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胡说!我姐姐才不是那种人!明明是你仗势欺人强占了我姐姐!明明是你!”一直沉浸在赵曦月是公主的震惊中的春杏猛地回过神来,被刘季棠颠倒黑白的话激地双目通红,要不是被行露扯住,她只怕要立刻冲上去杀了刘季棠。
“住嘴!公主面前由得你聒噪!”随永寿公主一同前来的婢女立刻出声喝止了春杏的哭喊。
“公主!公主你相信我!我姐姐真的是被他害死的!”春杏被喝地一个激灵,拼命想摆脱行露的拉扯上前跪求,她望向赵曦月,眼中交杂着绝望与希望的光,“公主,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当着永寿公主的面,赵曦月不好直接说相信她,只好先给了行露一个眼神叫她拦下春杏。探了一眼赵曦珏冷得能掉下冰渣子的脸色,她心中虽有些不理解赵曦珏为何会突然如此生气,但这会也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在永寿公主开口之前,她仿佛有些纠结地托腮道:“眼下他们二人各执一词,当真是难辨真假。”随即朝着她家六姑母粲然一笑,“好在六皇兄机敏,先派了人去顺天府,等顺天府查清楚了,咱们就能知道究竟是谁在说谎了。”
“不可能!”刘季棠猛一抬头,“我一直守在门口,从没有人出去过!”恰巧对上了六皇子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不知怎么地忽然想起他对面那扇半掩的窗门,面色大骇,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姑母,您怎么了?”见永寿公主面色不佳地揉了揉额角,赵曦月满脸担心,“可是身体不适?需不需要传太医来瞧瞧?”
永寿公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面上却还要扯出笑容:“许是昨夜没歇息好,突然间觉得有些晕……”
正说着,忽听楼下一阵嘈杂,片刻之后,门外有人朗声道:“顺天府尹求见六皇子,康乐公主二位殿下。”
赵曦月和赵曦珏坐着没动。
他们六皇姑母在呢,有他们这两个小辈什么事?
永寿公主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几分,心下更是懊悔,可人都来了却不能不见,朝着婢女稍一颔首,自有人领着顺天府尹并两名官差走了进来。
见着永寿公主,顺天府尹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讶,旋即想起了刘季棠的身份和京中那些风言风语,心里不由有些忐忑。可公主再大也大不过皇帝,他躬身给永寿公主行礼后,正色道:“下官奉圣上手谕,前来捉拿公主府长史、顺安伯府刘季棠,并将其押解入牢,等候圣上发落。”
这下别说是永寿公主了,连赵曦珏都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这事怎么就被捅到父皇那去了?他们平时的效率有这么高的吗?
事关皇亲国戚,他都已经做好了日后来回扯皮的准备,没想到他家父皇倒是干脆,直接就将人给收押了,这不是摆明了是不想给顺安伯府面子么。
赵曦月却没想这么多,看着手谕上的字,只觉得建德帝深明大义,见微知著,实属明君,心中满是功成身退的成就感。
难怪《尚异谈》里的主角总喜欢见义勇为惩恶扬善,原来瞧着坏人落网心情竟能如此畅快。
心里正美滋滋的,却听“咚”地一声,听完顺天府尹所说的刘季棠,竟是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顺安伯府刘季棠草菅人命依法收监,永寿公主大义灭亲免去他公主府长史之职,顺安伯府知情不报应属同罪,但因有太妃求情,顺安伯又率世子长跪谢罪并自罚白银五十万两,建德帝仁慈,只将顺安伯的官职连降三级并罚一年俸禄,便算了事了。
谁也没想到,就此之后,康乐公主开始了她“除暴安良”、横行京城的肆意生活。以至于京城官员个个苦不堪言,恨不得将“高风亮节”四个字刻在自己的脑门上,生怕惹来这位公主的青眼。
当然,这都是后话。
第十五章
赵曦月这厢的情形,谢蕴却是毫不关心。倒是谢十五碎碎叨叨地念了一路,直到瞧见朱紫大门前的两尊颈戴红花的石狮子之后才住了嘴。
谢十二同他说过,少爷家的大门口就有两尊颈戴红花的石狮子,威武庄严地伫在那儿,叫人见之生畏。
想起谢十二说起谢家大门时的神情,谢十五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头发,确定没有散乱之后,又拉着衣角往下拽了拽,抹去上头不存在的褶皱,这才束手束脚地半躲在谢蕴身后,瞧着那两尊石狮子礼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他就从两尊石狮子面前路过了。
原来这不是少爷家啊……那自己这么紧张做什么?
