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刚刚怎么没找到。”盛栖池接过,冲他摆摆手,脚步轻快地下楼。
蒋欢已经默默地走了下去,背对着他们在等她。
倪不逾看着她们下了楼,往操场方向走。
他漫不经心地靠着墙壁站了会,突然直起身子,抬脚往下走。
—
一直走到双杆前,蒋欢才停下。
盛栖池随之停下脚步。
蒋欢转身面向她,紧抿了下唇角,却没开口。
盛栖池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
蒋欢抬眼:“对不起,我昨天不小心弄坏了你的……”
她突然停住,目光落在盛栖池身后几米处。
倪不逾单手抄兜,站在树荫下,敛眉看着她。
失神一瞬,蒋欢自嘲地扯了扯唇。
“对不起,我昨天弄坏了你的板报,是我一时头脑发热,我向你道歉。”
果然,有人动了她的画。
可那幅画现在已经完整如初了。
盛栖池恍然片刻,觉得有些奇怪,“你是故意的?”
蒋欢轻轻垂下眼皮,没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
盛栖池心里的疑惑在扩散,以蒋欢的性格,如果她是故意要搞破坏,大概率不会主动坦诚道歉,除非……
除非她是被人抓到了。
手指触碰到口袋里的手机,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盛栖池又问:“为什么?”
蒋欢:“什么?”
盛栖池:“你自己说的没精力办板报,为什么又要故意弄坏我的画?我有哪里得罪过你吗?”
蒋欢摇了摇头:“没有。”
她的目光又一次忍不住看向盛栖池的身后。
盛栖池意识到,循着她的视线回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倪不逾。
心里的那个念头得到了印证,她霎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懵了一瞬,眉眼弯下来。
后知后觉的感动夹杂着开心兴奋在四肢百骸里窜动,盛栖池稳了下情绪,拉平了唇角再次看向蒋欢。
“因为倪不逾?”
她问:“你喜欢他?”
蒋欢的目光轻晃了下,她咬着唇,没出声。
似乎只要她不亲口承认,她就没输一分。
女生对于来自同性的不友善其实都是有感知的,纵使再迟钝,经过这么多次有意无意的摩擦,盛栖池也早就察觉出了蒋欢对她的小小敌意。
起初,她没去深究,也没太放在心上,眼下却全都懂了。
是因为倪不逾,因为嫉妒。
盛栖池了然地笑了笑,没再提及板报的事情,反而话锋一转:“你知道他是我男朋友吧?如果不知道,现在知道一下也不算晚。”
“是我主动追的他。”
蒋欢眼皮轻动了下,“猜到了。”
“你认识他比我早,应该有更多和他相处、对他表白的机会,你怎么没抓住呢?反而要对我耿耿于怀。”
盛栖池平静地叹了口气,平静得让蒋欢觉得屈辱,好像真的是觉得她蠢笨,在替她惋惜。
“其实你挺优秀的,长得好看,成绩好,脑子也不笨,可惜就是拎不清,抓不住重点。”
盛栖池又叹了口气,语气真挚:“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和事物应该努力去争取,去追求,而不是去嫉妒破坏别人。你生我的气又有什么用,就算没有我,以后也会有李栖池、王栖池、徐栖池,你就算把她们都打死,倪不逾也不知道你喜欢他啊。”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是在蒋欢的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盛栖池那悲悯的语气,比愤怒的辱骂、质问更让她伤自尊。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没有自尊心的。”蒋欢没有勇气再去看盛栖池,她抿着唇,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她自欺欺人道:“我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
“……”
盛栖池诧异地挑了挑眉,表情一言难尽。
她实在搞不懂蒋欢这迂回矫情的脑回路,和她永远用不到正处的骄傲。
三观不同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时间。
“你知道这句话是奥黛丽·赫本说的吧?”
“那你明白这句话是建立在一个什么样的前提条件上吗?”
