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
我觉得你们魔族人对自家尊主的关心真的很不够。
这样不就显得我过于殷切了吗?
阮枝切实感受了一把魔族内部奇怪的风土人情,她指着顾问渊脸上那处细微地伤口,问:“这里的伤口,不需要特殊处理吗?”
药师这次用更加沉默恍惚的目光,盯着那点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足足看了有三秒之久:“这,这多等一会儿,就会结痂了吧。不需要处理的。”
天呐。
这姑娘什么来头,给我这个资深药师都整不会了。
阮枝看出这位药师的神游天外,清了清嗓子,本想就此打住,扫一眼身旁的顾问渊,又追问了一句以求保险:“应该不会留疤吧?”
药师麻木地道:“不会的。哪怕是留疤,这也是尊主与敌抗争的象征,是光荣。”
破相了多难看啊!
阮枝忍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一刻,阮枝和药师双方都在心里对对方进行了谴责:
你们魔族人好冷漠/这姑娘根本不懂我们魔界的荣耀。
全程都没怎么说话的顾问渊终于出声,是对药师说的:“下去吧。”
药师忙不迭地离开了。
看得出来他待得很煎熬,哪怕奉命前来也没有开个药方,走得特别迫切。
阮枝叹为观止,收回视线不无惊愕地道:“魔界药师都这样的吗?”
顾问渊对此见怪不怪,眼皮轻掀:“是你太大惊小怪了。”
阮枝心说:我大惊小怪那你刚才都不阻止我?
便是在这念头冒出来的刹那,阮枝隐约察觉到顾问渊可能缺失的部分是什么,或许可以以此作为突破口。
迎着顾问渊的目光,阮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这样么。我先前看见那一排供以药师居住的屋子,还以为魔界最重药师。”
顾问渊漫不经心地理着翻折的袖口,道:“魔界不重药师,更重术士。那些养在魔宫里的另有用处。”
阮枝追问:“是做什么用的?”
顾问渊无声地望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阮枝乖巧地道:“是我逾矩了。”
她紧接着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伤药,举到顾问渊的眼前晃了晃:“是百活草的粉末,对你的伤处有益。”
顾问渊别开视线:“不需要。”
阮枝补充道:“我替你上药吧。”
顾问渊动作微妙地顿了一下。
阮枝见缝插针上了手,能看见顾问渊条件反射蹙起的眉,但没感觉到任何实质性的拒绝。
她的指尖落在顾问渊的脸侧,后者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些,随即又被理智止住,于是整个人都显得颇为僵硬。
“疼?”
阮枝问。
顾问渊眉心蹙得更深:“你在侮辱谁?”
阮枝:“。”
好一个酷炫狂霸拽的魔尊。
温热的肌肤相贴,分明没有多余的事物,却能带起奇特的战栗感受。即便生生压制着不要露出痕迹,这份令人屏息的触感也会回流到心底,引起一阵陌生的酥麻。
这点短暂的上药时光硬生生被感官拉长,顾问渊无端煎熬地忍受着,觉得阮枝这看似疗伤的关切行为,实际比真刀真枪的伤害更来得锐利,轻而易举就破开最深处的屏障。
在阮枝手指离开的瞬间,顾问渊下意识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嗯?”
阮枝不解地看他,“怎么了吗?”
顾问渊都要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他全然没有下一步的准备,只是随心而为。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记得净手。”
阮枝:“……”
你觉得你礼貌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魔界的夜晚总比其他地方的夜色更深重些。
大半夜折腾这么一通, 谁也没有安眠。所幸魔族人历来特立独行,夜间不睡觉也不算什么大事。
阮枝走前,像模像样地叮嘱了一番。
顾问渊挥挥手让她走, 乍看上去似乎是不耐烦的样子。然而等傀儡回来,他仍站在窗前, 与阮枝离开前的姿势无异。
屋外的呼号变本加厉。
顾问渊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极快地在虚空中一抓, 便从呼啸而过的风中抓出了一道灰黑色的暗影;形状不定,被风吹得边缘飘摇而不规则。然而正是这不起眼如苇草的东西, 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嚎叫。
“呲——”
顾问渊手指略微用力,暗影就在他手掌间化为齑粉, 随风而逝。
他漠然地捻了捻指尖,对傀儡道:
“去看看青崖渊的那群废物都在干什么,放跑了这么多怨鬼出来, 再管不住就让他们全都吃下去。”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和。但这番话毫不留情, 充斥着弥漫杀意的威胁,便是本没有生命和意识的傀儡听到,都禁不住在这陡然爆发的压制中身躯颤抖, 伏地求饶。
顾问渊转过身, 目光自傀儡屈服的背脊上扫过, 忽地问道:“你觉得一个人会被同一个人骗两次吗?”
