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鹭词:“给它洗澡。”
他披着一身由白色羽毛织就的披风,冷漠地坐在高处的架子顶上,如同一只漂亮高傲的白鹭,边说边继续用灵力卷着泡过澡豆的水往小兔子身上拍。
小兔子一个飞跃,奋力地想要躲开,正好将身上的澡豆水溅到了正试图绕开打滑石砖的陆秧秧脸上。
陆秧秧及时偏开头闭上了眼睛,可等过一会儿睁开眼睛后,她还是在鼻尖上看到了好几个小小的澡豆泡沫。
“你就放过它吧,它都快被吓死了。”
陆秧秧用手将泡沫蹭掉,还是觉得脸上黏糊糊,只能又一次打了水去洗脸。
刚打好水,她顿了顿,看向院外。
“有人要来了?”
晏鹭词院子的位置很是幽静,能通往这里的只有一条路,因此一听就能听出这次的动静是朝着这里来的。
不过那群人现在离这里还很远,足够陆秧秧收拾妥当再躲起来。
她不紧不慢地掬起一捧水,泼到了脸上。
她听到了声音,晏鹭词自然也听到了。
他披着白羽披风从高处落下,拿起陆秧秧从池塘边给他捡回来的古阮捧在怀中,垂着眼睛轻轻地用手指扫了几下,繁杂密集的琴灵线便重新浮现在了院子中。
陆秧秧刚用水洗完了脸,正要拿棉帕擦,突然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顿时停住睁大了眼睛,脸上的水啪嗒、啪嗒滴回了盆里。
晏鹭词见她脸上都是水还不擦,就丢开古阮走过来,想要拿起棉帕,似乎是打算给她擦脸。
陆秧秧正处在震惊当中,见他靠近,下意识挥出手,一道灵力重重地轰了出去,将晏鹭词猛地撞出好远!
陆秧秧出手后,自己也怔住了。
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但她知道,晏鹭词刚才靠近她时毫无防备,被她的灵力直接轰到,现在肯定是受伤了。
她昨天晚上才差点割断了他的喉咙,今天一早就又把他打伤了,他会不会气得反悔,不让她做他的侍女了?
在她的忐忑中,晏鹭词眼睛周围淡淡的水红色又晕了开来。
抬起眼看她时,眼角的那尾红就更明显了。
“我喂她吃饱了饭,送了她喜欢玩的东西,还给了她软和的地方睡觉,为什么她还是要躲着我?”
陆秧秧看着表情阴沉的晏鹭词,心里本来挺不安的,但听完他的话,她却愣住了。
他现在是因为小兔子在生气?
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小兔子?
她试着回答:“它躲你是因为它害怕你……”
晏鹭词:“不。她一点都不怕我。”
陆秧秧偷偷朝小兔子觑了一眼。
明明就怕得快昏过去了。
但晏鹭词都说不害怕了,她也不想这个时候反驳他。
“那是不是养的时间还不够久?”
陆秧秧慢慢地跟他讲。
“养宠物要有耐心。我一个叔叔曾经养过一只动物,他养得很用心很用心,那只动物也是足足过了大半年才给他摸呢。”
她想了想,又说:“当然,你要是觉得养它不开心,也可以把它放……”
“我开心。”
晏鹭词听了她的话,浑身散发出来的阴森的寒意慢慢消退,眼尾的红晕也没有那么艳了。
他垂着眼睛,样子还是有些不开心,但却已经不吓人了。
“就算她还是躲着我,但只要在她身边,我就很舒服。我不会放她走的。”
嗯。你开心就好。
陆秧秧松了一口气,觉得她刚才打伤他的这件事应该是过去了。
不过,他竟然这么喜欢那只小兔子吗?
感觉那只小兔子很快就会被他养死了。
到时候大魔头不会生气想要毁天灭地……
东想西想着,陆秧秧拿出靖娘子给她做的香膏抹到脸上。
这种香膏的香味淡淡的很好闻,而且抹完以后脸又滑又嫩,摸起来特别舒服。
但她抹到一半,忽然发现本来有好转的晏鹭词似乎又开始不高兴了。
陆秧秧的动作慢下来:“怎么了?”
又有什么惹到大魔头了?
晏鹭词盯着盛香膏的盒子。
“它把你的气味弄乱了,我都快闻不到你原本的味道了。”
竟有如此妙用!
陆秧秧听完,立马又挖了一大块厚厚地脸上抹起来!
