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计划实在算不上光明磊落。
参与其中的,便是立功,最终也只会落得个名声全无。
因此陆珣刚说完,便有人在下面嘀咕:“我们从没收到要清剿魔教的消息,想来这计划是没有成功……”
“从那之后,我便以陆莺儿的身份同她相处。”
陆珣没有理睬下面的纷纷议论。
他略垂下眼睛,脸上的肌肤因寒冷而冻得泛着青白,眼底却沁出了一圈薄薄的红。
“她予我真心,从未疑我,因此落入局中,在长乐宫婚宴那日飞掠无边红莲将我带走,带回到了西南山谷。”
……
此时,海岸那边,陆秧秧的面前仍是一群振臂高呼着要剿杀晏、陆的奋勇弟子。
见有的门派想要退缩,他们激愤不已:
“一虎难敌众犬!她不过一人,我们成群扑上,便是死伤无数,也总有一人能冲杀过去,杀了晏自闲!”
“镇海符毁,世间将遭大难,谁也无法独活!”
“除恶人,护山河!”
“除恶人,护山河!”
“除恶人,护山河!”
他们的声势渐起,越来越多的门派弟子受到了感召,也鼓起了勇气,重新对着陆秧秧亮出武器。
“好啊。”
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陆秧秧讥讽地挑了下嘴角,“谁先来送死?”
此时,一直沉静着的宋赋动了。
他丢出一颗种子,用灵力将其催生孕育,使它转眼间便生出了粗壮的数米根茎,如巨鞭般向着陆秧秧掴去!
陆秧秧执斧正欲剁下,凑到跟前的那胀满的馥郁花苞陡然裂成一张大嘴,其上列着锋利锯齿、齿间涎水黏连,将陆秧秧看做猎物般冲着她迅猛捕食!
陆秧秧当即将它砍断!
在被砍断的瞬间,它又从绿茎中分出两个新的花苞、再次裂出大嘴,一分二、二分四……很快,数张大嘴围追堵截、冲着她不断开合,锯齿空咬下的清脆响声回荡海上,渗人得厉害。
见岛主出手,一众本来在战场上负责治疗的藏药岛弟子也纷纷掏出草籽花种,育出植物攻击陆秧秧。
小虫子多了也烦人。
陆秧秧脚下昙花的最外层微微打开了它的第一片花瓣,她的周身便忽地笼起了一圈昙花洁白的光晕。
在这光晕之下,她手中黑斧迸发出了更加恐怖的气息,随着她抬臂一扫,它便裹挟着千钧之重,鹰撮霆击轰向敌人!
随即,摧枯拉朽,黑斧利刃刮起的飓风轻易绞碎了所有的绿意,随后继续前冲,撞向藏药岛弟子单薄的身板!
还是霸气山庄的成群弟子冲上前以剑为盾,才勉强挡下了她的一击,但他们的整个剑阵都被她的力道掀后数米,脚底在沙地上留下重重的拖痕。
“天黑了!”
就在这时,惊呼声起。
陆秧秧回过头,只见乌云从海的另一侧呼啸着吹来,霎时间天地变色,本还发着蓝的海成了浓稠的墨。向着岸边涌来的黑潮之中,浮动着无数双海兽的眼睛,它们在黑暗中密密麻麻地发着幽光,正齐齐盯紧着礁石上的晏鹭词,仿佛只要有一丝的机会,就要张开它们的獠牙利爪,将他的血肉撕碎。
不该这么快!
陆秧秧咬住后牙。
她急忙向着玄门大军再次发出一波攻势、将它们轰得人仰马翻,随即旋身飞掠至晏鹭词身后,于海潮之上又绽开数瓣明亮耀眼的白色昙花,冲着黑潮中的海兽群劈下!
