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欢——望烟
时间:2021-08-07 09:44:33

  她把铜盆搁放进盆架上,走去伏在妆台上的女子身旁,轻轻唤着:“姑娘,洗洗脸吧。”
  沈妙意手指接触到一片凉意,那是浸了水的手巾。
  她攥住手巾,没有转身,直接擦去脸上,每一寸地方都擦着。太用力,脸皮都试着了疼。
  “姑娘,”月婵赶紧伸手夺过手巾,看着人发红的脸颊,“是不是方才发噩梦了?”
  沈妙意嗯了声,撑着起身往盆架那边走去:“梦到我爹娘走的时候……”
  盆中是刚打上来的井水,清透凉爽,她弯下腰,双手浸在水中,鞠了一捧水,往自己脸上拍着。
  月婵站在一旁,附和道:“你是想家了吧?刚来的时候,你可就哭过。京城沈家,是比这边热闹许多。”
  说完这句,人便退出外面,找了笤帚进来打扫,将地上的杂乱全部收拾干净。
  “姑娘要是累的话,我去跟夫人说声,你留在这儿用膳?”月婵又问,找了衫子给人披上,“反正,正厅那边,有侯爷一起说话。”
  “你说什么?”沈妙意蓦地转身,眼圈还红着,“他和母亲在一起?”
  不可能,殷铮从不和沈氏相处,怎么可能一起用膳,说话?
  月婵点头,也瞧见了沈妙意脸上的不妥,眼泡肿肿的……
  沈妙意双手绞在一起,脸颊的水滴汇聚在颌尖:“你帮我收拾下,我要过去。”
  她坐去妆台前,手里攥着一把木梳,梳齿扎进肉中,也未觉出疼痛。
  月婵梳头的手艺不错,梳子沾着青瓷盒中的桂花头油,没一会儿功夫就为人梳好了头。
  可是看着镜子里垂首低眉的姑娘,怎么瞧都是一脸的心事。
  这般季节,正午的日头便是一天中最暖的时候,只是迎面而来的风显然很凉。
  别院的正厅修得别致,当初建的时候就是用来避暑,赏景的地方,一圈的树木环绕,门窗开的也大些。
  离着不远的地方,沈妙意停住脚步,看着前厅踌躇着,眼角残留着些许红。
  方才房中的一幕在脑海中不停闪着,想到那人在里面,当下竟生了退缩之意。她从未见过他那样,也从来没那样无助,叫天不灵,被人锢于掌中。
  张妈妈站在厅外,瞧见了站立不动的沈妙意,往这边走过来。
  她脸上笑着,伸手扶着女子手臂:“怎么了?可就等着姑娘你了。”
  “妈妈,”沈妙意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臂,袖口拽了下,遮住手腕上殷铮留下的攥痕,“我忽觉有些不爽利,就不进去用膳了。”
  她不想看到他,再也不想!
  张妈妈一脸担忧,仔细看着:“怎么眼睛红了,谁欺负你了?”
  胸腔里的憋闷和害怕被这一句话戳中,拼命翻滚着往上涌,冲撞着人几乎崩溃。沈妙意想扯一个笑出来,可是眼中又开始发酸……
  “妈妈,”月婵上来扶住自家姑娘,对人道,“姑娘是想起沈家过世的双亲了。”
  闻言,张妈妈哦了声,心疼的扶着女子双肩,叹了一声:“我可怜的姑娘,定是在陵上触景伤情了。别怕,夫人和妈妈都在,会好好守着姑娘的。”
  “妈妈……”沈妙意酸涩的叫了声,昔日清甜的嗓音染上悲哀。
  对,还有这么多的人会护着她的,不怕。
  正说着,有人从厅中出来,正是沈氏和殷铮,两人的目光自是看见了这边的三人。
  “妙意,你过来。”沈氏站在门前,朝人招着手。
  沈妙意看过去,母亲身旁站着的可不就是殷铮。他做了那些事,现在竟然无事一般,堂而皇之站在那儿……
  她如一具行尸走肉,被张妈妈带着,木木的站去人前,低着头看着冷冷的石板。
  今日殷铮会过来,沈氏很高兴,也道是关系可以慢慢缓和,也因着那一颗“还元丹”,心里感激。
  “妙意,怎么不说话了?”她见女儿在阶下安静站着,笑道,“你阿兄军营还有公务,不留下用膳了。”
  “嗯。”沈妙意小声应着,她能感受到头顶的那道视线,想转身跑开。
  脚下的石板变得模糊,甚至扭曲晃动,耳边是母亲同殷铮的话语。
  “脸上这伤还需上点药,刀剑无眼,侯爷当小心。”沈氏道。
  殷铮眼睑半垂,细长手指在腮颊的伤处扫了了,毫不在意:“无碍,擦了下,又不是淬了毒的。”
  说完,他迈步走下三级阶梯,便站到了沈妙意身前,轻易地看到她肩背绷住。
  瓷白的脸蛋儿,微红的眼角,一折即断的细腰,手中软软的残香……
  今日起,她也该知道了。
  并未说什么,殷铮只是看了看她,便径直离去了。
  要不是那么多人在场,沈妙意强撑着一口气,恐怕早就瘫了下去。
  “妙意,”沈氏过来,拉上人的手,带着往厅里走,“我方才与你阿兄说起你的亲事。”
  “娘……”沈妙意张张嘴,吓得脸色难看。
  沈氏挥挥手,伺候的下人全部退出厅去,只留下母女二人。
  “说韩家来侯府,他会招待的。”她坐去凳子上,握上一盏热茶,“能做到这样也算不错了,毕竟他是孝宣的儿子。”
  沈妙意摇头,她不信,殷铮到底要做什么?