“在月亮奔你而来之前,你总该让月亮看到你的可奔之处吧。据我所知,目前为止,你的月亮对你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你的名字上。”
“哦,现在又多了一条,”盛栖池遗憾地撇了撇唇:“你是给他的月亮背后使坏的人。”
“如果你的道歉不是出自真心,那我也没有必要再在这听下去了。你的道歉我不接受,蒋欢,我不会再忍你下一次了。”
盛栖池正色,眼尾微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那一瞬间,蒋欢好像在她眼底看到某种和倪不逾神似的东西。
她恍了下神,盛栖池已经大步走远了。
—
盛栖池大步朝倪不逾走去,走了两步,改为小跑。
她像一阵热烈的春风刮到他面前,仰起头,露出一脸忘乎所以的傻笑。
“不逾!你帮我画画了!”
倪不逾把手从裤袋里拿出来,帮她拨了下额前跑乱的碎发,“你猜到了?”
“除了你,谁还能画得那么好!”盛栖池毫不迟疑。
快乐在胸口发酵着,她整个人都像被浸泡在甜蜜的气泡水里,汩汩地冒着快乐的小泡泡。
倪不逾淡垂着眼尾,神色不虞地扯了扯她的脸颊,“你是不是傻?被人在背后阴了还一脸傻乐。”
“我才不在乎她呢。”盛栖池眼瞳清亮,圆圆的眼睛里像盛满了阳光,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我只在乎你。”
“我只在乎我男朋友重新拿起了画笔!”
盛栖池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整个人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懵了,“我男朋友竟然为了我重新拿起了画笔!逾神,你说我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好事啊,才能遇到你。”
她从来不吝啬说甜蜜的话,说起来自然又诚挚,完全出自真心。
因为出自真心,也来不及犹豫害羞,跟随着本能就脱口而出。
“要不是因为在操场上,我现在就想亲你!”
话音落下,面前的少年唇角轻敛,忽然低下头来,向她的方向略略俯身。
气氛突然染上暧昧,盛栖池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身体几乎要贴在树干上。
倪不逾把她困在树荫下的角落里。
他漆黑的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语气低沉而霸道:“第三次了,我帮你记下了。”
“以后,慢慢还。”
盛栖池:“……”
—
次周周二,板报比赛的结果出来了,三班没有悬念地拿了第一名。
王敏学在课堂上重点对盛栖池和她的板报小团队提出了表扬,全班热烈的掌声中,蒋欢绷着唇,低着头奋笔疾书,好像完全置身事外。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连她的同桌、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因为和倪不逾换了座位才坐到她身边的男生也在开心地感叹:“盛栖池真的好厉害啊,只要她去做的事情,好像就没有做不好的。”
林浩的大嗓门隔着好几排的距离传过来:“早就说了,盛栖池参加这种比赛就是降维打击,其他班拿什么和我们比?”
他的语气是那么毋庸置疑。
蒋欢垂着眼,手腕停顿,任由水笔在纸张上慢慢洇出一个难看的墨点。
盛栖池特意带来了一个相机。
奖状一送过来,她就捧着奖状站在了板报前,让丛眠帮她拍了张照片,表情兴奋地像拿了全国一等奖。
丛眠看着她在镜头里笑靥如花的模样,也觉得好笑:“你今天吃兴奋剂啦,这么开心。之前联考拿省第一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兴奋。”
盛栖池歪了歪脑袋:“那不一样。”
丛眠:“确实不一样。”
那个成就点也就是这个的一千多倍吧。
盛栖池抿唇笑了笑,没多加解释。
只有她自己知道,背后这幅水粉画的意义。
倪不逾为了帮她克服了内心的抗拒和抵触,重新拿起了画笔。
这意味着他真正愿意跟过去和解,跟自我和解了。
于盛栖池而言,这幅画的意义,胜过之前为她带来过荣誉的每一幅。
盛栖池一个人拍完还不够,又拉着倪不逾、丛眠和吴回一起拍。
“这是我们四个第一次共同合作获得的荣誉,必须得好好纪念一下!”
