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点头:“仙子不仅法力高强,还是菩萨心肠,总是来接济我们这些没用的人。若不是仙子慈悲,我早就饿死了。还有,上次修筑河堤,这次修剪果树,只要有我们这些废人能做的事,玄天盟也总能先想到我们,让我们自食其力,活得像个人样……”
不动声色听到了不少消息,等周围人少后,陆秧秧使了个浑音咒,让其他人听不清她和段峥明在说什么。
“果然,跟阿止文书里写的一样。”
她说道。
“玄天盟跟城中百姓的关系极为融洽,别的玄门高高在上,寻常人根本别想进,就他们家,一点架子都没有,就好像是这城中普通的街坊邻居,播种、农收,经常会雇百姓进去帮忙。咱们山谷的人也因此混进去几次,差不多把他们玄天盟表面的布局都摸清了。”
她手指蘸水在桌子上圈出一块地。
“这就是玄天盟,位于这座城池的正后方。”
接着,她指指玄天盟的西北角。
“从这里翻墙进去是一片果林,只要穿过果林再向前走,对面就是戒堂……”
陆秧秧开始说起了她的计划。
她每一点都说得都有根有据,十分周全,但对面段峥明却越听越愁眉不展。
他前一天才在感慨,秧秧这个孩子跟她娘不一样,办事特别稳妥。
没想到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转眼就决定要勇闯正道第一名!
这事连她娘当年都没敢干出来呢!
他愈发觉得自己就是个劳碌命,操心完大的还要操心小的。
他是欠了他们母女俩还是怎么回事?
“辨恶钟最多响起过六声,没人能活着经受住它的第七声响。”
陆秧秧还在继续说她计划。
“六声那次死的人叫郑丁。他出身霸气山庄,两把短刀使得出神入化,本是有大前途的。但其人好色不堪,屡教不改,最终被逐出了山庄。后来他自立门户,自诩‘双刀尊者’,集结了一群乌合之众。在他死后,他的门户也被玄天盟清理干净。”
她把这些记得这么熟,主要是因为后面的一段:“不过,文书上还有提,郑丁其实还有一个外号,叫郑缺牙。因为他缺了一颗门牙。而他那颗牙,就是因为曾经调戏小姑娘、被我娘看不惯一巴掌扇掉的!”
她自豪完,继续说:“所以,我大概能估计出他的斤两,他死在第六声钟响后,我去了,捱过五声肯定没问题。”
就这样,她把进去后的每一步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所有的意外状况都想了个遍,想要让他放心。
可段峥明哪里就能放心了!
直到他们走到了玄天盟西北角的围墙前,他都还是忧心仲仲。
那可是玄天盟啊玄天盟!
要是带齐了人马真打起来也就算了,可秧秧非要单枪匹马一个人进去……
就算如今河川先生已经不在,他们现任盟主曾经的几次出手也足够震慑山河了!!!
”没事,我这次进去,会尽量躲开所有人。如果真遇到了他们盟主,我肯定直接就跑,一秒都不多留!“
拍着胸脯保证完,在段峥明捂着心脏的担忧目光中,陆秧秧挥了挥手,灵巧地翻墙跳了进去。
落地之后,走了几步,陆秧秧没听到钟响。
难道辨恶钟觉得她是个好人?
突然,钟响了。
钟声震耳,余音不止,如同震在陆秧秧颅内,让她浑身都麻了一瞬。
与此同时,一股灵力汇成的海浪应声打来,仿佛初初涨潮,仅没过了陆秧秧的小腿,虽然冰凉刺骨,却并不致伤。
陆秧秧当即意识到,这第一声钟响,仅仅是个警告。
只要不继续向内硬闯,及时离开,就会没事。
玄天盟的警告,果然仁厚。
陆秧秧在心中道了句抱歉,随即跃起向前,轻如绒毛,快似旋风,一眨眼便已经掠进了果林。
果林中,有人正踩着梯子在修剪枝叶。
听到钟声,他惊得一剪刀咔嚓剪断一根好好的树枝。
“钟响了!”