与前一句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询问, 罔论在他跟前的不过是个傀儡, 没办法拥有人的思维。
顾问渊作为傀儡的主人,深知这点,他也并非是想要谁来给他答案。
“应当不会。”
过了片刻,顾问渊自言自语地感叹, “不然得是有多蠢啊。”
怎么会有人被同一个人、大略一致的手法骗到两次呢?
绝无可能。
顾问渊生平最烦说不通的蠢人,他更不愿去成为蠢人。
-
阮枝换了间屋子,虽然没有先前那间富丽堂皇,住个人绰绰有余。她倒是身心轻松、睡得一夜香甜无梦。
次日清晨,她顺利起早,决定去给顾问渊熬药。
这是她从昨天药师的反应和顾问渊的表现得出的猜测:魔族人不屑看病,认为受伤是功勋;而顾问渊在魔宫堂而皇之设置那么长的住处供以药师,自身又不怎么用得上药师,必定是需要他们做别的事——很有可能与顾问渊雨天浑身难受的事有关。
阮枝此番作为固然有一半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却不全然是装模作样地胡作非为:在她身处寻华宗、还没有发现自己搞错了剧情之前,而已经拜入莲华长老门下后,她曾为顾问渊这特殊的体质特意研究过,想着以备攻略之需。
鉴于顾问渊“身体差”在丹修这边颇有些人尽皆知的意味,莲华长老还手把手地就这事指导过阮枝,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和法子。
现在就是将理论付诸于实践的时候了!
阮枝走过空无一人的曲折长道,循着记忆来到那排矮房前,扣响门后大约等待了三分钟,才有人来开门。
这人倒不是全身裹在黑袍里的那类装扮,起码还看得清长相,中年模样,身量有些矮小,穿着身灰扑扑的宽袍。他面对阮枝时,甚至还需要微微仰首:“你是……?”
阮枝面不改色地道:“我是尊主带回来的人,昨日你们这里的一位药师已经见过我了。我是来借用贵地,为尊主熬药的。”
男子的表情猛地变了,原本还是不以为意的打发态度,转瞬就目光灼灼地紧盯着阮枝打量:“原来你就是那个大惊小怪的奇怪姑娘。”
阮枝:“?”
“你说要为尊主熬药?”
男子后知后觉地道,“昨日不是有药师去请脉,说尊主并无大碍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枝摆摆手,解释道:“尊主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你大概也听说了我是个多么杞人忧天的人,放心不下尊主的身体,想着来为他熬一副有益于强身健体的药。”
她一本正经地道:“毕竟昨天那位药师没有为尊主开药啊。”
男子:“……”
他回想了一下那名药师回来后所说的情况,颇有些无言以对:“依尊主昨日的情况,确实用不上开药。”
但阮枝坚持要为尊主“强身健体”。
男子总算体会到了同僚昨日的心情,哑然地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合适的劝说之词。
也就是魔宫平日没什么人来,哪怕昨天刚闯进个不速之客,都没往药房这地方转转。魔族人都对药师不重视,这地方没有明确的禁令。
稀里糊涂的,就让阮枝趁虚而入了。
顾问渊早在门扉被人碰上而发出细微动静前就醒了,刚施完清洁术,察觉到屋外之人的行踪鬼祟,便又躺了回去,等着看来人有何用意。
第一直觉,来的或许是敌人,或许是某些不得安宁的魔将,还有可能是……
来人并未刻意掩藏气息,那份在周遭无形散开的清雅气息顺利地送到了顾问渊的鼻端,是他颇为熟悉的气味。除此之外,还夹杂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阮枝?
她想搞什么鬼?