晏鹭词明显更加不高兴了,但他最终也没说什么。
于是,陆秧秧就在晏鹭词越发不开心的表情中,心情超好地抹完了香膏。
收起盒子时,她才突然想起来:“你会长乐宫的音律术!”
她刚才居然还因为打伤了他内疚了一下,明明就是他隐瞒在前把她惊到了!
“我之前问你院子里的琴灵线是谁设下的,你说是长乐宫设下的!”
“当时的那些是长乐宫设下的,可是被你弄断了,所以我要重新设好。”
晏鹭词说着,用“你看你就是这么不省心”的眼神看了看她,接着,他仰起精致的下颌飞回架子顶上,披风上的白羽如白鹭腾空时般片片扬起。
“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发现你的。”
漂亮的白鹭少年从高处向着她伸出了手。
“到我旁边坐好,他们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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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47
当时崩断琴线,陆秧秧想的只是杀掉晏鹭词永绝后患,完全没有想过如何善后不被发现。现在被他提出来,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既然晏鹭词已经有了安排,她只能配合着照办。
不过她可不用晏鹭词拉她,轻巧地一个跃起就坐到了晏鹭词的旁边。
看她稳稳坐好,晏鹭词收回伸出去的手,曲腿踩着架子最高排的格子边,开始拨弄怀中的古阮。
陆秧秧仔细地看着,从他手中发出的古阮声并不成调,可灵力却一波一波如滔滔海浪涌荡出去,将整座院子都兜裹其中。
她想弄得清楚些,于是稍微用了点手段,闭上眼睛再睁开,便模糊地感受到有无数银白色的星星点点漂浮在院子中,如同银河九天直落眼前。
这就是音律术吗?
还……挺好看。
就在她有些震撼于眼前场景时,那群向这边走来的人终于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亲自前来的程凤了。
身为长乐宫的小主子,他却无论是相貌还是灵力都十分平平无奇,甚至光论相貌的话,黑黄的土肤色,又肿又小的眼睛、扁鼻梁宽鼻翼、上翻的厚嘴唇,说他平平无奇都已经很客气了,偏偏他又喜欢打扮得仙气飘飘,一身精致的刺绣仙鹤飞天白袍被他穿得不伦不类,惨不忍睹。
陆秧秧看着那条美极了的袍子,差点没忍住冲下去从他身上把它扒下来,然后把他狠狠揍一顿。
可程凤却自觉很是俊美,吩咐几名乐师将院子的琴灵线散开后,又叫侍从将一座极为风雅的老藤茶案抬到了屋外的廊上,自己跪坐到茶案的一边,亲手繁琐且讲究地斟好了一杯清茶,放到了空无一人的对面。
“这是你最喜欢的夏桑茶,我让他们奔赴远南,掐了最嫩的茶芯炒制出来的,很是新鲜,你尝一尝。”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始终在发抖,似乎极为兴奋,额头和手心不停地冒着汗,用手帕反复擦了好多次。
过了片刻,他盯着对面,咽了咽口水。
“美人,好喝吗?”
明明对面什么都没有,他却仿佛沉陷在某种情境中,真真切切地看了什么。
“你喜欢就好……”
他说着,舔了舔厚嘴唇,伸出手放在了茶案上,仿佛罩住了什么般开始黏腻地揉搓。
“你的手可真滑呀。”
他兴奋地喘着气鼻孔翕动,“今晚我带你去河边放花灯,放完后便去我的院子如何?我准备了很多有趣的东西,保证美人你会喜欢……”
看着他迅速就被迷得骨头都软掉的没魂样,再看看他对面空空的一片,陆秧秧沉思了起来。
音律幻术吗?
比她想的还要精妙很多。
如果她也陷进这种幻术,要从哪里破开……
“你的耳朵上有耳洞呢。”
她正想得专注,耳边忽然就传来了晏鹭词的声音。
陆秧秧马上缩着肩膀躲了躲,离晏鹭词远了点。
她确实有耳洞,是她很小的时候、四岁五岁那会儿吧,薛盈趁她睡着给她熏了麻药叶,然后拿出烧热的细针就嗖嗖两下把她的两只耳朵都打了耳洞。
一开始还没什么,她耳朵流着血都还在继续睡,可睡着睡着,麻药叶的药效就消退了。
那真是钻心的痛啊!
