狗的场景:“……我就看着路边的几个流氓踢着它玩,还拿枝条抽它,那会还下着雨,真是。我将那些人略斥了几句,把它抱到干净的草堆上去,谁知它咬着我的衣服,还眼泪汪汪的。我一时心软,就将它带回来了,左右不缺它这点吃的,遇着了就是有缘。”
阮枝蹲下,试探性地伸出手,狗狗先是退了点,静了一阵,又略略向前凑近了。
孔馨月愤慨地道:“欺负它的人都不会心虚愧疚吗?”
裴逢星站得离小狗也很近,闻言淡淡道:“有些人便是如此,不会对一只狗感到愧疚。”
阮枝敏感地察觉到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正在rua狗狗的脑袋和下巴,动作很轻,试探为主。狗狗没有感觉到威胁,愈发放松,眼睛都眯了起来。
孔馨月指着狗狗道:“你们看,它的尾巴摇得好欢。”
阮枝看着忍不住笑了:“真可爱,太招人喜欢了。”
她看狗狗不抗拒了,伸手将它抱到怀里。恰好这时裴逢星往前一步,她只要侧身幅度大点,不小心就要撞进他怀里。
阮枝及时刹住了动作。
“果真么。”
裴逢星垂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一眛摇尾巴讨好的狗,就能讨人喜欢么?”
阮枝下颌绷紧一瞬,又松缓:“不是狗,当然不能,因为不需要做狗会做的事。”
裴逢星唇角掠起嘲讽的弧度,视线移开,含着淡淡的冷意;却犹豫缓慢地伸出手,轻柔地触碰了下狗狗的身躯。
像是怕吓着它,一触即走。
裴逢星转身进了扶摇阁。
孔馨月即刻凑到阮枝身边来,面色凝重:“你和裴师弟吵架了?”
“不是。”
阮枝含糊道,“有别的事。”
孔馨月不信,一本正经地问:“不是吵架那他为什么要骂你是狗啊?”
阮枝:“……”
作者有话要说: 裴逢星:。我不是在说她
第九十九章
孔馨月就“裴逢星到底为什么要骂你”这件事展开了无限联想, 神秘兮兮地同阮枝分析道:“裴逢星以前可从来不是这样,哪怕对着外人也没有骂狗的,更何况是对你?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这里面有诈!”
阮枝好奇地洗耳恭听:“哪种诈?”
孔馨月言之凿凿:“他一定是被天雷劈坏了脑子。”
阮枝:“……”
“不然我真找不到他会骂你的理由。”
孔馨月补充道, “或者现在这个世界是假的。”
阮枝:“……”
阮枝:“你有没有想过,他骂的可能不是我, 是他自己。”
孔馨月瞠目结舌:“那他不就更有病了吗?”
阮枝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她看着扶摇阁的大门, 机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今日来交任务的人似乎格外多。”
“近来扶摇阁的任务都比以往多。”
孔馨月解释道, “先前妖界那边想着玩阴的,故意搞事嫁祸给魔界, 想借我们修士的手去对付那些魔物,继而挑起两界不和。这不是前段时间那位魔尊之子回去了嘛, 雷厉风行地收拢了魔界大权,转头去打妖界。妖界主事者弱,地盘里的妖都要往外跑, 搞得四处不安宁。”
阮枝算了算时间:“才一个多月……”
孔馨月奇道:“什么一个多月?”
阮枝:“这位魔尊收拢权力、出兵攻打的似乎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难说着呢。”
孔馨月俨然一副知道秘辛的语气,“魔界那地方不认血缘传承, 全赖实力,那些野蛮的家伙欲念和邪念都重,一个魔尊的位置就够他们争得死去活来。我们看着是这位魔尊之子突然出现夺权, 还不知道人家背地里做了多久的谋划布置。”
阮枝肃着脸色, 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心里想:这位新魔尊——前身份顾问渊, 还真就只用了一个多月。
恐怖如斯。
怀中的小狗在阮枝手臂上蹭了蹭, 换来一阵舒适的抚摸。
阮枝道:“这只狗取名字了吗?”
“孙师兄取了。”
孔馨月道,“叫小三。”
阮枝:“…………叫什么?”
孔馨月重复道:“小三啊。孙师兄说它之前日子难过,又瘦小,贱名好养活。”
好家伙, 这可不止是贱名。
一时间阮枝甚至不知道该联想这个世界中根本没有的小三意义,还是该联想那位被她擅自排序为“三号”男主的顾问渊。
看来顾问渊与狗,冥冥中自由联系,这辈子是逃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