  沈氏此刻应是去了所有心事,神情很松快,拾起筷子往小碟里夹着各种菜肴:“终于好了,你平弟的病,你的亲事,也算是都定下了。”
  她把小碟送到沈妙意面前,又道:“我是没想到,他会把‘还元丹’拿出来。你说你,不是要道谢吗?见了人就不说话了。”
  沈妙意看着碟中的菜,丝毫没有食欲,手中空攥着一双玉筷。
  “女儿你可能不知,那还元丹不是一般东西,说是世间罕有也不为过。”沈氏又开始盛汤,说着自己听到的,“用的东西相当珍贵,当年是作为孝……皇太后给长公主的。”
  不想拂了沈氏一番心意,沈妙意夹了一颗菜叶,嘴里没滋没味的嚼着。
  还元丹,她知道的。是孝宣当年出嫁,皇太后给的,据说可以起死回生。殷铮手里面应该是有两颗的,他这一次居然拿出了一颗。
  “娘,”根本就吃不下东西,沈妙意搁下筷子,“我想去找五哥哥。”
  “什么?去找修儿?”沈氏停下手里汤勺,认真看向女儿,“把他叫到府里不就成了,还用跑过去?”
  沈妙意摇头,压住眼中的惊慌:“我可以跟在五哥哥那边几天吗?”
  不想回去殷家,她要去找沈修。
  “不行,”沈氏皱了眉,表情严肃下来:“妙意,你不能这样胡闹。亲事就在眼前,即便你与修儿亲近,是兄妹,可是去他那里,此举很是不妥。举止有数,你明白?”
  沈妙意垂下头去不说话,双手捏在一起。
  良久,她轻轻嗯了声。
  十几天,只要她躲着他,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韩逸之来迎娶……
  。
  侯府,书房。
  宽大的桌面上凌乱着几份公文,一盏七彩牡丹琉璃烛台被点亮,黄金制成的藤枝灯架,七朵彩色花瓣灯托里放了油,探出的灯芯晃着火光。
  殷铮没看那灯台,倒是盯着桌面中央的一堆烂布,手里展开一缕布片,依稀还有绣竹叶的痕迹。
  再瞧那些香料,全都成了碎渣子。
  “当时奴婢没来得及拦下,姑娘就用剪子坏了这香囊。”书桌前跪着一个婢子,整个笼罩在阴影中。
  殷铮捏着布片,最终扔回桌上:“好好看着她,不许有丁点闪失。”
  那婢子向前弯腰,头垂得更低:“奴婢知道了。”
 
 
第14章 夜里,沈妙意睡得并……
  夜里,沈妙意睡得并不好。
  白日里发生的事像梦魇般缠着她,透不过气。也因于此,今夜她破天荒的留了月云在房中。
  隔着窗扇,能听见外面风声,呜呜着穿过檐下。
  月云在脚踏上翻了个身,床上的叹气声她听得清楚:“姑娘,是不是需要什么?”
  她披了衣衫起来,脚边的被子踢到了一旁,看着帐子里。
  从人一回来,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儿,首先便是一双发肿的眼睛,其次人在房里就是不出去,叫上几声都不回应,丢了魂儿一般。
  “无事,你睡吧。”一声轻轻软软的回应。
  沈妙意缩在被子下,背朝外侧着身躺着,手指尖抓着身上衬裙,根本无丝毫睡意。
  月云应了声,随后坐回脚踏上:“姑娘今日没在家,是没见到平公子,他走出晓月苑了。”
  “平弟?”沈妙意身子动了动,回来倒是忘了过去看看。
  “是,”月云道,拽着胸前衣襟理了理,“要说那药丸当真管用,人的精神眼瞅着就好起来,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沈妙意干脆坐起来,捞起紫玉香枕包在怀里,既睡不着,那便说说话,或许可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给甩掉。
  床边的桌上,月云点了一盏灯,圆形灯罩轻扣回去,跳跃的火苗子便静了。
  她倒了一杯水过去,掀了幔帐递进里面。
  床上女子已经长成,娇艳欲滴,各处都是那样夺目。细滑的肩上两条粉色丝绸系带,因为动作,衬裙凌乱缠在胸前,勒出了圆润的弧度……
  “郎中如何说的?”沈妙意润了一口水,喉咙处舒服些许,“可曾提过还需要些什么?”
