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与煞有其事道:“我要是拒绝你的好意,你肯定内疚。”他故作勉为其难:“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经常来给我做家常菜。”
他强调:“是家常菜,不是西餐。”
何楚尧深吸一口气:“物质上补偿你不行吗?”
秦与:“关键是我不缺钱呀。”
“......”何楚尧笑着认栽:“行啊,谁让我是你哥呢。”
可他连切菜都不会的人,怎么做家常菜?
何家旗下的餐饮也有中餐厅,是何楚尧为了满足自己的味蕾,在他常去出差的几个城市都开了中餐厅,波士顿也有两家。
何楚尧自己是不可能下厨的,他跟秦与商量,“我专门给你请个中餐大厨,你想吃什么随便点,那肯定比我做的好吃,我的厨艺实在没眼看。”
秦与婉言拒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你这什么毛病。”
“被人捅伤后留下的后遗症,我胆小怕死,我还有晨宝要照顾,更得惜命。”
当年秦与在校门口被捅伤,差点连命都丢了,何楚尧再混账也不会拿这个事开玩笑,既然秦与说了是后遗症,他不再探究到底真假。
吃喝现在都是次要,他更关心:“二婶知道你要攻读法学,会不会收拾你?”
秦与反问:“你说呢?”
至于母亲要等到什么时候找他算账、怎么算,他不得而知,现在猜也猜不到。
母亲对他跟蒲晨交往一直在隐忍,忍了快三年,而每个人的忍耐总是有限的。即使没有今天这事,他跟母亲之间的雷迟早要暴。
“不说了,我这个码农不比你们老板时间多,没空闲扯。”秦与挂电话前使唤堂哥:“明天过来给我做麻辣龙虾吃。”
何楚尧:“......”
秦与挂了电话,把手机丢一边,投入到代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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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周的周六,蒲晨跟平常那样早起去了图书馆,同行的是卓萱。
时间还早,阅览室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分散在各个角落。
蒲晨找了几本最新一期的法学类期刊翻看,刚翻了两页,手机上有人找她,一个陌生的北京号码。
她接了也无法说话,于是挂断。
随即有短信进来:【蒲晨你好,我是秦与妈妈。】
蒲晨眼皮倏地一跳,这条毫无征兆的信息打乱了她的呼吸。
很快,电话再次进来,蒲晨只好接听。
“蒲晨,我是秦阿姨,没关系的,你听着就行了,我现在在你们宿舍楼下,你起没起床呀?要是没起也不着急,阿姨在楼下等你。”似乎顿了半秒,秦明艺补充说:“对了,秦与不知道我来看你。”
蒲晨明白这话的意思,让她不要跟秦与说。
“那阿姨先挂了啊。”
屏幕渐渐黑下去。
蒲晨还没回神,胸腔里“咚咚咚”,越跳越快,像乱掉节奏的鼓声,让她心神不宁无法思考。
还是卓萱的声音让她回到现实,问她发什么呆。
蒲晨吞咽了一下,拼命挤出一丝笑:【哦,我男朋友的妈妈来学校了,她刚从我男朋友那回来,可能是给我带了东西。】
卓萱替她收拾桌上的东西,“那还不抓紧去,你高兴傻了吧。”
蒲晨也希望自己是高兴傻了,可秦与没跟她提过他妈妈要过来,而且秦明艺是瞒着秦与来找她,肯定不是什么惊喜。
她怕自己错怪了秦明艺,在回宿舍的路上一直迫使自己要往好的方向去想,但感觉在自欺欺人。
图书馆离宿舍区有一段距离,她走几步又小跑几步,到了半路才想起来跟秦明艺说一声:【阿姨,我在图书馆,您得多等等。】
【这么早就去图书馆了呀,不着急,你慢慢走。】秦明艺的回复里似乎带着一种惊讶的语气。
也许惊讶她为什么周末不睡懒觉。
快到宿舍区,她远远看到了一辆京牌白色跑车,张扬又凌厉,跟秦明艺身上的气场很契合。
秦明艺应该是看到了她,轻踩油门迎过来,快到跟前,秦明艺滑下车窗,微笑着说:“外面冷,到车上来。”
蒲晨从车头绕到副驾驶座,对着秦明艺浅浅笑了下,算是打招呼。
她脱下羽绒服,抱在怀里坐上车。
“周六没睡个懒觉?”秦明艺尽量去打破车里的尴尬。
蒲晨从羽绒服口袋里找出手机,点开手机又发现这个动作多余,秦明艺在开车,哪有功夫看她打了什么字。
她摇摇头给予回应,但秦明艺在看左边的倒车镜,根本不知道她摇了头。
车厢里只剩沉默。
秦明艺行驶到马路上才有空去看一眼蒲晨,小姑娘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后知后觉,开车时跟蒲晨聊天是件不可能的事。
不知道秦与是怎么解决这个难题,这几年他又是怎么做到对蒲晨的耐心始终如初,她很困惑。
爱情的所谓保鲜期,在秦与那里已经保鲜了三年。
“我们到外面找个咖啡馆,阿姨请你喝咖啡。”
蒲晨依旧是点头,她能做的只有摇头或是点头这两个重复又枯燥的动作。
