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大伯,是我给家里惹麻烦了。”周子青压着嗓子, 语气是满满的都是自责和懊恼。
周名博摇头,“不是, 青青啊, 你要明白,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大伯也从没觉得你是麻烦。在大伯心里你和周子鸣是一样的。”
周子青的视线躲开了。
周名博心里泛着酸涩,“青青, 能和大伯说说你心里话吗, 为什么会失眠, 焦虑,你整天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医生说你思虑过重?青青啊, 你还太小了, 你不能……你不能背负这么多让人压抑的东西, 往前走。这样下去, 总有一天,会无法在前进。大伯,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的你, 你把大伯当成傻子么, 什么踩到鞋带绊倒,这种鬼话你骗骗周子鸣,骗骗你大伯母可以, 我不信。在我这里,我侄女周子青是个脑袋聪明,又机灵的小姑娘,是个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会找大伯求助的机灵鬼。”
周子青咬紧嘴唇,拼命忍着。
“青青,相信大伯好不好,大伯是站在你这边的,无条件的,永远站在你这边。哪怕周明松他来云海市,大伯都只认你好不好?”
周子青松开咬住的嘴唇,神情震惊,眼泪从眼角汩汩地划过脸颊,半张着嘴,似乎在说,为什么会知道?
“失眠,焦虑是因为看到他了是吗?他没认出你,没认出自己女儿,让你伤心难过是不是,他还结婚了,他养着别人家的女儿,让你看到了是不是?”周名博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双手死死攥成拳头,咬着牙,一字一句都带着一股愤怒。
周子青的脑子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耳边似乎砰咚一声,整个人放入坠入冰凉的河水里,脚下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脚踝却被深渊里探出的一双手死死抓住,拽着,欲要拖她进入深渊。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猛地一下冲过来。
周子青大口大口喘息着,胸口是真实的压迫感,让她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青青,你告诉大伯,你想要什么?你想让大伯帮你做什么?大伯帮你好不好,大伯帮你把他带过来,向你认错好不好?”
周子青拼命摇头,眩晕袭击她的视觉,视线里白茫茫的一片,让她什么都看不清。脑子的记忆混混沌沌,各种记忆里黑白画面交织缠绕在一起,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另一个的。
脑海里全是窒息的呜呜哭声,耳边嗡嗡像是有发动机在转动。脑子里像电影过片花的似的转动。
“离婚就离婚,先说好,孩子我不要。”
“你不要?就想推给我?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么,我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还怎么找对象。”
“你找不到对象你活该,她姓周,你爱管不管,反正我那边说了不让带孩子,不行,就把她扔给你妈那……”
“你怎么不扔你妈……”
男女声越吵越烈,最后大打出手,两个人合伙把家里东西全都砸了。躲衣柜里的小人,瑟瑟发抖嚎啕大哭,哭声没引来任何人的关注,男人走了,女人随后也走了,静悄悄的房子里,遍地狼藉。
恐慌,害怕,缩在漆黑的角落里,她被遗忘了。
被深埋在脑海里,窒息的回忆,一一浮现在眼前。
周子青承受不住刺激,胃里翻涌着不断干呕,“呕~~啊~呕啊啊~~”
周名博急忙站起身走到周子青,焦急的喊着,“青青~,医生~”
溺水中抓住一块浮木,狠狠抓住周名博的手不让,整个脑子混沌不清,“呜呜呜呜……,大伯,他们都不愿意要我。都走了,屋里……屋里,窗户,玻璃全都砸了,没有人来找我,我饿极了,我喊他们,没有人理我,天黑了,没有人回来。大伯,他们都走了。我被丢下了,我要怎么办啊,怎么办呀。”
“啊,呜呜~~呜呜呜~~”周子青闭着眼睛,神情痛苦又慌张无助。
“大伯要你,大伯养你好不好,青青,那都过去了。”周名博的手面被抓出一道道血痕,可病床上的周子青似乎陷入非常可怕的回忆里。
“不不,没人要我,都走了,门打不开,我饿,他们……都没回来……我饿……”
断断续续的词汇,听在周名博的心里,婉如刀割一样,心疼到不行。
“都过去了,大伯找到你了,大伯把你接到家里来了。以后都会好好的。”周名博攥住周子青颤抖不止的手,给她鼓励。
周子青眼中模糊,脸颊上全是泪痕,抽泣着摇头,“不,会被撵走的,因为不是亲生的,我是外人。他们都说我是外人,要听话,要不惹麻烦,可……最后,还是赶出去了。没有人收留我,夜里,我站在他新家门口,我问他,能不能让我睡一晚,天太冷了,我没地方去。
他推开我,说留下会打搅他,让我去找生我的那个女人……”
表情狰狞又痛苦,张着嘴哽咽着,“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我,为什么是我,好疼,为什么都不愿意要我,为什么不养我,又撵我走,为什么都是我啊,我想不明白……呜呜啊~”
周名博此刻却是睚眦欲裂,震惊愤怒,“你去……找过他?”