吴回说:“等会儿,我整理下发型。”
于是,四个人并排站在后面黑板前,让艾何平帮着拍了张合影。
盛栖池和丛眠手拉着手站在中间,吴回和倪不逾站在两边,艾何平喊了“一、二、三”,按下了快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生动的笑意。
丛眠跑去检查艾何平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挺好看的,连咱们的拽王逾神都笑了。”
画面里的少年浓眉凛目,唇角微微勾起,冷冽分明的五官褪去几分锐气,眼底漾着浅淡的笑意。
丛眠眨了眨眼,再次把盛栖池拉到了黑板前,提议道:“给你和倪不逾拍张合影吧。”
已经快要上课了,教室里安静了许多,盛栖池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倪不逾已经气定神闲地站在了她的身边。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少年表情傲娇,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像是在勉为其难地配合。
丛眠提醒她看镜头,盛栖池转回了视线。
镜头对焦,在丛眠按下快门的那刻,倪不逾忽而抬起手,揽住了盛栖池的肩。
少女讶然地偏眸,看到前一刻还面无表情的少年,正抿着唇角轻笑。
他眼尾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像冰雪消融的春天。
于是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画面定格。
—
生活又回复到没日没夜地做题的常态中。
倪不逾依然每天下午去驾校练车,晚上回学校上晚自习。
相比于盛栖池,他的晚自习可就自由多了。高中的课本很少再看了,他最近每天都在看编程方面的书籍。
其实吴回说的没错,到了眼下这个阶段,他完全可以请个长假去做别的事情,比正常高三生多享受几个月的假期,但是高一高二总爱逃课的他,现在反而变得遵规守纪了。
原因无他,备考很苦,他要陪盛栖池一起度过。
倪不逾成了盛栖池的专属数学私教。
四月中旬,舒琰去医院做了一次全面体检。
检查结果显示,她体内的癌细胞已经全部消失,以后不用再吃药,只需要定期去医院体检。
当晚,盛栖池第一次动手做了一餐晚饭,虽然只是水平一般的三菜一汤,舒琰却吃得无比欣慰,感觉面前的这桌饭胜过她之前吃过的任何一家高档餐厅的味道。
四月底,高三迎来了二模考试,盛栖池终于跻身进了年级前五名。
以她目前的成绩,A市美术学院早已是囊中之物。
时间在一张张充满油墨味道的试卷中倏然而过。
又是一年五月,盛栖池即将迎来十八岁生日。
小的时候,她日日期盼着成年这天,盼着快点长大,盼着自由。
后来,父亲去世,舒琰生病,她在锋利的时间里体会到切肤之痛,又慢慢的,不再那么期盼着长大。
子女长大就意味着父母渐老,她害怕看见舒琰衰老。
而随着舒琰病愈,经历了充实又忙碌的高三,她对于成长逐渐变得平静,没有太大的期望,也没有了恐惧,变成了一种顺其自然的心态。
盛栖池觉得自己变佛了。
咬着冰棍听着窗外的蝉鸣,盛栖池对着天上的浮云感叹:“眠眠,我感觉我好像老了。”
“谁没变老?”丛眠使劲撸了把头发,看着躺在手心里的那根头发:“我都开始脱发了,再不高考我就被逼疯了。”
“不过——”她拖长了语调:“——你跟我能一样吗?你可是热恋中的人啊,被恋爱滋养的人怎么会老?难道是我们逾神不行?”
盛栖池眉头一皱,坚决拥护男朋友:“谁说他不行?他行得很!”
丛眠眼睛亮起来,表情变得鬼鬼祟祟的。
“你们……”她轻咳了声,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八卦的兴奋:“……那个了?”
盛栖池:“哪个?”
丛眠“啧”了声,趴到她耳边一阵嘀嘀咕咕。
盛栖池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绯色蔓延到脸颊,她瞄了眼身边空荡荡的座位,小声说:“你想什么呢,当然没有。”
“那你说他行?”丛眠失望地瞥了她一眼,“你又没试过。”
盛栖池不服气地说:“我靠感应不行吗?”
“感应?从哪方面感应?”丛眠舔了舔唇,又来劲了:“他吻技好吗?”
盛栖池的脑海里闪过几段暧昧的画面,每一帧都让她心跳加速。
她肯定地点头:“超好。”
丛眠:“法式深吻?”
盛栖池:“……就,亲了一下嘴角。”
丛眠忍不住爆了一句粗。
“这都快一年了你们才亲了嘴角?倪不逾他是不是不……”
余光里蓦然多出一抹修长的身影,丛眠眼珠子一转,差点咬了舌头:“……不来上晚自习了啊?咦,逾神,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