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射灯清晰地照着她的脸,李维多睫毛长长的影子,在眼下猛地一颤。
那是她的脸。
小李维多的面庞被射灯映照得几乎雪白,那双比常人更大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她:
“不要相信他,他在撒谎。”
李维多猝不及防:“什么?”
“凶手站在十字路口。”
小女孩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李维多伸手想抓住她问清楚,但空气中只余一点水波般的回音,回荡在寂静的长廊上:
“不要相信任何人……所有人都在撒谎。”
眼前的场景像倾倒的鱼缸一样剧烈动荡起来,李维多再睁开眼,仍然站在原地,面对着那堵画满小人的墙壁。但是身边设施明显旧了很多,头顶上的射灯方才是雪白的,但是现在已经铺上了一层黄色和灰色的阴影。
什么叫……“他在撒谎?”,他是谁?
什么叫……“所有人都在撒谎?”
什么又叫……“凶手站在十字路口”?
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真相藏在僮僮鬼影里像一场罗生门。李维多转到方才小女孩写字的地方,发现那一块墙壁的内容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本上面只有火柴小人,但如今,火柴小人背后隐隐绰绰地显现出了一首破旧的、熟悉的诗——
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六个木钉走在路上,
一道篱笆横在前方,
篱笆说,嘿,勇士们,我只有门,没有窗,
你如果妄想经过,
我的两条皮鞭会将你灼伤,
还会把你扔到采石场哐哐哐哐。
*
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猴子的尾巴被我截断,
它的牙齿是我的勋章,
牛王的权杖挂在我的门廊,
它去年抓捕的小鱼,
如今已成为我的新娘,
每天还要被我扔到采石场哐哐哐哐。
*
木钉回答道:
可我的标记还留在墙上,
这道墙曾是我的家乡,
你封上了我的门,
霸占了我的窗,
我用手指赎清了罪孽,
雅各的妻子却不把我原谅,
她用洪水漫过我脖子上的绳索,
让我手指凋零,头颅晃荡。
*
“我的爱人,诽谤使我心伤;
我是最少的;
也是最多的;
请打开我的窗吧,我的爱人,我已经没有力气,就要死于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陈利亚:我就喜欢看我太太绿我的视频,刺激
-
现在想起来,我应该在李维多杀死陈利亚那里就完结,那我现在就在愉快地打魂斗罗而不是在燃烧脑细胞(还没燃烧出什么成果)
第155章
墙面上的笔画几乎已经脱落完了,只剩下一点墨迹的残影,但她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因为这首诗她实在太熟了。
在她还在帮何双平伪造尸体脱身的时候,为了对得起李鹤年大师级的逼格,就借用了这首小时候李鹤年和她做游戏时用的诗来混淆视听。
这首密码每一句话都隐喻了1~3个英文字母,连在一起就是www hello sant the is on rike sexo。把“the”中的t移到“rike”前面,就变成了www hello sant he is on trike sexo。
去除掉开头结尾的域名,剩下的中间部分翻译过来是:你好,圣人,他骑在三轮车上。
本来这个密码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她当年想用这个密码混淆警察视线,于是把这个谜底做成了密码套密码——陈利亚之前已经破解了,三轮车是三个轮子三个环,而九十年代的上海规划,叫’三环十射’,内环线、中环线和外环线分割成的,正好是三个嵌套的圆环。
这个诗的新谜底,指的就是那个年代,上海最中心的十字路口。
——等等。
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凶手站在十字路口。
经过她更改后,这首诗的谜底,不就是十字路口么?
她把方才小女孩说的话翻来覆去咀嚼了两遍,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她想起不用寻找,就知道在沙滩哪个位置等她的加利利。
她想起她和许尽忱不必驾驶,就能航行到目的地。
她想起丛林里二十年前埋的那些可乐瓶——正是这些可乐瓶,引导了二十年后的她找到了许尽忱,这才能驾驶着许尽忱的船只,阴差阳错重新回到陈利亚身边。
她想起李鹤年和陈利亚死时都和她说过的那句话——可可,我们会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李鹤年和陈利亚,他们真的是一只蚯蚓剪成的两段吗?可蚯蚓即便剪成了两段,那也是两只新的蚯蚓,真的能把他们看做一个人吗?