“慌什么。”
树下扶着梯子的人道,“你等着,不出三声,那歹人就会死在钟声之下。”
他们没人发现,他们口中的歹人,刚从他们的身边擦过,最近时离他们不过一手臂远。
但赶时间的陆秧秧也顾不上仔细挑路了,那片如影随形的灵力之海上正逐渐阴云密布,海浪染上了深色,自远处蠢蠢汹涌。
不久后。
第二声钟响。
陆秧秧穿过了整片果林,来到了戒堂的边缘。
她不再前进,蹲下掌心贴地,一道咒术随即生效,无数细长的透明蜉蝣从她的掌心下飞出,轻盈穿梭,无孔不入,将整片戒堂钻了个透彻。
这咒术无声无息且不留痕迹,最适合这时候来用。
此时,第二道大浪打下了。
两人高的浪花重重地拍到了陆秧秧的身上,将她整个淹没,寒意灌满全身。
陆秧秧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并没有真实的伤口出现,但刚才的大浪还是让她的手臂麻痹了片刻。
原来如此,这浪是在直接对灵力进行冲击。
灵力弱小的,只怕第一声钟响的小浪花,就能把他吓得两股战战,软着腿屁滚尿流直接逃跑。
这就有些超出陆秧秧的预期了。
真要论起来,她并不畏惧这灵力之海,灵力放开对轰,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可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就不能声势浩大地直接轰出灵力跟这浪对打。
她只能硬抗。
但硬抗……
陆秧秧懊恼地又想扯着头发拎自己了。
进来前,她把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想差了一点。
那郑缺牙的确死在第六声钟响后,可郑缺牙当时肯定是放出全身灵力跟这大浪抗衡了!
她现在一点灵力都不想往外放,全靠硬抗,真的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浪头打下后,海水退了回去。
天色更暗,雷电涌动,让再次从远方汇聚涌来的厚重海水仿佛蕴藏了将人压碎的力量。
眼看海浪越滚越高,蓄势待发,陆秧秧一刻都不敢耽误,凝神继续探查。
可是从讯室到地牢,她放出的蜉蝣找遍了整座戒堂,连干瘪空掉的废弃蜂巢和窄小的老鼠洞都没放过,但哪里都没有晏鹭词的气息。
这里明明没有望峰门镇子中会扰乱人气息的力量,明明除了晏鹭词,其他犯人的气息她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这种情况下她还是找不到晏鹭词,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晏鹭词并不在这……
怎么可能呢?
她打听了一路,戒堂堂主的的确确在今早押着犯人回了玄天盟。
而玄天盟有个铁律,一旦犯人进了玄天盟,从关押、到审问、再到处决,只准在戒堂进行。就连盟主要审人,都必须亲自前去戒堂,不可私自召见。
晏鹭词进了玄天盟却不在戒堂,难道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陆秧秧鼻子一酸。
……看来没死。
进来前,她设想过很多意外状况,但确实没想过会绊在找晏鹭词这一步上。
她再次放出了更多的蜉蝣。
可结果还是一样,没有就是没有,晏鹭词确实不在里面。
这一来二去,陆秧秧耽误了太多计划外的时间。
没等她想好下一步,钟声再响。
高高扬起的海浪已有几丈之高,仿佛落下便有天崩地裂之势。
陆秧秧抬头看了一眼,心中一惊,当即碎掉了所有的蜉蝣、抹去她来过的痕迹,接着撤身就向外跑。
但她还是没能逃过这一次巨浪,后背硬生生被巨浪拍中,五脏六腑都被冲得挪了位!她猛地趔趄了两步,差点一头撞树上!
咳嗽了几声,发觉海浪再次卷起,陆秧秧顿时连疼都忘了,拔腿就跑!
不来了不来了!
硬抗抗不住!!!
陆秧秧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总算在下一个巨浪打来前,冲出了玄天盟。
在她整个人离开的那个瞬间,巨浪顿时消失,一切风平浪静。
段峥明在外面听着钟响,紧张得都快昏过去了。
他捂着心脏,嘴里不停地念叨:“秧秧让我等到第五声,秧秧让我等到第五声,秧秧让我……”
就在这时,他看见陆秧秧跟个旋风轮一样冲了出来,出来后还一直向前冲,半天也没刹住。
他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你可真是你娘的女儿……
莽起来是真的莽!
出了玄天盟,陆秧秧拉着段峥明混进人群,进了家客栈。
房门一关,她把她的包袱,拿出了寻人罗盘。
段峥明一看她这架势,愣住了。
”什么意思?没找到?”
他很清楚,陆秧秧三四岁开始玩捉迷藏的时候就总用蜉蝣咒术作弊,用得炉火纯青,没理由会失误。而除非那人所在地域的气息被刻意扰乱,不然,用蜉蝣咒术在近处找人,可以说是一找一个准。
可他们明明提前确认过,玄天盟内并没有扰乱气息的法术存在啊。
陆秧秧:“不是没找到,他根本就不在那。”
段峥明大惊:“这怎么可能?!”