黑潮被轰然劈开,海兽在它们尖锐的叽叫嘶吼声中被逼退数里,离晏鹭词远了一些。
陆秧秧知道,此时能漏网而过的不过是些海兽中的小兵杂鱼,真正的大鱼还被镇海符挡在外面。
但这已经极不正常了。
它们来得太快了。
快到仿佛有谁吹响了号子、在对它们呼唤催促。
……
“我在西南山谷过了八年。”
咒画中,陆珣身上的冰晶已经融化了大半。
他虚弱得无法站立,被方为止扶到了凳上。
薛盈的银针沿着他的经脉,几乎扎满了他的整个后背,续命的黑烟不断涌进他的体内,他的脸色却只是越发苍白。
“到了那里以后,我很快发现,西南山谷与外面其实并无差别,有人善、有人恶、有人贪,有人廉,有些人手上沾血、背负人命,的确该付出代价,有些人则只是因某些缘故不为世间所容,来这里求一个平静的生活。
他们没有祸乱玄门、也无心要出来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对着他们,我无法大义凛然说出他们人人有罪、说我要惩奸除恶、要株连着灭掉整个西南山谷。”
“我毁掉了所有能同程恩联络的东西,放弃了那个计划。我做了连乔的丈夫,改名陆鹰,真正地融入了西南山谷。
我教山谷里的孩子读书颂文、明通世立,我劝山谷里的大人心存善念、欺弱无趣,一切都朝向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一个愤恨至极、自被关进咒画笼子后便一直在咒骂的猴脸掌门,在此刻却沉默了一瞬。
那些年,西南山谷的确不曾出过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十分太平,太平得他都以为魔教是不是遭了天谴被雷劈没了。
因此他专门去西南山谷溜达了一圈,结果被西山峰的豹子咬着屁股追掉半条命,到现在屁股上都还有一道疤印。
他摸了摸屁股,闭上了嘴,想继续听听陆珣还能说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可可爱爱没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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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167
“我女儿六岁生日临近,我带她去了山谷外的小县城。她自己在街边玩耍,不久后却领回了一个稚童……”
陆珣身上的冰褪尽了。
冰冻咒术彻底消失,他的身体逐渐变得正常,开始感受到了寒意,那股寒意呛得他嗓子发痒,开始了轻声的咳嗽。
薛盈的眉头蹙得前所未有的紧。
她闭了闭眼睛,果断地拔掉了陆珣后背所有的银针,让方为止为他披上熏得正热的狐白裘,又让张百里将发烫的捧炉送到陆珣的怀里。
可陆珣的脸仍旧煞白得厉害,极美的眼尾仿佛坠着化不开的白霜,衬得围在脸边的千金白狐毛都沦为了黄鼠皮。
薛盈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列牛毛般的极细金针,将针尖从自己的手心划过,以血施术,待血雾缠于金针之上,才徐徐将金针推入了陆珣的颅顶。
“随后,那稚童的母亲便寻来了……”
金针刺入后,陆珣略有了好转。
他抱紧怀中红莲捧炉,在殿上坐直,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明。
“她叫秦桃,是晏河川的妻子,为寻找一味镇海时会用得上的药材而来到附近。我们从儿时起便待在一处,因此,即便这些年历经风霜、分开了八年,但仍旧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过了这么多年,我的心境早与年少时不同,已能坦然地同她讲述我的生活,她也将她那些年的点滴同我说了,我们还约定,等镇海结束后,将河川也带来,三人聚一聚……
可那时的我们都不知道,还有其他人,也来到了此处。”
他心绪有变,气息乱了,牵动了又一阵咳嗽,被他死死压下。
“在我回山谷时,程恩披着河川当年赠予他的斗篷,掩藏住气息,跟在了我的身后,发现了连乔专门为我出入山谷搭建的小桥。
几日后,我又一次出谷来到了县城,拿到了我几日前为女儿生日求购的一只小狗,可随后,我就被程恩擒住。
他用我当年教他的办法,催动了我体内的祸心铃,铃音一起,中术者便神智尽失,只知杀戮,不分敌我。
我欲自戕却未成,铃音还是传进了山谷。不久后,山谷大乱,俞望、宋赋、罗义三人趁机通过了我走的那座小桥、潜入了已无力防备的西南山谷,于藏书阁中,偷取了西南山谷的几卷秘咒。”
童夼已沉浸于陆珣的讲述,此时,他下意识出声:“什么秘咒?”
“御兽、画皮、扼颈、驭尸。”
他同下面众人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这四卷秘咒的恶毒之处,随后他看向方为止。
“我于冰中沉睡数年,不知玄门这些年是否发生过与这些相关的惨案。若有,那这些人祸,或为俞、程、宋、罗四人为这四卷秘咒所为。”
“不对!”
下面有个一向亲近罗义的脑满肠肥帮主扬声辩驳:“驭尸屠门分明是魔教所为,那日在玄天盟城池,我亲眼所见!”
方为止当即抬步上前,直视那人问道:“你亲眼所见的,究竟是真相,还是有心之人、想让你见到的、片面一隅?”
“旁人不说,老于我与罗庄主相识几十年,他的为人,我清楚得很。”脑满肠肥于帮主不假思索,“陆珣所说,均是一面之词,如今是守护镇海符的紧迫关头,你们却将我们困在此处,能有什么好心思!”