之前在船上和陈利亚度过的那一年又是什么呢?陈利亚为什么要把她带上船,又为什么要欺骗她一切都从未发生,所有人都未曾死亡?
他明明苦心孤诣地营造了一个完美梦境,最后……又为什么要把她推进海里,放她走?
她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轮回中,所有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一次,所有事情都在重新开始——所以她的每一次行为的痕迹,才能被如此准确地预判么?
那这一次呢?
这首诗根本不是她写的,而小时候李鹤年教她的。她本以为这就是一个小时候玩解谜游戏用的密码,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简单。
如果一切,都是在不同的时间线中一次又一次重新发生,那么当年李鹤年在教她这首诗的时候,也必然也会知晓——知晓二十年后,她会把这首诗做成了另一个密码,谜底是十字路口。
那么李鹤年,又会怎么利用这首诗呢?
李鹤年真正想指向的十字路口,到底在哪里?
她仿佛这巨大网中的一只蚊蝇,有人草蛇灰线,从二十年前开始布局,而她甚至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发现、反抗、逃离……是不是也在对方的计算之内。
李维多顺着长廊往出口处走,再次站在李鹤年办公室的门口。
她重新把拇指按在密码上,门重新打开,李鹤年20年前录下的声音,跨过漫长岁月,带着一点失真的笑意,今天再一次慢慢响起:
“欢迎回家,可可。”
“欢迎回家,可可。”
“欢迎回家,可可。”
……
李鹤年这句话,究竟是对二十年前的她说的。
还是对这一刻、这一秒,站在这扇门前的她说的?
他究竟知道多少秘密,埋下了多少伏笔,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想把她带到哪里?
李维多额头抵住门锁,恐惧和愤怒反复冲刷着她的大脑。
而李鹤年的声音依然在电子屏中重复:“欢迎回家,可可。”
她忽然捡起一边生锈的防火罐,狠狠砸在那扇门上,一下、一下、一下……直到那个电子屏完全碎裂,迸出火星,而李鹤年的声音在电流乱码中完全熄灭,电子屏连接着一根电线,在门上晃荡几下,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露出里面空空的锂电池盒来。
锂电池上压着两张折叠好的纸条,一张上面写着A,一张上面写着B。
纸条经过时光的浸泡,已经非常软脆,边角发黄。李维多压住情绪,随便选了一张,把纸条展开。
上面是李鹤年清隽的字迹。
“不要害怕,不要往前走,站在原地,会有人来救你。”
李维多:“……”
她反手撕碎了这张纸条,靠在墙上滑落下来,指甲陷进手心。
眼泪悬在她的眼角,却不往下流,她生平第一次不再怀念她的父亲——不再怀念她从没存在过的父亲。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地愤怒,愤怒到指尖都在发抖。
李维多展开了第二长写着“B”的纸条。
“往前走,来见我,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
李维多扔掉两张纸条,用脚碾了一下。她走进李鹤年的办公室,从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到一盒20年前的熏香,取出一根点了一下,然后把按在墙面上李鹤年照片的眼睛里。
两只眼睛被烧成了两个黑漆漆的洞,李鹤年张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照片上的他在教小时的她看书识字,男人漂亮得有点不近人情,看着她的眼神里却藏着笑意,手还抱着她的腰——那样充满独占欲的动作,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
李维多把照片点燃,看着它在她指尖慢慢蜷曲,变成灰烬。
也烧掉了照片背面的那几个字母、数字和方程式。
——samsara
——Julian
——Galileo
——7
——H(Ψ)=i什么什么/什么什么Ψ
李维多第一次到这几个字母的时候,完全没有头绪,但她现在却有点看懂——samsara,就是藏语里的轮回,她此刻可不正是在一场没有尽头的轮回当中吗?