她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了一整天,怎么都停不下来。
薛盈闯完祸,帮她止了血、拍拍屁股就走了,靖娘子拿出好多耳坠哄她,于叔叔给她编了一大顶头戴的花环,但怎么都不好使,最后还是段峥明过来把她抱到大王身上,让大王和阿花带着她满山谷地到处奔,灌了她一肚子的风才消停。
“从来没见你的耳朵上戴过什么。”
她都躲开了,晏鹭词还是歪着头在看她。
因为架子上的地方很小,她就算想躲也躲不了多远,因此他离她还是很近,呼吸全抚在她的肌肤上,让她的耳朵又开始慢慢地热起来。
陆秧秧干脆伸手捏住耳朵,没话找话地问晏鹭词:“我们这样说话,他也听不到吗?”
晏鹭词:“一头蠢猪而已。”
“院子里的人也都没发觉呢。”
程凤的确没什么本事,不过跟在他身边的倒是有几个还像点样子的琴师。
晏鹭词:“一群蠢猪。”
知道了知道了。
只有你晏鹭词大魔头全天下最厉害。
她好奇:“你到底从是哪学的音律术?”
音律一道跟符术有所不同,想要练成,不是随便拨拨琴弦就可以的,至少要将一种器乐练到精通才行。
因此长乐宫的弟子都是从小就苦练器乐,还要用秘术常年以心头血喂养自己的乐具。
就像是她之前在山谷河边遇到的斗篷少年,他手中琵琶的琴音可以无声地随他心意操纵蛇群,必定是他用心头血浇灌喂出来的。因此琴弦断裂,他当场也受到了重创。
但晏鹭词肯定不是,光从他那天随手把古阮一丢就能看出来。
随便抓过一把乐器就能发挥出如此大的力量,将长乐宫的一众琴师都毫无觉察地拉入幻术……
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晏鹭词没回答。
“吵死了。”
他不耐烦地看着屋外动作越发不堪的程凤,抬手拨出了铮铮几声急促的弦音。
程凤很快就做出了倾听的样子。
听后,他为难地迟疑了一下。
“那个地方……”
“不不不!不为难!”他马上又保证,“美人想去,自然可以!”
“今晚?……自然是今晚!”
“美人你放心,这长乐宫就没有我不能带你去的地方!”
听完程凤的一连串自言自语的话,陆秧秧看向了晏鹭词。
随着程凤不断保证,晏鹭词已经放慢了拨弦的力道,声音变得轻柔和缓。
他的手指细白却骨节分明,是一双很明显属于少年的手,她曾经被他的手指碰过,冰凉得惊人,像是覆在冰面上的皑皑白雪,这样的一双手,竟然也能弹出这么婉转动听的小调。
陆秧秧忽然就想起了她的阿爹。
从她记事起,她阿爹的身子就不大好,每逢变天都会容易咳嗽,手也总是冰凉的。
而他的手由于曾经受过重伤,在来到山谷时便已经不能抚琴了。虽然陆秧秧经常听人提起她阿爹的琴弹得有多么厉害,却从来没能亲耳听到过。
如果阿爹的手没有受伤,他抚琴时,应该就是晏鹭词此时的样子吧。
“公子。该去琴院了。”
廊上,程凤还在意犹未尽地献着殷勤,被人打扰,正要发怒,却在看清来者时压住了骂声。
见此情形,陆秧秧也不再发愣,伸出脖子向外看。
过来的是一位十分老态的老者,腰背佝偻,眼袋重重地垂着,脸上还有几个深褐色的上了年纪会长的大颗斑点。
没看出有什么特别,陆秧秧正要收回视线,却突然顿了顿,又仔细看了过去,在他皱纹细布的眼角看了一颗浅浅的痣。
“真难闻。”
晏鹭词却是在看到那个老者的瞬间就露出了极其烦厌的神色。
他往陆秧秧身边靠了靠,手臂紧贴着她,一串弦音又荡了出去。
“头痛?”
回廊上,程凤顿时殷切地将老者拉过去。
“这一位就是大夫……哦,好,那我这就离开,你快去休息,晚上我再来接你。”
目送着“美人”回屋后,程凤挥手叫人来搬走茶案。
“小声点!没用的东西,吵到了美人我活剐了你!”
没有尽兴就要离开,程凤有些不悦,但又不敢得罪老者,只能拿着下人撒气。
但过了半晌他还是没忍住,最终在迈出院子时小声嘟囔着骂了两句:“催催催,催命啊。”
随着他的离开,院子很快就恢复了宁静。
“小师姐。”
陆秧秧正准备跳下去,晏鹭词却睫毛忽闪着看向了她。
“那个人的血太难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