  月云弯腰掖着被角,低眉顺眼:“都好,郎中说后面就是仔细养着,平公子这年纪,倒也好得快。还说人不能总憋在屋里,得时常出去走动才好。”
  “说的是,”沈妙意点头,“出去走走,心里也松快。”
  月云收回水杯,搁回桌上:“姑娘你知道的多,那还元丹到底是什么制成的?我白日里听郎中先生叨叨了一天,说什么这辈子能见着,没白活。”
  她学着那郎中捋着胡须,随后笑出声来。
  沈妙意被人的样子逗着了,嘴角难得弯了下:“是好东西,高祖皇帝曾经命人寻边天下奇花异草,制成的丹药。当时只道是传说,没想是真的。”
  月云吃惊地大了一双眼,认真道:“那要是在找人凑齐那药材,岂不是也能做出药丸?”
  “不成的,”沈妙意摇头,手指缠着自己的头发,绕着,“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有些东西很难再寻到了。”
  “原来如此。”月云似懂非懂,“其实一切都是看缘分的事,像平公子与还元丹;奴婢和姑娘也是。”
  闻言,沈妙意隔着幔帐看出去,那婢子披了单衣站在地上,比起月婵,更矮更瘦些。
  缘分二字,也就记起了她与月云的往事。
  和月婵不同,月云不是跟着她从京城过来的,而是当初刚到邺城时,殷雨伯带着她出去玩儿,因缘巧合救下的。
  那日,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哭着跪在她脚边,脏兮兮的双手死死攥着她精致的丝缎裙角,不停地磕头:“求姑娘救救我,救救我……”
  “月云跟着我五六年了,好快。”沈妙意感叹一声。
  月云点头,眼中带着感激:“是姑娘和夫人从人牙子手里救了月云,给了这份安定。姑娘记得,有什么烦心事总会过去的。”
  到了这里,沈妙意也算明白了,原来这婢子说了这么一大通,是在安慰她。
  “说的是,会过去的。”
  她重新躺回去,看着帐顶,香枕的气味丝丝往鼻子里钻。
  是,即便他逼她又怎样?总会过去的,避开他,只要熬过这十几天,等出嫁。
  。
  秋日的庭院总是缤纷的,落叶残花铺满地。
  一处朝阳的地方,此时光景正好。院北的僻静处,高墙背风,眼前就是一小片湖角。
  殷平身上一件烟青色披风,挡住了内里的单薄。
  他站在湖边的大石上,手里的小石子扔出,最后“咚”的一声,落尽水中,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阿姐,你也来。”小少年转身,昔日苍白的脸上现了红润,笑着眯了一双眼。
  他抬着手,手掌中躺着两颗小石子。
  沈妙意走过去,伸手把殷平从水边拉了回来:“刚好些就这样乱跑乱跳,不怕一脚滑下去?等我去告诉娘!”
  嘴里说着责备的话,脸上是满满的欢喜。她的弟弟终于好起来了,真像月云说的那样,这种好转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原本那凹下去的双眼,只这几日就有了光彩。
  殷平不在意的笑:“阿姐才不会,娘出去了,她心里现在只有阿姐的婚事。”
  姐弟俩走到石桌旁坐下,沈妙意从果盘中扯下几粒葡萄,指尖拨开果皮,里面果肉汁水软嫩。
  湖水泛波,不远处一座石拱桥跨在两岸,桥头一株年岁很久的枫树,遍身叶子黄透,尤不掉落,煞是好看。
  “阿姐。”殷平唤了声,手指轻拽了下沈妙意的袖子。
  “嗯?”沈妙意抬头,手指捏着剥好的果肉,然后顺着弟弟的视线看过去。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一抖,那颗葡萄果肉落去地上,咕噜噜的滚了一段儿。
  石拱桥上,来人一身蓝衣,惯常的飘逸如玉。
  沈妙意怔住,她特意找了这偏僻地方,就是要避免他的……
  殷平已经站起,整理好衣装迎上去,矮小的身板与殷铮的修长,对比那般明显。
  “见过阿兄。”
  殷铮眼帘垂下,睨着这个弟弟,毫无情绪:“好了?”
  “是,”殷平一直恭敬的垂首,“谢阿兄的药,平弟铭感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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