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想到了,眼前这人看着年纪不大,有些事怕是还不懂,就算贪恋他的容貌,一时间可能也受不住这么直接的示好。
于是,他更加放软了身段,微微垂首再缓缓抬眼,含情脉脉地向她送了秋波。
这是种极有情调的勾引,连宫主都常说,被他这样一看,便是心再硬的人,马上也能软了半个身子。
可陆秧秧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什么眼神啊……
黏糊糊的!恶心死了!
她按住他的后脑勺,“砰”地把他的脸压进水里。
“好好说话!”
柔弱少年未曾想会是这样结果,猝不及防呛到了水。
而那腥臭的食人鱼怪的尖牙就开合在他的鼻子前,若是再往下一点,他的鼻子就没了!
他一时间冷汗淋漓,真正感受到了恐惧,再也不敢使那些小手段小瞧陆秧秧。
被陆秧秧扯出水面后,他咳了几声,表面装作服软,私底下却用灵力化出琵琶藏于斗篷一侧,暗暗找着机会,想要伺机而动。
“我真的是长乐宫宫主的义子。”
他递出一枚小巧的方印。
陆秧秧接过。
方印上篆刻着几排红点,的确是长乐宫的。
她数了数,红点有三十二个。
原来现在这个宫主已经至少收了三十二个义子了。
比她猜的数量还要多。
她问他:“如今的长乐宫也算是富甲一方,你身为宫主的义子,竟还要靠这种手段捞金?”
柔弱少年露出一抹强撑出的笑。
“长乐宫的富,那都是宫主的,我们的命运如何,也全看能不能得宫主的宠。得宠和不得宠,待遇天差地别,我家中哥哥弟弟那么多,我在其中,不上不下,会出此下策,也是想要多带些宝贝回去献给宫主。若是能讨得她的欢心,我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陆秧秧想象了一下被一群乖巧少年争抢献宝的画面,竟然有一丝丝的羡慕。
名门正道的宫主都有几十个少年围着争宠伺候,而她,顶着个“魔教教主”的名头,被外面传得又是酒肉池林,又是荒淫无度,可事实却是连一个乖乖的男孩子都没捞到呢!
她有些不忿地鼓了鼓脸,继续问:“可我听说那位宫主对她的义子们宝贝得很,从来不准他们出来抛头露面?”
“抛头露面自然不行,我们的身子和脸只有宫主可以看。因此我们若是出门,均是这样斗篷蔽身的打扮。可是今日,我却被你看去了。”
他的眼睛情波哀怨流转地望着陆秧秧,手指却极轻地拨动了琵琶弦。
“若是宫主知道我的脸被你这样年轻貌美的姑娘看去,肯定饶不了我……”
他的话音未落,一条扎在河岸泥沙中的蛇突然冲出!它的蛇尾被食人鲳咬断,鲜血淋漓,内脏肠子都淌落了出来,但这疼痛反而激发了它的凶性,对准陆秧秧就张开了毒牙!
一条快死的蛇,陆秧秧并不放在眼中,随手便想把它轰开,却发现那条蛇恶心的肠液甩了出来,就快沾到她的小白花上了!
我的花!!!
陆秧秧瞬间丢开了柔弱少年,抱着小白花躲开老远,然后把小白花死死地护在怀里!
一想到她的小花差一点就被弄脏了,陆秧秧简直要气炸了!
她盯住柔弱少年,浑身的灵力都开始波动,头顶的小碎发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柔弱少年却自以为摆脱了陆秧秧的控制。
他根本没有感觉出陆秧秧有什么灵力,只以为她是单纯的力气大。
那么,只要不让她近身,他就不必害怕!
他继续拨弄着琵琶,更多的花蛇从林中涌出,发出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向着陆秧秧的游近,渐渐将她包围。
陆秧秧:“这都是你的蛇?听你琵琶声的命令?”
“是啊。都是我提前放进来的。我这如意琵琶专控蛇群,让它们靠近、它们就靠近,让它们退开、他们就退开。”
他说着,大笑出声,“什么藏药岛的驱蛇散,一群没见识的乡下人,蠢猪一样,随便糊弄几句便全都信了。”
见陆秧秧已经被蛇群团团围住、再没有逃脱的可能,他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得意。
“我也不是个残忍的人。我给你两个选择。你是想身中蛇毒无力反抗、慢慢被群蛇缠绞窒息而死,还是想自己跳进河中,让这河中鱼怪瞬间咬断你的喉咙、给你个痛快?”
