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小太监还没有那么多深沉的心思,不似李德全这样的人精,此时见圣上非但不生气反倒还要赏赐,只觉贤妃当真深得帝心,不禁暗自咋舌,屁颠儿屁颠儿就带着赏赐前去讨好了。
“皇上,户部尚书林大人求见。”
林如海?这会儿来能有什么事?
康熙有些奇怪,放下手中的奏折,“宣。”
“奴才叩见皇上。”“平身。”康熙直接开口问道:“爱卿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林如海却面露难色,长叹一声,道:“奴才实在别无他法……想求皇上一件事……”
在康熙的印象里,林如海这个人向来最是沉稳淡定的一个人,还是头回见他如此模样,一时倒是生起了些好奇心。
“什么样天大的事竟能将爱卿为难至此?莫非户部出了什么事?”
林如海忙回道:“倒不是政事,而是奴才家中的一点私事……不知皇上可还记得,那荣府有一衔玉而生的哥儿?”
康熙点点头,神色莫名,淡淡说道:“前段时间还曾听了些坊间传闻,只道那哥儿病重连太医都未能将人治好,眼看人都快不行了,却是来了两个老神仙……可见那哥儿的确有些不凡之处,指不定是真有什么大造化呢。”
林如海这心里就是一咯噔,从皇上的嘴里说出“大造化”这三个字那可真真是诛心了啊,再联想到贾元春突然之间的得宠,林如海隐隐就觉出了几分危机来。
心神一凛,林如海面上却是苦笑道:“不过是内宅妇人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罢了。”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这沸沸扬扬的传言都是王夫人搞出来的。
康熙微微一笑,也不知是信了没信,只问道:“你提起这个哥儿,难道所求之事与他有关?”
“皇上英明。”林如海愁眉苦脸的叹息:“奴才的那位老岳母素来最是疼爱这个孙儿,说将之看作眼珠子也不为过,原本这也不关奴才的事,可也不知岳母她为何偏就盯上了奴才的小女,非要为那贾宝玉聘娶,奴才百般推脱亦未能打消她老人家的执念,至今仍未放弃。若是旁的哪家也就罢了,可谁叫她是奴才的岳母,奴才纵是百般不愿,却总不好太过强硬,倘若岳母再拿出身份来压着,奴才还当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思来想去寝食难安。”
“奴才是愈发招架不住了,不止一次想着不如索性抹下脸皮来求求皇上,待日后亲自为奴才的小女指个婚,只是奴才又怕皇上误会,觉得奴才指不定是想攀哪根高枝儿呢,故而也是再三挣扎犹豫……只是如今贾家又出了一位贤妃娘娘,倘若岳母搬了娘娘的名头出来,奴才如何还能拒绝得了呢……奴才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只得厚着脸皮来求皇上一个恩典……奴才不求什么豪门权贵,只皇上看着哪家的小子品貌出众,奴才也就满足了。”
林如海是手里有实权的大官,林家长女又是板上钉钉的四福晋,这样的家世背景,贾家那老太太会盯上林家次女却是一点都不意外了。
至于说林如海求他将来指婚,这倒也不是什么事儿,按理来说,这样的朝廷重臣家的嫡女将来大多都是要被他做主指婚的,除非人家主动来求了恩典撂牌子自行婚配,如今林如海多此一举特意来求这一趟,目的不过是为了能在他面前过个明路,好光明正大的借了他这个帝王的名头去彻底断了老太太的念想。
回头只需跟老太太说,他这个帝王已经对林家次女的将来有了安排,那老太太还能如何?再不能强求了。
康熙对此倒没什么想法,神情淡淡的,似乎有些好奇的问道:“原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你怎么偏就如此不情愿?”
“奴才这辈子拢共也就得了这么两个亲骨肉,自是希望她们一辈子都过得顺遂幸福,倘若那贾宝玉是个好的,奴才自然是愿意亲上加亲,好歹老太太是嫡亲的外祖母,总不会太委屈了,只可惜那贾宝玉实在太过顽劣不堪,半大一个小子了,只知风花雪夜却不知四书五经,又生性软弱多情,奴才是万万看不上他的。”
康熙点点头,“此事朕允了。”林家长女已经被指给老四了,他自是不会允许老四再跟贾家粘连上,再则,贾家已经在他的小本本上记着了,林如海好歹勤勤恳恳为他办事多年,总不能坑了人家姑娘。
林如海欢喜的谢了恩,心下却是一片惆怅。
他原本是打算将来亲自为女儿挑选一个夫婿的,并不很想叫女儿嫁进什么多显赫的人家,只是……那日贾琏私下悄悄告知他,老太太打算下回见面时就直接抬出贤妃娘娘来压他……
这几日他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又是恼恨又是厌烦至极,只觉这贾家就是那附骨之疽,怎么都挖不掉甩不开,无论好话歹话说尽了都能自顾自的死缠烂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着实令人生厌。
老太太要抬出什么贤妃来,其实他并不很怕,虽然麻烦些,却也并非没法子应付,但是他却从中看出了老太太的决心,这是打定了主意死活就是要缠上他们林家了。
左思右想,林如海终是一咬牙,下定决心来个釜底抽薪,不耐烦一次又一次的应付是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怕逼急了老太太和王夫人,再用些肮脏手段害了他的女儿。
第32章
事实证明,也亏得林如海果断,这不,才忙完了七日流水宴没几日,贾母得了空,便又叫人上林家了。
这回上门的不是什么奴仆也不是什么晚辈,而是贾赦--每日里要么满京城大街小巷瞎溜达找乐子、要么钻在女人堆里醉生梦死的荣国府当家人。
自打林如海回到京城接走了两个姑娘后,贾母三番五次的叫人上门请,却是一次比一次难请得动,这个借口那个借口的推辞,已是叫贾母恼火不已,这回索性将贾赦踹了出来,堂堂荣国府当家人的脸面总不能不给了吧?