她偏头看向车外,忽然不知道自己置身在哪,又在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
秦明艺找了一家路边的小咖啡馆,店里刚营业,她们是第一波客人。
心照不宣,她和秦明艺都往里面走,在最靠边的位子坐下。
秦明艺还没吃早餐,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草莓巧克力松饼。
蒲晨不饿,只点了一杯咖啡,加糖加奶。
她把羽绒服放在旁边的位子上,如今跟秦明艺面对面坐着,紧张感陡增,这一路过来,她还是没能调整好心态。
已经紧张到麻木。
秦明艺还在看餐单,问道:“要不给你点一份冰淇淋?看上去不错。”
蒲晨:【谢谢阿姨,不用。】
要不是知道秦明艺的年龄,又是秦与的妈妈,‘阿姨’两个字她实在喊不出口,喊姐姐才没有违和感。
秦明艺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都彰显着一种略带锋芒的优越感。
而这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将她们划分开,中间那条分界线泾渭分明,是她怎么努力都跨不过去的。
其实秦与的气质跟他妈妈很像,只是后来,他在她跟前变得温柔,那些锋芒再也瞧不见。
秦明艺把餐单放一边,琢磨着以怎样的开场白才合适,其实不管多漂亮的开场白,最后都殊途同归。
蒲晨像砧板上待宰的鱼,秦明艺却迟迟不挥刀,她身心备受煎熬。
还不如手起刀落给她个痛快。
【阿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明艺不忍去跟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来那些弯弯绕,今天跟蒲晨坐在这里,她已经在瞧不起自己。
“秦与以后打算攻读法学。”她选择了最直白的开场,没说那些无用的铺垫。
从蒲晨错愕的眼睛里,她判断蒲晨并不知道秦与以后的安排。
“自从知道后,我这十来天没有哪天能睡好,没有办法了,阿姨才来找你。”秦明艺看着蒲晨,“你也了解秦与,他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他为了你放弃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专业,我这个做妈的不甘心,他现在肯定说不后悔,但以后呢?”
“他自己不喜欢律师这个职业,打小就不喜欢,说得上是讨厌。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你们陆老师,连他都知道。”
蒲晨花了半分钟才理清头绪,她低头打字:【阿姨,您放心,我会劝他放弃攻读法学,专注深造自己喜欢的专业,我保证。】
秦明艺的话还没说完,她艰难道:“蒲晨,阿姨...并不完全是这个意思。”
蒲晨攥了攥手机,讪讪收回去。
秦明艺张了两次嘴才说出来:“高中那会儿我怕影响你高考,我知道高考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对你跟秦与,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你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也适应了大学的生活。”后半句话,尽在了不言中。
蒲晨听得懂,也知道后半句是什么:她现在有了这么好的平台,一大半是秦与的功劳,秦与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能再自私的成为他的拖累。
秦明艺:“你不知道秦与对你有多好,这几年他又为你付出了多少。”
蒲晨:【我知道,阿姨,我知道的。】
秦明艺尽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也谨慎措辞:“他也得有他的人生呀,他以前的规划就是在那边定居,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和他爸都没要求他一定要进何家的企业,更没要求他要掌管公司。他现在突然脑热,他还年轻,不知道冲动的后果是什么,可我是过来人,我没办法不制止他这种草率的行为。”
闷了须臾。
“不瞒你说,我也不甘。”
蒲晨明白秦明艺的不甘,不甘秦与找了她这样不能说话的女朋友。
秦明艺再度开口:“当初秦与转学到苏城只是个意外。”
蒲晨知道要不是那个特殊原因,他不会去苏城。
他也是她生命里的意外,可她过于贪恋,舍不得跟他分开,甚至有时她会想,以后没有了秦与她要怎么办呢。
秦明艺呼口气,偏过头看窗外,“蒲晨,不是你不够好,是阿姨这个当妈的太贪心了,总觉得自己的儿子长得这么好,又这么优秀,不该是这样的人生和婚姻。这几年我不是没说服过自己,可最后还是不行,我过不了我自己心里那关。”