看陆秧秧没反应,他也不在意,继续扬着下巴。
“不过,我建议你还是自己跳进河里。看你总抱着那盆花,想必是你心爱的宝贝,万一被蛇群绞坏,我可就用不成了。”
陆秧秧:?
你用不成?
什么意思?
你竟然敢打我花的主意!!!!!
“你要跟我比蛇是吧?”
陆秧秧咬牙切齿。
“好呀。”
她深吸一口气。
“小红!!!”
昨夜那条鸡冠巨蟒闻声从林中涌出!
它的蛇头抬起,嘴巴未张,光是头颅便有一人之大。
陆秧秧:“小黑!!!”
一条同样大小的黑色蟒蛇紧随其后,身上花纹如银环缠绕,黄色的眼睛竖起,散发着恐怖的寒光。
陆秧秧:“小斑点!!!”
一条身上布满金钱豹斑点的褐色巨蟒也游了出来。
三条剧毒巨蟒守在陆秧秧身后,齐齐盯住了柔弱少年。
本来想要靠近将陆秧秧绞杀的蛇条条如同僵死的蚯蚓,柔弱少年惊恐地拼命拨动琴弦,可直到指尖剧痛,也没能将一条唤醒。
他害怕得厉害,加重了拨弦的力道,铮地一声,琴弦断了,他也因此受到重创,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陆秧秧完全没有要可怜他的意思,带着身后巨蟒,向他迈出一步。
“你别过来!!!”
柔弱少年破音大喊。
“我可是长乐宫宫主的义子!我一死,长乐宫马上就会发觉!你就不怕因此得罪长乐宫,被追杀到死吗?!”
陆秧秧:“你还没明白吗?”
她伸手摸了摸小红拱到她肩上的蛇脸。
“反正你们长乐宫早晚有一天要杀到我家里。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魔……”
柔弱少年睁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他呼吸急促,手脚发软,一步步后退。
“怎么不可能?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清楚。”
陆秧秧顿了顿。
“对了,我姓陆。这个姓,你们长乐宫应该最记得,毕竟这份羞耻,你们至今未忘……”
“啊!!!”
终于清楚地意识到陆秧秧到底是谁,柔弱少年彻底吓破了胆,脑子麻木地只想转身逃命,却踩中了方才从泥沙钻出的那条半截蛇尸。
脚底一滑,眼看便要栽进河里,他咬紧牙关,拧住腰肢,努力地想要稳住身体!可他斗篷胸口前那一袋袋的黄金珠宝实在太重了,坠得他根本无力回天,最终还是直直地掉进了水中。
不久后,陆秧秧看着漂浮起来的空斗篷,哼了一声。
“想抢我的小花……”
门都没有!
感觉到头顶又压上了一个蛇头,陆秧秧转过身向它们道了谢,被它们挨个地用蛇信舔了脸,然后挥手目送它们回了森林。
等小红、小黑和小斑点都不见,陆秧秧再次看向了河。
一只体型偏大的食人鲳正浮在水面、吐着泡泡等着她。
等她把手伸进河里,它马上游了过来,用头撞了撞她的手,把她被斗篷男人收走的那颗她打鸟用的珠子送回了她的手里,随后就又沉进了河底。
陆秧秧把珠子放进包袱,将河边斗篷男人的那张网扯了过来,用力一抛,将附近河面上的东西全捞了过来。
落桥而死那些人的遗物,她都没有动,只把长乐宫这个人的东西拿到了手里。
她先是看了看斗篷,发现这还真是个好东西。
若是好好戴着,的确能让其他人探究不清斗篷内的容貌和动作。
不错。
塞进包袱带回家!
接着,她又拿起了他掉出的一个防水的锦囊。
里面物件不多。
只有一沓盖了他三十二红点方印的引荐信,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用的,还有就是一本……嗯……房中秘笈。
陆秧秧翻了几页,大开眼界。
她想了想,看四周无人,悄悄把它放回锦囊,和那沓引荐信一起放到了自己的包袱里。
这个时候,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刚才又是往她怀里倒、又是给她递眼神,莫非是想勾引她?
可他这张脸也差晏鹭词太多了……
等等。她为什么要想起晏鹭词?
陆秧秧马上使劲晃了晃脑袋,把里面的晏鹭词丢出去。
然后,她将双手拢成喇叭,朝着河对岸喊道:“靖娘子!”