林如海还真敢不给,说是荣国府,其实到了贾赦身上也就剩了个一等将军的爵位,手里更是半点实权没有,说句难听的,也就是顶着个虚名整日混吃等死罢了,这样的脸面值几个钱?
不过他却也没拒绝,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既然已经有了彻底解决的法子,那就趁早掰扯清楚叫老太太死心罢。
于是,林如海就带着一对女儿上了马车,林彦朗却留在了家中,老太太没叫,他也不想叫儿子去受冷眼。
一见到人,贾母就道:“女婿可真真是个大忙人,愈发难得请得动你贵脚踏贱地了。”
林如海忙作揖,“老太太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户部诸事繁多,一桩桩一件件要料理明白了得花上不少心思,我才刚接手没多少功夫,日日忙得是脚不沾地,哪里就是故意扫老太太的脸面呢,确是难得抽身啊。”
“老太太听听,我可曾哄了你?姑父乃是一品官员,掌管着整个户部呢,大事小事哪桩不得问一问管一管,越是身居高位就越是不得清闲啊。”
却原来是王熙凤跟老太太解释过,老太太竟是不信,毕竟贾家的几个男人每日里可是再清闲不过了,就连正经有个差事的贾政也有大把的时间跟家中的清客在一处煮酒赏花谈天说地。
眼下见林如海说得诚恳,知晓大抵是自己误会了,心中的怒意不满也就去了几分,脸色缓和了些,又慈爱的看向两个丫头。
“快过来叫我仔细瞧瞧,两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时常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可真真是白疼你们了。”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姐妹二人只得上前撒娇卖痴连哄带骗,好不容易将老太太哄得有阴转晴。
旁边的王夫人似是有些急不可耐,说道:“家里姐妹日日念叨着你们呢,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是将你们给盼来了,你们姐妹几个去院子溜达溜达好好说说话罢。”
贾母瞥了她一眼,就笑着拍拍两个外孙女儿的手,“去玩罢,你们几个小姑娘家家怕也不耐烦在这里拘束着,梅园一直叫人收拾着,屋子里的摆设一应俱全,你们去那里呆着也舒坦。”
三春及林家姐妹两个听到这话便当即携手一同出去了。
姐妹几个虽许久不曾好好相聚了,但却也并不见疏离,凑在一处便叽叽喳喳的聊开了,林墨菡和林黛玉还给她们带了些小玩意儿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外头坊间卖的一些泥人、木雕、孔明锁、鲁班球等玩具,做工也不见多精致,不过图个新鲜有趣罢了。
“朗儿时常外出总会寻摸些玩意儿带回家来给我们姐妹两个解解闷儿,我们瞧着有趣便挑了几样带来。”林黛玉笑盈盈的说道。
最小的惜春兴致勃勃的拿了鲁班球便摆弄起来,边叹道:“外头有趣的玩意儿竟这样多……若我是男子就好了,何苦整日闷在这一亩三分地……”
探春闻言就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脑瓜子,“又说胡话。”只眉眼间显然也是向往的。
林墨菡见状不禁也有些叹息,这个时代对女子太苛刻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常态,姑娘家唯一能够出门的机会大抵也就是同长辈一起去上个香或是参加个什么宴会了,当年贾敏还在时,她们姐妹两个还能时常出去见见世面,也交了几个小闺蜜,好歹算是能偶尔放个风,倒不至于太过憋闷。
可偏贾家却几乎没什么交际似的,就是亲近的哪个人家有点红白喜事,却也从不见带几个姑娘去的,三春长到这么大,除了东府竟是再不曾见识过以外的风景了,也着实可怜。
林黛玉想了想,就说道:“日后得了空姐妹们就去我们家玩,坐在马车上也能偷偷瞧瞧外头。”聊胜于无罢了。
林墨菡虽说不愿与贾家太亲近,但不得不说贾家这几个姑娘却都是好的,没什么毛病,故而倒也不反对,只笑盈盈的点点头。
“姐妹们日后若闲来无聊,便与老太太说一声,老太太不会不同意的。”