周子青却是陷入自己痛苦回忆里不可自拔,“他有新家了,我却什么都没有……”
“青青,有大伯在,大伯的家就是你的家,永远都不会撵你,赶你的。大伯向你保证,有大伯在一天 ,你就有家,你也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大伯会养你,你就是大伯的亲女儿。”周名博恨不得此刻狠狠给周明松两巴掌。
周子青的眼睛微微挣开,挂着泪花,凝神望着周名博很久,默默地,嘴巴微微一抿,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的往下落,抽泣哽咽,声音里裹着无限的委屈,“为什么不早点来,我躲在柜子里,饿了二三天,没人回来。没人帮我打开门,我出不去。他们说我是外人,没有义务养我。他说,我会妨碍他,不能要我。她说,你姓周,和她没关系……
我活着的意义在哪里,我是个累赘?我找不到属于我的位置,哪里都站的满满的。我不知道,我要去那里。他们看我的眼神……说的话,都不一样……我能看出来,我能听出来。
可我不能说,我要当做不知道。他们说我心思沉重,好阴郁。我要笑,模仿别人脸上的表情,我不能让人感觉沉重,会被嫌弃的。”
会被嫌弃的,压抑着的,满腹无处诉说的委屈,可怜又弱小,带着心底卑微的祈求,只想让把自己藏起来,只露出最好的一面。
周名博死死咬着牙,想到在家里,她眉开眼笑,说着学校里的事情,想到她同学说她在学校乐观坚强,一直以来,都把自己深深藏起来,小心地,隐藏着,一直惴惴不安的活着。
整颗心都被狠狠揪着,像是被利器划开,捅破,疼到窒息。到底心理承受着多少,才能让人变成现在这样。
张着嘴想要承诺,想对她说,别怕。
可眼泪控制不住,扭过头大口喘息,三年,一直都是这样活着的吗?
周名博咬着嘴唇,心疼,孩子才多大啊。
嗓子沙哑堵塞,伸手轻轻地擦去周子青满面的泪痕,“青青啊,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不能背在自己身上懂不懂,太沉重了。你是无辜的,都是他们犯的错,都是他们不好,他们不要你,不是因为你不好,是他们太自私。你很好,是个好孩子。大伯一直都知道,你是最善良,最坚强,最好最好的孩子。”
周子青垂着眼,眼中液体往下滑落,却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我没这么好。我阴郁,沉重,我心里压着一个人影儿,它是一只疯子。大伯,好累啊,我梦到自己快死了,我真的快要死了。我睡不着,怎么闭眼都睡不着,脑子里它一直在说话,它在笑我。大伯,我要怎么办,我想杀了它,我想好好活着,我想找到属于我的位置,我想有个家。可我太累了,整个世界都在排斥我,活着好辛苦。
他要是一直消失该多好,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眼前,为什么宁愿养别人,也不愿意回来看看我,他从我身边过去的时候,冲我笑了,可没认出来。
可我认出他了,我觉得不公平,凭什么我要认出他,他认不出我。
他只是不爱我,我心里清楚。我告诉自己,他不重要,当他死了吧,当做一切没发生,当做一切都不知道。可脑子里那个人影儿……一遍一遍的提醒我……
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面对?我要用什么表情?脑子好疼啊~~为什么不一直消失啊。
大伯啊,我脑子很疼,像是有好多根针在同时扎我,我讨厌周思念,可我要对着她笑。我讨厌她说任何关于他的话题。死人啊,死人要被埋起来的,死了就要被遗忘。忘了好,忘了就什么都不是。
可她真讨厌,大伯,她笑着说,他是最好的爸爸。笑起来的声音,像是玻璃摩擦地板一般刺耳,吵得我头疼欲裂,我想她要消失,可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把自己藏起来,我消失掉就好了……”
第五十一章
学校放假, 周思念回家。
唐文玲大半个月没见到人,想的紧。接过书包,就给拿拖鞋, 周明松站在一旁看着笑,“你妈这是把你当成客人来招待了。”
唐文玲回过头夹了周明松一眼, “瞎说什么,学校这么久就放一天假, 我想孩子怎么了, 天经地义的事情, 谁也拦不住。”
唐文玲拉着周思念的手就不撒手了,上下摸一遍,一个劲的问她, “学校食堂做饭是不是不好吃?我看你怎么都瘦了?”