李维多拆完李鹤年办公室,爬进了从未有人用过的、研究所所长专用的逃生通道中。
漆黑的甬道带着陈年的霉味,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光亮,只能感觉到一点斜斜向上的坡度。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感觉到甬道越来越潮湿、越来越潮湿——她几乎是凭借机械的动作,慢慢地往前爬。
直到她听见潮水的声音。
那潮水倏忽包裹了她,她仿佛浸在一汪温热腥咸的水流中,口鼻都被水流捂住。
耳边慢慢传来嘈杂的呼吸声,还有人簌簌低语声,还有一下一下,激烈的心跳声。
那声音从时间的尽头涌向她,让她觉得头疼欲裂,甬道却越来越狭窄,越来越狭窄,狭窄到已经压迫着她的身体——
甬道忽然一松。
李维多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光亮,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秋蝉此起彼伏地叫,点滴瓶在眼前晃动。
有一双手抱起她,把她送到另一双手臂中。
紧接着她后脑勺一痛,是后面那双手臂把她扔到了地上。一个快有她人一样大的水杯砸到了她小腿,在她身边碎裂开。
一个女人在尖叫:“把她丢掉!把她丢掉!把她丢掉!”
于是她又被抱到另外一个房间。
她隐约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什么不对,她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别的地方,做别的事情……但是她的大脑却无法做更多的思考,甚至连一些简单的单词她也无法记起。
这里的人好像忘了她,整整一天,没有人给她一口水,也没有人给她一点吃的。她没有衣服穿,身上甚至没有盖东西,又冷又饿,虚弱得无法发出声音。
她睁着眼睛等到第二天的光重新亮起。
第三双手抱起她,她倚靠在那个人满是烟草味的温暖怀抱里,冻僵的手指终于慢慢暖过来,她的指尖又麻又痒,灵魂也随之解冻。
那人给她喂了几口牛乳,胃慢慢充盈起来的时候,她几乎落下泪来。
“我是爸爸。”那个陌生的男人和她说。
李维多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时,发现她又在一个新的地方,穿着小花裙子,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美艳女人,指尖涂着嫣红蔻丹,夹着一根细长香烟,坐在她对面盯着她。
说熟悉,是因为她总觉得这个女人似曾相识,说陌生,是因为她始终无法想起这个女人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活着?”
女人用力吸了一口烟,桌上的酒已经空了好几瓶,她眼线糊了一脸,睫毛膏顺着泪水往下淌。
“你死了多好。”
女人喃喃地说,忽然伸手拽着她的长发把她拽到身边,把她压在沙发上,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你为什么要活着?你死了多好!你死了多好!!”
李维多想要挣扎,但是她又觉得饿,这具身体又是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饭,她根本抬不起手臂。
空气慢慢流失,她眼角淌下一滴不知是生理性还是什么的泪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气音:“妈妈。”
——妈妈?
李维多躺在沙发上,闭着眼,脸色惨白,像死了一样。
女人慢慢松开她的脖子,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指间居然还夹着那支烟,此刻又放到嘴边。
袅袅的蓝色的烟丝从她唇边溢出,女人以为她死了,拽着她的裙子,把她拖了十来米远。
女人拿出打火机,点燃壁炉,等那火烧旺得足够旺,她拿起酒瓶喝了一口,“砰”地摔碎在一边。她脸上露出玉石俱焚的冷意,拎起她脖颈后的衣服,把她扔到了火里。
冬天的衣服比较厚,李维多一开始只觉得热,后来便感觉到了灼痛。火焰舔舐着她的肩膀,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又被女人用脚按了回去。
女人在火焰外神情淡漠地抽着烟,眼角的眼线慢慢溢开。
“——你在干什么!!”
此时忽然有人踢门进来,“啪”地把女人扇到一边,从火里捞起她小小的身子。她半边肩膀已经被火焰灼烧得血肉模糊,男人抱着她流泪,朝女人说:
“张秋,你疯了吗!”
他用衣服裹住她,抱着她往外冲,一手还放在她头上不让她吹风:“我们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是爸爸不好,都是爸爸不好……可可还记得我吗?可可别睡过去,我是你的爸爸。”
——爸爸。
她咬着这两个字,记忆涌向她,她想起饿极时那杯牛奶的气味,和冻僵时那具身体的温度。
爸爸。
爸爸。
下一秒,抱着她的男人却忽然僵住。
他低下头,看见一只指尖涂着嫣红蔻丹的手,握着一把小刀,洞穿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