三春闻言自是满心欢喜雀跃,你一言我一语满怀好奇憧憬的探讨起了外面的世界。
林家姐妹二人虽然也养于深闺,但林如海疼女儿,幼时逢年过节的也会带她们出去逛逛,凑个热闹瞧个新鲜,加之如今家里的幼弟林彦朗有心想与她们处好关系,时常也会将外头的一些新鲜事儿当作故事讲给她们听听,也算是开了些眼界,故而这会儿拿出来与姐妹们分享,倒也聊得火热。
林黛玉是个促狭的性子,聊起来更添几分诙谐幽默,只逗得姐妹们乐不可支。
又听她一口一个“朗儿说”,迎春就不禁有些感慨,“原先我们还担心这个弟弟是不是好相处,如今看来竟是个极好的性子,待你们两个也好,如此却是再美不过了。”
林墨菡很赞同的点点头,“朗儿性子的确不错,对着父亲很是尊敬仰慕,对咱们姐妹两个也很体贴关心。”
“那就好,有个兄弟也多个依靠,这世道……咱们女孩子再如何聪慧有本事,若背后没个父亲、兄弟依靠,日子也是无比艰难的……”探春叹息着,不免想起了自己家,老的小的几个男子,冷眼瞧着竟是没有一个能靠得住的,一时心中不禁更添迷茫。
迎春也低头沉默了,她比探春还要更担心惶恐些,不管如何,二老爷好歹还是个清醒的,应当不至于犯什么大糊涂,可她家那大老爷……不提也罢。
“好端端的说这些扫兴的作甚?”惜春撇撇嘴,冷笑道:“大不了将来遁入空门常伴青灯古佛,好歹能保全了自己,也省得深陷泥潭落个一身污秽,干干净净的来清清白白的走,岂不完美?”
“傻丫头。”林墨菡点点她,轻笑道:“你当那尼姑庵就真干净了?就拿那个与贾家来往亲密的馒头庵来说,那里头可脏着呢,一个个小尼姑无不生得秀丽可人,打着佛门清净之地的名号,私底下干的却尽是那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几个小姑娘一听这话顿时脸色都变了,却也深知她不可能信口胡诌,一时只觉如同五雷轰顶,三观都被震碎了,脸色青白交加,又是震惊又是恶心,想起那个曾经也来往过的智能儿,亦不免心情复杂。
先前智能儿逃离馒头庵去寻那秦钟,结果秦钟那老父被活生生给气死了,秦钟自己也紧跟着就去了,秦家父子两条人命就这么稀里糊涂都没了……原先还不大明白为何秦家那老头儿会被活生生气死,却原来竟是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吗?
几个小姑娘受到的了极大的冲击,一时都失了言语,却在此时,就听见屋外一阵喧闹声。
“这位爷请止步。”
贾宝玉就怪了,“为何不让我进去?我是特意来见林妹妹的!”
习嬷嬷是头回见这贾宝玉,看他那单纯好奇的眼神,就知他的确不是装的,是真不懂为何不让他进……这就更叫人无奈无语了。
“纵是亲姐妹,这样大的年纪也该避嫌了,何况我家姑娘不过只是表妹,自当更加注意分寸才是,如何能与您这样大的爷们儿共处一室?”
“什么避嫌不避嫌的,哪里来的这样多的规矩?我们素来是这样相处的……”
“慎言!”习嬷嬷的脸顿时就落了下来,眼神锐利语气严厉,“姑娘家清清白白的名声容不得半点玷污,还请这位爷谨言慎行,切莫害了我家姑娘。”
贾宝玉有些害怕她,瑟缩了一下,又说道:“我怎么就玷污林妹妹的名声了?我与她都要定亲了……”
“贾宝玉!”
门猛地一下被打开,就见林墨菡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与我家玉儿究竟是有什么血海深仇非要如此坑害于她!什么定亲不定亲的,定的哪门子的亲?谁跟你定亲了?你若要发疯就躲在自个儿的屋子里疯去,别跑出来丢人现眼满嘴疯话!若再敢叫我听见你提我家玉儿一句,我就撕了你的嘴!”
贾宝玉懵了,“是太太告诉我的……”怎么好似不是那么回事儿呢?难不成太太诓他?怎么能是假的呢?
“可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林墨菡啐了他一口,冷笑道:“好女百家求,可普天之下却是还从未见过如你家这般无耻的!自己想求娶就丝毫不顾对方的意愿,没影儿的事倒是先被你们宣扬开了,怎么打量着传开了毁了女儿家的名声就能叫你们如愿了?好一个无耻之徒!若是大家都照你们家这样的做法,那全天下的女孩子们就都不用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