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听言歌问起,他才放下碗筷。“多是故弄玄虚,世间的规矩乱不得,人若转世,前尘尽忘,又怎会如数家珍。”
言歌也是这样觉得,只是皇后不为人知的秘辛又是如何得来?
江景止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言歌,好像在说她还是天真。
“我即便说前皇后是个男子,你又有何证据证明我所言为虚?”
言歌扯了个假笑不说话了。
这点道理她当然懂,只是不知怎么的,一对上江景止,再浅显的道理都要问出来才安心。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当真没有什么办法能记起吗?我看话本里多是忆起前尘再续前缘。”
这话好似勾起了江景止一些回忆,他顿了片刻才回答。
“办法是有……有人试过,不过最后也是个失败的结果。”
言歌张大了双眼:“试过?什么办法,谁试过?他失败了兴许旁人能成功呢?”
江景止眯着眼睛笑了笑。“他若失败了,世上自然不会有人成功的……至于这人是谁嘛。”
他学着说书人卖了个关子。
“你自有机会见到。”
二人吃过饭又为住处发愁,江景止娇贵,外面日头太大,他长腿一跨,整个人便被马车的层层纱幔遮住了。
言歌咬了咬牙,一时也不知他们两个是谁道行更浅更怕这毒太阳了。
言歌驱车把这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逛了个遍,真如店小二所说,竟都没了空房,她有些迷惑了,一个转世的谣言当真如此吸引人?又或者其实那楼小姐天人之姿,才引得这么多人不远万里来瞧上一眼?
再回头时江景止已经睡着了,他眼下有些青黑,确实没有休息好,言歌不忍打扰,去买了碗绿豆水,端回来细心贴了符,确保他何时醒来这水都是凉着的,这才驾车在城里四处逛逛。
她想的宽,客栈没有便寻个空院子买下来,左右看江景止似乎十分喜欢这里,日后常来小住便是。
她心安理得地想,反正他家主人,最不缺的就是身外之物。
栖凤城当真繁荣,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言歌一时都看花了眼,还是一声痛呼将她拉回了现实。
“哎哟!”
她一听顿感不妙,怕不是撞到人了吧?
扭头一看,果然有个带着面纱的娇滴滴姑娘,正被侍女扶着,一双杏眼盈了泪珠,要掉不掉的坠在睫毛上,当真是楚楚可怜。
言歌叫了一声糟,忙下车查看。
“姑娘可有事?”
她伸手要扶,那侍女却先一步拦住了她。
“这位姑娘,你驾车能不能小心着点?我家姑娘身子娇贵,哪经得起你这马车这么碰一下!”
她态度蛮横,言歌理亏在先,也不好反驳,倒是那小姐拉了拉她的衣袖,对她摇了摇头,轻轻柔柔开口。
“轻撞一下,不碍事的。”
这阵颠簸到底是把江景止晃醒了,他皱着眉探出身,“怎么回事?”
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莫名有些勾人的意思。
言歌挠了挠脸,还没作答,就见那小姐见了江景止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见江景止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她那颗要掉不掉的泪珠终于砸在了地上。
“让哥哥……”
言歌挠脸的手顿住,让哥哥,莫不是说江让这个名字?
言歌看看江景止,又看看这位姑娘,再看看江景止,实在掩饰不了自己古怪的目光。
这是……主人何时惹下的风流债?
江景止不用看也知道言歌那个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也不给她眼神,只认认真真观察起这女子,好似要透过面纱把这姑娘看透。
半晌他皱着的眉头才松开,仿佛还舒了口气。
“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在下并未见过姑娘。”
说着放下车帘。“走了。”
“诶……嗳!”
江景止发话,言歌再好奇也只能咽进肚子,一步三回头爬到了马车前面,谁知方才还好好的大家闺秀却突然倒在了马车上。
“好疼……”
“小姐!小姐怎么了小姐!”