一口气还没松完,却跟着谢蕴脚下一转,顺着墙角拐进了墙边的巷子里。先行一步将行李和土仪送回府上的谢十一正站在角门前的台阶上,探着身子朝路口的方向张望。
见着他们二人,他紧绷的眼角猛地一松,连脸上也带了笑:“少爷,您回来了。”
“嗯。”谢蕴略一颔首,抬脚跨过门槛。虽已有几年不曾回家,但家中的路他却是熟烂于心,不需要人带路也能径自回到他住的地方。
谢十五看了看这虽不破败却也看得出风霜的角门,又看了看檐下挂着的两盏小灯笼,不禁咂舌:都是门,门和门之间的区别也太大了。
一直远游在外的二少爷回府了,对谢府众人来说仿佛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既没有外出相迎,也没有设宴款待。除了来往的丫鬟们忍不住拿欲语还休的娇羞视线偷瞄谢二少爷之外,余下的人无一不是专心做着自己的差事。
不像在庆阳,他每次回去,都是全书院的人一齐出来迎他,山长还会取一坛子自家酿的酒出来为他洗尘。
老师知道后便一边饮酒一边笑他这个谢家二少爷做得还没个普通人家的书生来得自在。
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谢蕴跨进慈安堂大门的时候,屋里的气氛很是明显地停滞了一下。
既是被他的风华气度所震慑,也是因许久未见不知如何相处而尴尬。
“这不是温瑜么,母亲正念叨着你怎么还不到呢。”二夫人钱氏过分亲热的声音打破一屋子的静谧,她上下打量了谢蕴一圈,眸中惊艳之色愈浓,毫不遮掩地感慨道,“早就知道温瑜是几位哥儿中长得最好的,没想到几年不见,都叫人不敢相认了。”
她嘴角眉梢具是笑意,拿手虚拍了一下康氏的手,“此等容貌气度,就是在京城中都是少见,大嫂当真是有福了。”
康氏初见谢蕴进门时脸上亦是遮掩不住的惊艳,可如今惊艳之感淡去,她听着钱氏阴阳怪气的声音心中微恼,瞧着谢蕴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嫌恶。
她拿起帕子,仪态万千地压了压嘴角,不轻不重地说道:“弟妹言重了,要我说,应当是子桓更胜一筹才是。”
谢子桓是二房,也是钱氏唯一的儿子,去年秋闱并未中举,平日里都在书院读书,准备两年后再下场,一向很叫钱氏骄傲,平日里话里话外地总离不开夸儿子两句。
可说谢子桓同谢蕴比更胜一筹,就是钱氏都觉得打脸,当下冷笑一声,“大嫂真是奇怪,自己不高兴便罢了,奚落我作甚?”又偏头看了谢蕴一眼,“大嫂还是将心放宽些的好,要我说,能有温瑜这样的儿子实属难得了,大嫂又何必计较是不是自己所出的呢?”
坐在下首的几位姑娘面面相觑,纷纷低下了头。
谢府的几位主子谁不知道谢蕴的存在就是谢大夫人心中的一把火,就算只是提到个名字脸色都要难看上许久,眼下却被钱氏当着小辈的面抖落了出来,谢大夫人不气炸了才怪。
果不其然,康氏的脸色当即挂了下来,冷声道:“弟妹要是喜欢,只管叫二弟同我家老爷说一声,将这个孽障过继到你名下好了。”
钱氏也好康氏也好,她们仿佛全都没注意到谢蕴还站在屋内,又或者说,她们明知道谢蕴站在屋内,却全然不在乎他听到自己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够了够了!”谢老夫人气得那龙头杖狠狠地杵了两下地,“每日就知道吵个没完,你们是嫌我这个老婆子命太长,想早些送我走是不是!”
康氏和钱氏忙称不敢,乖乖地同婆婆认了错。可抬头的瞬间四眼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瞧见了不服。
谢老夫人缓了口气,又送了一口温茶入腹,这才抬头仔细地将谢蕴打量了一眼。只见自己这个久未归家的三孙子就那么站在那儿,眼睑微垂,面上无喜无悲,风华气度,遗世独立。
她的这个孙子,打第一次见他,就是这么一副淡然出尘的模样。到了如今这个年岁,竟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思。
听康氏和钱氏吵完了,谢蕴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淡雅疏离:“孙儿见过祖母,母亲,二叔母。”不卑不亢,仿佛方才被侮辱了的那个不是自己一般。
这是已经恨毒了她们,还是当真压根不把她们的言行放在心上?