顾问渊按兵不动。
阮枝悄无声息地停在他床边。
两人无声地僵持了须臾。
顾问渊率先按捺不住,睁开眼,就对上了一碗漆黑的不明液体。
阮枝半张脸隐在碗后,眉眼弯弯,笑意盎然:“尊主,起来喝药啦。”
顾问渊:“……”
虽然不清楚具体为何,但总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仿佛喝了这碗药就该去死了。
阮枝眼神真挚,表情那叫一个纯洁无害:“尊主,要我喂您吗?”
顾问渊:“……你受了什么刺激?”
“这话是从何说起。”
阮枝神色自若,表情完美无缺,“我一心记挂着尊主的身体,早早就起来熬药了。”
顾问渊将怀疑的视线转向药碗。
“这是我还在寻华宗时就在寻摸的方子,是特意为尊主在雨天身体不适所调制的。”
阮枝接着道。
顾问渊意味不明地重复道:“还在寻华宗时?”
阮枝点了点头,似是为了增加可信度,佐证自己用药的妥帖,她又补了一句:“莲华长老同我一起讨论过这方子,即便没有多么大的用处,也绝不会有问题。”
顾问渊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视线在阮枝和这碗药之间游移几度,才道:“这碗药看上去应该并不美妙。”
“药嘛,怎么可能好喝。”
阮枝边说,边将药碗往前递了递,“良药苦口利于病。”
顾问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旁侧闪躲了一下,同时伸出手来抵住碗沿,制止她可能更进一步的动作:“啧,你——”
阮枝忽然道:“你该不会是怕苦吧?”
“……”
顾问渊的眼神凝固了。
如果眼神能杀人,阮枝觉得,自己可能被迫原地重生无数次了。
阮枝强行挽尊:“我的意思是,这碗药确实是太苦了,需要改良。我这就拿下去重熬一碗!”
顾问渊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他拦住阮枝的动作,将药碗夺过来一饮而尽。
这玩意儿怎么能这么苦?
顾问渊姿态僵硬地将嘴里的不明液体强行咽下去,脸上堪堪绷住的表情随时有皲裂的风险。这种苦涩已经不是常人能想象的程度,顾问渊甚至怀疑阮枝想活活把他苦死。
一枚果脯被送到嘴边。
顾问渊循着本能就吃了下去,齿关咬合,嘴里陡然爆发出一阵更为强烈的酸味。
“!!”
他的五官都要扭曲了。
阮枝看他表情不对,关切道:“您怎么了?”
怎么了?
我要酸死了。
虽说魔界不大重礼节,但顾问渊自认没办法在阮枝面前将吃下去的东西又吐出来,哪怕这东西酸得他天灵盖都要通了。
“——咳咳!”
强行咽下后,顾问渊喉间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一阵咳嗽。
阮枝很是善解人意地为他拍抚背脊。
顾问渊眼神复杂得犹如深潭,他哑着嗓子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就是普通的果脯啊。”
阮枝道。
顾问渊没好气地道:“酸死了。”
他看阮枝没有立马跳起来反驳,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故意的?”
阮枝难得露出一点心虚的样子:
“手边没有其他甜食,就想着这个也好,起码能……”
在顾问渊的死亡注视下,阮枝轻声说出后半句:“以毒攻毒,以酸止苦吧。”
谁能想到顾问渊舌头这么敏感,苦和酸都受不了。
顾问渊:“……”
他冷着脸指向大门:“出去。”
阮枝这下倒是乖觉,跑得比兔子都快。
徒留顾问渊在殿中捂着嗓子,被苦味和酸味冲击得面容扭曲,近乎龇牙咧嘴:他是不是对阮枝表现得太过宽容了,才几天时光她就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开始蹬鼻子上脸,半点身为寻求庇佑之人的自觉都没有。
昨天就该让她在暗牢多待一会儿,不该马上就去接她。
但她今日起早就是为了给他熬药,似乎……勉强能够功过相抵?她是算准了才敢这么做的吧。
顾问渊一时想不出具体的结果,索性作罢,整整喝了两壶茶才把嘴里的味道消下去。
一位魔兵匆匆来报,显然是知道他醒了才敢来打扰:
“那位姑娘说要借用栖月池,还要一些药材,说是要为您准备药浴。”
顾问渊不假思索地道:“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