陆秧秧也想问这句。
她开启罗盘,找出绑过他手腕的绳子,想利用上面残留的气息,找出他目前的所在。
就算他不在玄天盟戒堂,她也有办法能找到他……
嗯?
陆秧秧盯着罗盘。
罗盘转针纹丝不动。
陆秧秧愣了愣,拎起她的无底包袱就往外倒。
他亲手丢下的昙花铜钱。
他亲手拿过的蔷薇花。
所有晏鹭词碰过的东西,她都试了个遍,竟然全不行。
陆秧秧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从一开始,从还在望峰门的时候,他就谨慎地刻意抹掉了所有物品上他所留下的气息。
她其实也是这么做的……
犹豫了一下,陆秧秧拿出之前买完还没用上的朱砂和黄符画了道寻灵符,可结果还是一样。
寻灵符也好,寻人罗盘也罢,都必须靠残留的气息寻人。他一丝气息也没留,她自然没办法用这些东西找到他。
但这跟蜉蝣咒术没有关系,蜉蝣咒术是直接找到那处活人的气息,除非他死了,不然,只要他在戒堂的范围内,他再隐匿气息,也不可能瞒得过她的蜉蝣。
所以,不在戒堂也找不到……
晏鹭词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陆秧秧后背被巨浪打中筋骨开始隐隐作痛,她扭着脖子活动着,忍不住咬牙切齿。
突然,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段峥明。
“我们去绑架玄天盟的戒堂堂主,逼问她晏鹭词在哪怎么样?!”
段峥明:“……”
当年看着她娘大闹玄门胡作非为时的恐惧再一次萦绕了出来。
当然,说归说,蹲守玄天盟堂主再绑架这事儿自然是不成的。
山谷已经不是曾经的山谷,陆秧秧做事再怎么莽,也比她娘要稳妥得多。
她会单枪匹马闯进玄天盟,也是在下定决心会死咬住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去的。但要是绑架了他们的堂主,这事儿可就真的解决不了了。
“算了。”
陆秧秧叹了口气。
紧接着,她振作起来。
“走,我们去看你的朋友吧!”
陆秧秧不知道,就在不久前,她潜进玄天盟弄出第一声钟响时,玄天盟内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偷偷摸摸地抱着只兔子、想到果林里捡柴火。
但她还走在向果林去的路上,钟突然就响了。
她被钟声吓到,一时脱手,竟让那只兔子找到机会跳了下去。
那兔子慌不择路,居然一头撞进了一个偏僻院子中一间石头砌成的小屋里。
屋子中的,正是四肢被镣铐锁住,黑发披散,皮肤雪白过了分的晏鹭词。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瞎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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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
被门缝透进来的光亮映到眼皮,昏睡中的晏鹭词动了动,四肢手腕脚腕拴着的重链跟着哗啦作响。
他靠墙坐在角落,恹恹地睁开眼。
一时间,外面的呼吸声、心跳声、血液流动声接连不断冲进他的耳朵,吵得他烦躁不已,眼底猩红涌动。
他开口:“滚出去。”
声音中暴虐的灵力如同洪水猛兽,正犹豫要不要过去追兔子的小女孩听到,顿时吓得掉头就跑,蹲到院子外开始抱着自己发抖,脑袋上顶着的两个对称的双丫髻也跟着一颤一颤。
人都吓成这样,小兔子就更别说了。
闯进门的小兔子直接被吓傻,动都不会动。
晏鹭词眯了眯眼睛,抬手用灵力掐住小兔子的喉咙。
锁住他四肢的四条重链分别死死钉在屋子的墙顶和地里,将晏鹭词牢牢困在方寸之间,一步动弹不得,就连抬手也极为困难。但他毫不在意地继续抬着手,任凭紧锢着他的镣铐在他的手腕不断擦撕出深深的血痕。
生死关头,被勒紧喉咙、悬空吊起的小兔子反倒动了。
别看它小小的一只,爆发力却很惊人,浑身短毛扎起,眼睛睁得滚圆,小短腿疯狂蹬起!
看着它,晏鹭词忽然就想到了陆秧秧。
他浑身的躁怒顿时消了大半。
他还是很不开心,眼底还是沉沉的,但散发出的那种随时要拧掉人脑袋的气息却淡了很多。
他的手掌一松。
小兔子屁股着地,结结实实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