她这一声喊过后,对面忽然现出了一叶扁舟,其上站着一个素色长裙的端庄女子,正轻柔地拿着竹枝划着水面。
待行至陆秧秧面前,舟上之人婉婉行礼。
“参见谷主。”
与模样不同,这人发出的是沙哑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陆秧秧迫不及待跳上木舟,扬着笑脸开口叫人:“靖娘子!”
她并不知道靖娘子的姓是什么,只知道他曾出身于玄门中一显赫世家且地位颇高,虽然生为男子,却自小喜爱钗环脂粉、锦绣华裙,总把自己打扮成女子模样。
他家中族人认定他有辱家门,对他百般酷刑、逼他认错悔改,终于有一天,他逃了出来,却继续遭到了利益冲突者无尽的追杀。纵使他天资极高,却也孤掌难敌众拳,在逃过几次后,重伤的他再次被追杀者围剿,几近丧命。
那个时候,正巧陆秧秧的阿公路过。
听明缘由,她阿公顿时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人活着,本就图个随心安乐,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人家喜欢穿裙戴钗,又碍不到别人,更何况靖娘子是真正的大族出身,便是描眉着裙,那也是极为雅致的大家闺秀,漂亮得很,不知道比他家里那个满山乱跑的丫头强了多少倍。
于是他二话不说就把那帮杀手打退,将靖娘子带回了山谷。
靖娘子到了山谷便住了下来,每天调胭脂、配香料、缝制新裙,把山谷里的每个姑娘都打扮得漂漂亮亮。
据说陆秧秧阿娘大婚时的妆容和裙钗都是靖娘子一手操办的。
按段峥明的说法,“那真是鬼斧神工!虽然知道你娘长得不错,但谁也没想到她还能漂亮成那样!你方叔吓得下巴都脱臼了!”
后来,阿公去世,阿娘成了谷主,陆秧秧出生,靖娘子还是这样,温温柔柔地过着平静的日子。
陆秧秧始终记得,在她小的时候,靖娘子经常领着她去于叔叔的花田,教她怎么用花调制出好看的汁液染指甲。
十二年前的那天晚上,靖娘子不在山谷。
为了明日陆秧秧六岁的生日,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想要买最好的布料给她缝一条新裙子。
等他第二日回到山谷,什么都已经迟了。
他一座一座山疯了一样地找,最终只在山崖的间隙中看到了几个互相拉扯、快要支撑不住的孩子。
陆秧秧被他们护在中间,早已不省人事,被靖娘子救下后,躺了整整七日才睁开了眼睛。
靖娘子不合眼地守了她七天七夜,等她睁开眼睛,他已经彻底哑了嗓子,急火攻心,伤得太重,再也没能养好。
而那一天,收到消息的段峥明终于赶了回来。
靖娘子把孩子们交给了他,自己出了山谷,亲自守在了这条河边,再也没有离开半步,一守便是十二年。
“靖娘子。”
陆秧秧坐在木舟上,向着再次划起竹竿的靖娘子扬起头:“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
玫瑰的香气馥郁却并不熏人,只让人觉得放松。
这都是靖娘子用一双妙手亲自调的!
“您的嘴越来越甜了。”
靖娘子笑起来。
陆秧秧看着他的笑,忽然在他眼角看到了很浅的几道纹。
她愣了愣,马上将目光移开。
靖娘子却主动伸手抚了抚眼角。
“我前阵子便看到这几道纹了。”
他温和地说,“你们长到了,我自然也该老了。人都是会老的。年纪小有年纪小时的美,到了我如今的年岁,自然也有我这年岁的美,最重要的,是能看到自己的美。”
他伸手摸了摸陆秧秧的头发。
“你还小,倒也不必现在就懂这些。”
陆秧秧小孩子一样地朝他靠了靠:“靖娘子什么时候都好看!”
“对了。”
她把包袱里干掉的蔷薇花倒了一大堆到舟上。
“这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花瓣已经干了,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用得上。”
说完,她又献宝一样地把怀里的小白花也给他看。
“我这次带了于炳叔叔养的花,等我养成了、山谷有了新的花田,以后每年开出的第一朵花我都拿来送给你!”
靖娘子又笑了。
他笑起来细眉弯弯,十分温婉。
“好。那我便等着了。还有,要托谷主办件事。”
他取出一盒胭脂。
“这是南峰主阿盈姑娘让我替她调制的新胭脂。”
陆秧秧接过盒子,小小地鼓起脸。
“阿盈要是听到你这么生分地喊她,肯定又要生气。靖娘子,你是不知道,阿盈的脾气越来越大了,成天训我……”
说着家常,闻着安心的味道,陆秧秧舒心得不得了,嘴角一直一直地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