周思念眉眼弯弯, 点点头, “这边饭食口味有点重,我吃不惯。”西南省那边口味偏甜, 味道清淡。云海市这边口味喜欢咸辣, 好多菜她能不能吃。
唐文玲一听皱着眉, 忍不住抱怨, “这事是学校的责任, 几千名学生,口味在怎么能一样?有人口味重,就有人口味淡, 这每天决定做什么菜就要面面俱到。有咸口的, 就该有甜口的,这只照顾咸口,辣口的, 让其他学生怎么吃?”
周明松起身去厨房端了一盘水果出来,“知道你回来,你妈提前切好的。”把果盘推到周思念跟前,也上下打量一下,“还行,没你妈说的那么夸张,高中了本身学业就紧张,早起晚睡,哪有时间长胖。”
周思念自己用牙签挑起一块西瓜递给周明松,“爸,你先吃。”
唐文玲一看这边父女俩亲亲蜜蜜地,忍不住一撇嘴,“就知道和你爸近,这果盘你爸也就洗了水果,顺便端过来,其他可都是我干的,怎么不见你给我递一块。”
周明松哭笑不得,把手里西瓜递过去,笑着说,“行行,你最劳苦功高,这块先给你行不行?”
周思念捂着嘴巴偷偷笑。
唐文玲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个没良心的。”
一家三口坐在客厅里吃着果盘,说了会话。唐文玲就问了正事。
“竞赛班摸底考了吗 ?你考的怎么样?”周思念的学习,一向是唐文玲心中大事。
周思念神色微微一愣,又马上缓过来,笑着说,“考了,我考的还不错,高一学生里,就只有几个人考入二组,其他都是三组的。”
唐文玲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松口气。人也轻松多了,“那就好,进了二组不能偷懒,更要努力,早日进一组,听见没有。”
周思念垂着眼皮点点头。
心里有股说不上来挫败感,摸底考试解答题上的两道题,她还是按照之前的做法解答的。她以为她会比周子青厉害。结果一心期待公布的日子,却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当她看到分组排名,在二组名单里,从头到尾找了一遍,都没找到周子青的名单,她就有了预感。
但是心里存着侥幸,她去看了第三组的名单,目光顺着最后一名往上,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一直在默念着周子青的名字。
她希望周子青的名字能出现在第三组上,她甚至悄悄在心里发誓,只要上面有周子青的名字,她以后可以更加努力的学习。
结果让她失望了,第三组名单里没有,她瞬间失望透顶。
当黄雨孔梦娇惊喜喊出,哇,青姐是第一组,青姐一组,我青姐果然是我青姐……
可惊喜的声音却徒然断了。黄雨嗓音哽咽,青姐,她要怎么办啊!
那一瞬间,周思念一恍然,又活了过来,是啊,周子青住院请假了,考进一组又怎么样,她又不能来上课。
当发现自己内心是存着这样卑鄙龌龊的想法时,周思念自己都吓着了。
“对了,念念,之前那个女孩她考的怎么样?”唐文玲到现在都没忘记那天的事,被个女孩拒了面子。她心里一直压着口气。
周明松一听,跟着好奇的问了句,“之前那个女孩?谁啊?”
“念念班上的,你是没亲眼见到。说是中考分数考了班级第一,也是学习数竞的。啊哟,小姑娘傲气很,老师说的话都不听,脾气可真够厉害的。老师就给她说了一句换座位,她还要叫家长?我真想看看什么样的家长能养出这样的孩子。不愿意和我们念念坐一起,偏偏要和个男生坐一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唐文玲忍不住撇撇嘴。
周思念神情自然的说道,“她啊,是参加摸底考了,可是成绩没出来前,她从楼梯上摔下来,住院要好长一段时间,成绩貌似作废了。”说完,低头吃水果。
“呀,那你上下楼梯可要慢慢来,这可真是要命的时候,这个时候请假,全耽误了。成绩再好没也用,全毁了。”唐文玲唏嘘一番,“要是真这么久不来上学,数竞耽误,就是其他学科也得耽误,等她能回来上学,还什么班级第一啊,拖后腿第一。”
周明松一看唐文玲说话那股奚落劲,忍不住打断她,“行了,摔下来已经够惨的了。你就别再说了。只要念念好好努力,其他人的事,你操什么心?”
唐文玲背着他去学校的事情,还当他不知道呢。
唐文玲摸摸周思念的头发,一脸欣慰,“念念,你要努力加油啊,等她养病回来,一看你都撇下她这么远了。想追都追不上。到时候看她还傲气吧。”
周思念表情郑重点点头,她一定会努力,她会趁着这段时间拼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