谢老夫人暗自心惊,面上却是春风和煦地冲谢蕴点了点头:“你回来一路辛苦了,你母亲已叫人安排了一桌席面到你院里,你好生歇息几日,读书的事也不必心急,你父亲自会替你张罗。”
谢蕴眸色淡淡,叫人看不出心中所想,只拱手道:“孙儿知晓了。”
叫谢老夫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似千言万语到了谢蕴面前,最终都只能得来三个字:“知晓了。”旁的心思,叫人一点都看不出来。
睨了一眼下头的长媳,她也是垂着眸子,神色微肃。可微微下撇的嘴角和掐住丝帕的指尖却泄了她心中的不耐,尤其是她从始至终都不拿正眼瞧他的态度,分明就是对他抗拒非常了。
这个儿媳,当了他们谢府二十的家,却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十多年过去了,还只顾着同庶子置气,却从不曾瞧一瞧这庶子如今已成长到了何等模样。
谢老夫人心中百转千回,越想越觉得康氏可悲,正要出手敲打她一番,却听外头有前院的丫鬟来报:“老夫人,老爷请二少爷过去一趟。”
还没说出口的话只得先咽回肚子里,朝谢蕴摆了摆手:“既然你父亲唤你,我便不多留你,明日再同你说话。”
“是。”谢蕴也不多废话,拱拱手算作全了礼,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谢家大老爷谢时是当今首辅,领太子太师衔,手下门客无数,可以称得上权倾朝野。树大难免招风,这些年谢大老爷未免建德帝对自己生疑,韬光养晦,将手中的权利往外移交了大半,若不是有建德帝挽留,他只怕要去做一只闲云野鹤,再不过问朝事。
至于这个态度是真是假,也就只有谢首辅一人知道。反正当谢蕴走进谢时的书房时,他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正拿着笔,围着一盆牡丹花团团转。
谢蕴也不出声打扰,同在慈安堂时一般,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回来了?”谢时忽然问道,目光却依旧锁在面前的牡丹上,而后匆匆返回书案后,凝神提笔,郑重其事的模样宛若是在画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佳作。
“嗯。”谢蕴颔首,态度较慈安堂中好似随意了一些,可面上依旧是副清淡的模样。
谢时又画了几笔,起身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新出炉的画作点了点头,朝谢蕴招手道:“你擅丹青,过来帮为父瞧瞧,为父这牡丹画的怎么样。”
谢蕴依言上前瞧了一眼:“……父亲。”
“嗯?”谢时抬头,目含期待。
“别糟蹋牡丹。”
这画着实是……不忍卒读。
儿子丝毫不给自己面子,谢时轻咳一声,扔了画笔,扬声喊小厮给谢蕴上茶,“两年未归,可觉得有什么变化?”
谢蕴一时间不知道谢时问的是什么,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今日见到小姑娘与那位疑似是当今六皇子的少年,道:“京城的确藏龙卧虎。”
谢时拿着茶盏送到一半的手忽地停了下来:“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凑了个热闹。”谢蕴点头道。
“……”他儿子说话的风格依旧这么的,随性。巧舌如簧的谢首辅对着自家沉默寡言的儿子,再多话到了嘴边就一句都说不出来了,沉默了半晌,才沉声道,“此次寻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在庆阳时可有遇到什么合心意的姑娘?只要家世清白,为父都没有什么意见。”
见儿子不说话,只拿自己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看得他愈发心虚:“你如今都十七了,是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你回来之前,你母亲已问了许多遍,说有几个姑娘想与你相看,你若是已有意中人,只管同我讲,我自会去替你安排。”
“父亲。”谢蕴忽地出声,他正坐在谢时对面,双手放在双膝之上自然握拳,嘴角微微上扬,“我从未记恨过府上的任何一人,”那一笑,宛若春色融融,沁人心脾;又如高山流水,悠然深远,“也请府上的人,不要插手我的任何事。”
谢时微怔,随即长长叹气:“我答应过你娘亲,会好好照顾你,没想到还是食言了。”
谢蕴收了笑,一如既往地淡漠:“父亲食言的事情太多,不缺这一件了。”
谢时愕然,久久无话。
第十六章
许多人都知道谢家有四位少爷,却少有人知道谢家二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送到谢府去邀请四位少爷参宴的请柬,也永远只能请来三位少爷。
有人问起,只说谢二少平日里都在外游学,鲜少归家。
日子久了,大家便都渐渐忽略了谢二少的存在。同僚之间见了面,互相寒暄时也总是只问谢大少爷和谢四少爷的近况,少有人会提起谢蕴的存在。
因此,当谢时自建德帝的口中听到谢蕴的名字时,一时之间,竟有些转不过弯来。
“谢爱卿,朕同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啊。”建德帝翘了翘桌面,示意谢时回神,“朕听闻你家二公子学问极好,有状元之才,想请他进宫给六皇子讲读,你觉得如何?”
“圣上问得当真是臣府上的二公子?”谢时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他的长子谢言在京中是素有才名,虽还未曾下场,但依谢蕴对其学问的考察情况来看,三甲头名也是手到擒来。
至于谢蕴……
谢时蹙了蹙眉,自十年前他将谢蕴交到开鸿书院的山长手中之后,平日的往来书信里,并未听山长对他的功课有所夸赞。庆阳的先生到底不比京城,他怕伤了谢蕴的自尊,因此平日里也极少过问学业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