“我很抱歉,来找你不是给你下马威,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我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也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类母亲。”
秦明艺还是没看她,“秦与对你那么好,那你也为秦与考虑考虑好不好?我不是让你现在就跟秦与分开,尽量在大二开学前吧,不然他的精力都放在了法学上,自己的专业要落下了。”
蒲晨用力抠着手指,伴随着一阵疼痛感,疼痛感让她清醒。
她继续打字,眼里浮了一层水汽。
她把快速打好的一段字递过去,秦明艺回过头。
【阿姨,大学四年我会努力的,以后在工作上也绝不拖秦与的后腿。说不定过些年,我声带就有希望治好呢。】
秦明艺看完,偏了偏目光,不再看蒲晨。
原本还想跟蒲晨说的一些话,到了嘴边她又悉数吞下,说出来除了增加伤害,什么也改变不了。
之后是沉默。
蒲晨的自尊与卑微被无尽的沉默一寸一寸凌迟着,她仿佛能体会当年姑姑的心情。
这时服务员送来咖啡和巧克力松饼。
秦明艺示意她:“尝尝咖啡怎么样。”她低头吃自己的草莓巧克力松饼。
蒲晨把屏幕上的字一个个删去,多说什么都无益。
咖啡是什么味道,她没尝出来。
从咖啡馆出来,秦明艺要送她回去,她拒绝了,没说理由。
但她想,秦明艺应该能明白她这个时候的心情,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秦明艺没勉强,她坐在车里从前档玻璃看着那个无助的、单薄的身影越来越远。
蒲晨抹了一把眼泪,才看清前面的路。
冷风吹得枯枝簌簌作响,吹得她脸生疼。
忽而,蒲晨顿下脚步,挣扎半刻,她撒腿往咖啡馆那个方向跑。
秦明艺的车已经缓缓驶离,她只看到一个车尾。
边跑着,她拿出手机给秦明艺打电话。
秦明艺接听,问:“蒲晨,什么事?”
发现问了也白问,她把车靠边停,“你发短信给我说。”
她没等来蒲晨的短信,却从倒车镜里看到那个拼命狂奔的身影。
这孩子是不要命了,跑那么快。
到了车前,蒲晨扶着车窗,上气不接下气。
刚才跑得急,跑岔气了,心口疼得厉害,她忍着疼,点开手机颤抖着手指打字。
这么冷的天,她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后背也是。
蒲晨把编辑好的一段话递给秦明艺看,【阿姨,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跟您说清楚,我不想秦与误会。您并不知道我跟秦与有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也可能有一天,我跟秦与感情淡了,会分开,他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子,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生活,那个时候我一定会祝福他的。可现在我们感情这么好,我是不会伤害他跟他莫名其妙地分手,我还是想努力跟他在一起。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会努力的,总会有办法的。阿姨,抱歉。】
秦明艺从屏幕上抬眸,盯着蒲晨的脸看,她眼底全是碎裂的脆弱,偏偏在一片脆弱里又夹杂了坚韧和倔强。
蒲晨收回手机,掉头离开。
回到宿舍,室友都不在。
蒲晨用冷水洗脸,稍作缓和,她拿出英语六级试卷,从听力做起,做到第二大题时,她填了一个B,豆大的眼泪砸下来,模糊了刚写的答案。
她吸吸鼻子,拿纸巾蘸干眼泪,接着做题。
一套试卷做完,上面一大片斑斑点点的水渍。
对好答案,订正过,蒲晨又用冷水洗了一遍脸。
她照照镜子,眼睛红肿,又酸又胀。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秦与发来消息:【宝宝,在不在宿舍,现在方便视频吗?】
蒲晨现在很想看到他,但眼睛肿成这个样子,他又要担心。
她只好撒谎:【不方便,文字聊行吗?】
秦与以为她在食堂或是路上,【那视频开了后我不跟你说话,就看看你。】
蒲晨找不到理由敷衍,再搪塞下去他肯定要怀疑她遇到了什么事,反而会弄巧成拙。
【我刚掉眼泪了,说了你不许笑。】
秦与着急道:【怎么哭了,晨宝你怎么了?】
蒲晨的鼻子又是一阵发酸:【没怎么。】
她找了一个牵强却又没有比这个再合适的理由:【这几天做题做累了,昨晚找出赵姝之前一直说好看的小说看,就是开放式结局那本,今天上午看完了大结局,不知道以后男女主还能不能再遇到。很难受,没忍住就哭了。】
秦与发来视频邀请,她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