言歌:“……”
那丫鬟也不知吃什么长大,个头娇小,嗓门却是洪亮,现下已经有人对着这边指指点点,若再叫她叫嚷一会儿,只怕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她撞了人还要跑了。
当下也只能自作主张,“姑娘可有大碍?不若先上车吧,我带姑娘去医馆。”
几乎是话音刚落,这位小姐就张口应答。“那就有劳了。”
说完好似自己也觉得太急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言歌一时失语,只能掀了车帘让这主仆上来。
掀开车帘正对上江景止杀人的目光,言歌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这不是没办法嘛!
那丫鬟识趣,将小姐安顿好后就出来与言歌共同驱车,言歌想了想,转身将车帘卷上去,这才驱车行驶。
丫鬟冷哼一声,小声道:“亏你还知道注意我家小姐清誉。”
言歌一愣,好脾气笑了笑:“我是在意我家主人清誉。”
“你!”
丫鬟气急,又担心没帘子遮掩被小姐和陌生公子看见失了礼数,只能压下怒火,给言歌指通往医馆的路。
言歌人在驾车,耳朵却朝后竖了起来。
江景止见状磨了磨牙,碍于外人在场也不便多言,余光瞥到那碗绿豆水,端起来喝了,冰凉的甜水入口,他的火气这才降了降。
那小姐思忖半天,轻柔开口。
“让哥哥……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江景止心情不好,对着娇滴滴的美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姑娘慎言,你我未曾见过,何来不记得一说?”
“也对……”她眼睛是个笑的形状,里面的悲意却满地要溢出来。
“毕竟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正偷听的言歌惊地嘴都微微张开,身子也不自觉地后仰。
江景止也觉得这话不对,然而一看言歌那架势,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要不你进来躺着聊天,主人我出去驾车?”
言歌一听,立刻坐直了身子,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江景止这才转头看这陌生的女子。
“你说三百年?”
第十五章
她仿佛才意识到失言,隔着面纱轻捂了下嘴角。
“小女子失礼了,公子莫要见怪……”
江景止一阵无言。
她这是欲语还休吊着人胃口,可惜找错了人。
江景止打了个哈欠,靠在软垫上假寐,不再理她。
见状,那位小姐愣了愣,眼看着就到医馆了,这才期期艾艾开口。
“让哥哥不记得也实属正常,若不是我前些日大病一场,又怎会记得前世之事……”
这话江景止和言歌还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那丫鬟先急忙忙开口了。
“小姐!我们乔装出来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您这么自己说出来了!”
言歌也觉得惊讶,怎么这么巧,才听过了前世今生的故事,一出门就撞上正主了?
这二人的意思,竟是这位小姐就是皇后的转世,楼婉。
疑似楼婉的女子痴痴地望着江景止:“蛮儿你不懂,他不是别人,他是让哥哥。”
被一口一个让哥哥叫着,江景止明显有些不耐烦,他忍了忍,要笑不笑地看了这位前皇后一眼。
“姑娘再不慎言,就请恕在下无礼了。”
楼婉很怕他生气似的,一听这话忙移开了眼。
“好,公子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江景止厌极了她这副黏腻的模样,当下不顾这日头钻了出来,把那小丫鬟赶进了车厢。
楼婉有些难堪,丫鬟不敢反驳江景止,只能蹲在她身边小声安慰。
言歌忍了一路,还是没忍住笑开。
“佳人在侧,主人怎么跑到外面吹风了。”
江景止被看了笑话有些恼羞成怒,屈指在言歌头上重重弹了一下。
“你惹出来的祸事。”
这话言歌不能苟同,“怎么能是祸事呢,我看是喜事才对呢。”
见她没完,江景止收了表情,冷冷淡淡一瞥,言歌收到这冷飕飕的一眼,立刻正襟危坐,嘴里道:“主人放心,方才婢子已经将去医馆的路记下了,保证把他们扔下就走,绝不纠缠。”
江景止这才收了视线。
言歌知道主人的脾气,这么大的日头宁可被晒着也不愿对着那娇滴滴的大小姐,可见是厌烦到了极点。
她不再磨蹭,轻挥了下马鞭,加快了速度。
医馆确实好找,片刻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丫鬟扶着楼婉下车。
江景止已经钻回了车里,一个眼神也不愿给,留下言歌与这二人面面相觑。
言歌思忖片刻,拿了银子递过去。
“我二人无意唐突姑娘,这银子你收下,我二人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楼婉面容一阵青白:“我岂是贪图你们银两……”
“我自知道不是,”言歌打断。“这是我的一点补偿。”
说罢也不再管她是个什么反应,扭头便走。
言歌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与她多费这么多口舌也无非是对转世之事有些好奇,现下厌烦了,自然不会顾及旁人颜面。
被这么一耽搁,言歌也有些摸不清哪里去过哪里没去,江景止还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去触霉头,只能东走一趟西逛一圈,最终还是找到了住处,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客房,跟平时的住处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江景止就算不满意也只能忍下。
他与言歌不同,言歌虽仍有煞气缠身但毕竟是个灵体,而他虽说是鬼仙,但究其本质还是个鬼身,这日头纵然伤不了他,但对这越来越热的天气多少有些不喜。
到了房内,他终于缓一缓,恢复了两分精神。
“若是三百年前那位皇后,我的确是见过。”
他突然开口,言歌也惊了一下。
“你们果然有段故事!”