方为止略过脑满肥肠于帮主,径直向下望去,将目光落到了自见到陆珣复活就一直畏缩在笼子角落的霸气山庄庄主罗义身上。
随后,方为止起手掐诀,咒画中那只装着罗义的困囚笼便腾空而起,落到了大殿之上,迎上了睽睽众目。
他淡淡道:“既然于帮主不想听信一面之词,便让罗义庄主也开一次口。”
“当日让我活着,就是为了今日?”
罗义觉得可笑。
难道他们以为,见到了突然复活的陆珣,他就会被吓得失魂落魄,将一切诉之于众?
“我没做!陆珣所说,一派胡言!”
罗义向着下面狐鸣枭噪。
“诸君,这陆珣即便当年在玄门正道中算个人物,可却早就跟连乔妖女滚做一团,还生下了如今那个小妖女陆秧秧,他说的话,是正是邪,你们竟还要分辨?我被晏、陆二人迫害至此,痛失一臂!灵力全无!诸君被他们算计,关在笼中,不得脱身,这些难道不是真的?!”
“正是啊!”
脑满肠肥于帮主击掌共鸣。
“我们是被魔教的人用计掳至了这里,怎么还开始相信魔教恶人的话了?我们应当团结起来,想办法冲出笼子、破开咒画……”
他铿锵的号召还没说完,自己忽然动了动鼻子:“什么味道?”
这气味来得太急太浓,其余的人也闻到了。
“好香啊。”
“桂花?”
“想打喷嚏……”
“哪儿来了这么浓的桂花味?”
听到“桂花”二字,罗义登时变了脸色。
他立刻抬起他仅剩的那只手,摸向耳后。
那里,赫然有一粒针眼大的细小红点。
方为止:“此乃真言香。”
香气从张百里以火点燃的生烟香炉中袅袅飘出。
“罗义,你山庄新聘的花匠,是以前、西南山谷西峰的护卫长。他每日盛到你床边、助你静心的盆中花池里,日日夜夜都放着香丸。”
罗义嚣张的气焰顿灭。
他胸腔起伏,似是想要吼叫,但却迅速失去了力气,笨重的脑袋一歪,咣当撞在了笼子上,整个人顿时陷入了昏迷。
香丸七日,红点已现,桂花香起,昏睡吐真言。
“罗义。”
方为止拢起双袖,质问声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大殿。
“为了组成人尸军队,你都杀了哪些人?”
……
黑潮中的海兽还在不断向着海岸推进。
陆秧秧腹背受敌,既要阻挡玄门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又要不断反身驱逐漏网海兽,不准它们向海岸靠近。
她已经数不清她挥过多少次黑斧了。
那刚能编起、垂在脸颊脸侧的发髻已经松散,鸦青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海水扑上的潮气将她编发上的红绳都染得色重,但她乌黑湿润的双眸却因此显得格外坚毅,在无边的黑暗中发出逼人的光亮。
此时,她刚刚再一次劈斧冲走海兽,霸气山庄的一支破祟箭竟偷袭离弦、直冲着她身后的晏鹭词疾驰而去!
陆秧秧怒气上涌,旋身追去,单手攥住了那支由灵力化成的利箭,稍一用力,将灵箭捏成了灰飞的光点!
“你们都是蠢货吗?!!!”
她用灵力喝向海岸!
“河川先生身死已过十三年,他的灵力消散无几,镇海符即将失效!他的儿子是在以身以血,重铸镇海符……”
“不要听信!”
宋赋许多年前便不再说话。
他双唇紧闭,借助一朵贴在腹外的黑花,同样用灵力将腹腔之声震于海上,打断了陆秧秧未说完的话。
“魔教作恶多端,鸷击狼噬,何来善心?此时诡言连篇,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让晏自闲将镇海符彻底摧毁!彼时,海兽上岸,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世间再无安宁!”
他的面孔白净如书生,腹音却十分沧桑,临危不乱,声声沉着坚定,很快便稳定了军心。
陆秧秧吐了一口气,不再废话。
她用手背抹掉落到眼睛里的汗水,在巨响拍击的浪潮中咧开了嘴,将黑斧插到礁石之间,向着海岸挑衅地双手张开,卸去了一切防备。
见她这幅架势,岸上的人反而不敢擅动。
犹豫片刻,一支破祟箭试探地射向了她,陆秧秧不闪不躲,直面着让那支箭没入了胸膛。
下一刻,那支灵箭湮碎成粉末,转瞬便散进了风浪之中。陆秧秧的胸口完好无损,射箭之人的胸口却凭空出现了一道被箭没入的致命伤口,血泉喷涌。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幕的发生,都震惊于陆秧秧的无事,直到喷血之人瞠目倒下,藏药岛的弟子才回过神,匆忙赶去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