江景止忍了一下,没有理会她的疯言疯语。
“白日听说书时没想到这层,现在想想,三百年前,应是我封印泉漓那个时候。”
言歌诧异,没想到这里还有那条臭鱼的戏份。
她想了想,“主人你当时与人皇做交易,当时的人皇莫非就是……?”
“嗯。”江景止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说来鲛人族的祸事,也与楼皇后有关。”
只不过当时他并未过多了解,听了故事也没能对号入座。
又是她不曾听过的部分,言歌兴致勃勃端了神色,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江景止陷入回忆。
当初人皇突然对鲛族起了杀心,原是因为要讨楼皇后的欢心。
算一算时候,应该正是那时楼皇后起了离开的心思,人皇废了她的双手,为了重修两人关系,人皇才想得到世间最珍贵的珍珠与鲛纱,同时开始修建帝后皇陵,自然也要用最好的灯油。
江景止叹了口气。
“那个人皇说疯也疯,说痴也痴,怕楼皇后被后人说祸国殃民,还记得在史书上抹去这个最初的缘由。”
这点言歌倒不能苟同,“他疯自己的,连累楼皇后干嘛?”
江景止笑开。
“确实,他对楼皇后很难说是爱,无非是疯魔的执念罢了。”
楼婉渴望自由,他若想与她厮守,大可放下自己的江山,偏偏他两样都放不下,闹成这幅难以收场的模样。
“那主人你呢?”言歌等不及。
“你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江景止想了想,勾了下嘴角。
“她的毒药,是我替她寻来的。”
“咦?”
江景止继续道:“人皇求我看看楼婉的手还有没有救,活人的事我哪来的办法呢。”
但他却这样与楼婉有了一面之缘。
那确实是个脆弱又坚强的女子,她知道人皇会带江景止来看她,早早写好了一封信,趁着江景止靠近,飞快塞进他的手里。
江景止本不想参与,然而楼婉那双绝望又带着恳求的双眼望进来,让他想起另一位故人,恍惚间已经把信收了起来。
回去后江景止展开信,楼婉双手已废,显然提笔十分吃力,她的字迹潦草万分,却又力透纸背,显出十分的决绝来。
内容不做赘述,只一句,她这肉身已成了枷锁,恳求江景止帮她脱离这个牢笼。
江景止知道,有些人就像空中的飞鸟,一旦被折了翅膀,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所以你就给她带了毒药?”
江景止点头承认。
“也是因为对人皇不满,能让他不舒服的事,还是要做一做的。”
“可是……”言歌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主人你说过,人皇背着山河气运,不能动他,那皇后不也应该是背着气运的吗?”
见她能把自己说的话记在心上,江景止还是有些欣慰的。
“不同,楼婉注定那时会死,我只不过是帮她选了一种死法,不算改了她的命数。”
言歌似懂非懂地点头,命数这东西玄妙万分,她怕是没那个天分参透一二。
“但今日见到的那位楼婉,似乎对您甚是亲密啊。”
“所以她一定不会是楼皇后。”
能那般决绝的女子,定不会是如今这个菟丝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