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抿嘴唇,她继续侧头靠着。外面的灯火迷炫, 晃得她眼睛发疼。
平缓的车程里,林懿丘索性阖眼,不再看了。
本只想稍微闭目养神,却不知这眼睛一闭, 她直接睡了过去。
等人醒过来,车已经停在学校门口的柏油路上,黑胡桃树下路灯相连,照亮青绿色的树叶。
林懿丘望望窗外,她怔愣数秒。
刚刚剥离梦境,她有一种放空的不真实感。
车厢里没开灯,空气里传来一丝烟草味。
她侧头一瞧,顾承林那边的车窗降下来,他左手臂搭在窗沿上,指尖夹着烟伸出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婆娑的昏暗,林懿丘再次瞧出他身上那抹不常见的消沉和清颓。
这是从前,绝对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词语。
烟灰跌落,猩红火光明明灭灭,也像是在她心里燎了个洞。
“醒了?”男人听见动静,抬手按亮阅读灯。
澄黄朦胧的光线倾洒,林懿丘下意识眯了眯眼,她低头,抬手揉揉惺忪眼角。
顾承林揿灭烟头,语气清润,“再不醒,学校就要关门了。”
“你不是也没喊我……”她嘀咕一声。
他瞧她一眼,“看你睡得香。”
林懿丘摁亮手机看看时间,离学校门禁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两人依旧这么坐着,没人下车,也没人开口说话。
顾承林往后靠上座背,他语气斟酌地开口:“下周我得去一趟N市,也可能会去一趟欧洲。”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微微侧头看她,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分外幽深,“我给你带回来。”
他记得下个月是她的生日。
林懿丘一激灵,完全顾不上别的,“你不帮我补课了?”
“今早我问了约纳特教授,现在教学的课程进度你已经完全赶上,后面新课也正在收尾。”
顾承林缓缓说:“补课,可以结束了。”
林懿丘怔住,他语气如往常一样平淡,可她莫名觉得,这句话砸下来,像是一种无名的宣判。
她心悸不已,却又无从纾解。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静默片刻,从一大堆想问的问题里揪出这个自己最想问的。
“还不能确定。”他再次望向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没有。”林懿丘抿着唇,她干巴巴地回答:“欧洲那几个国家我又不是没去过。我不需要纪念品。”
她这话语速渐快,无可避免地带上坏情绪。
以至于话落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一种恍惚感。
还剩几分钟的时候,林懿丘主动推门下车。
关门时,手下意识地停顿片刻,总怕顾承林还有什么没说完的。
可男人手搭在方向盘上,他只微微侧身:“早点休息。”和那句交代烂了的,她从未实践过的话,“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
后几日,四月底最后一场倒春寒。
校园里的樱花前几天刚开,大片粉白明媚清透,这一场冷雨,花瓣七零八落。
像是一夜之间又回到冬日的萧索湿冷。
从教室的玻璃窗往外看,阴云压得很低,一片惨淡而湿濡的景象。
林懿丘第一次在B市过春季,冻了几日,毫无疑问染上感冒。
浑身漏风似的,实在扛不住了才又重新翻出冬天的毛呢大衣。
学校课程紧,先修课的结业考试迫在眉睫。
每天白天上课、晚上钻自习室刷M大往年结业考试的真题,一天一张试卷,她不敢有分毫懈怠。
只要神经一松散下来,她总是无可避免地想起顾承林。
明明之前两人相处,他眼底流露的温情那么真实。
真实到她暗自窃喜,以为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不再以妹妹的身份站在他身旁。
可为什么,她一说想留在这里和他学一样的专业,他的态度就全然冷淡下去了?
林懿丘拧着一口气,脑海里全是那晚顾承林缄默的模样。
好似自己努力的这一切,突然就没了任何意义。
这日学校上课,她把书摊在抽屉里,扎在底下背微观经济学的知识点。
突然,抽屉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林懿丘心里一激灵,握笔的手也跟着顿住了。
心里有些微预感,她推开书,手伸进抽屉翻腾手机。
摁亮屏幕,顶上跳出来顾承林的消息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林懿丘呼吸一窒,她有些不敢置信,像是哪里出了差错一般。
她不自觉地先去翻上一次的对话。
上次的时间还停留在半个月前,她向他抱怨学校选修课还要做PPT和pre展示。
男人那时回她:【好好准备,不要紧张。】
话语里明里暗里含了捉弄意味。
这次,顾承林则直接给她发了两份Word文档。
一个是考试科目安排,一个是考场分布图。
【记得去熟悉考场。考试别迟到。】他言简意赅地提醒。
还没来得及细看。突然,后背被人一戳。
她吓得双肩一颤。
“懿丘,懿丘。”谢忱在后面推她肩。
“啊?”她如梦初醒般抬头,一脸状况外。
谢忱左手扶额掩饰自己,她往讲台上使个眼色。
代数老师抬一抬镜框,正居高临下地凝视她。
林懿丘讷讷,手下条件反射将手机屏幕熄灭,快速地塞回抽屉里。
在四周同学的注视下,她缓慢站起来。
前面的白人老师见她还知道站起来,冷哼一声,敲一敲白板上投射的幻灯片,用英文问:“第五题,多元函数求最大值……选哪一项?”
“B……”后面的谢忱努力坐直,用气音给她传答案。
老师一下发现,声音重了些:“让她自己说。”
林懿丘双目无神,她还沉浸在方才看见顾承林消息的怔愣里。
可能是这几日学微观学得走火入魔,她听见后面隐隐传来“B”的音调,下意识答
“呃,边际递减效应……”
台上的老师身形一顿,他低一下头,视线从眼镜上方望着她,一副“你在说什么玩意儿”的表情。
同时,伴随周围同学奇怪的目光,班上诡异而尴尬地安静一瞬。
“你在说什么啊?”后面谢忱快急死了,她又拿笔戳一下她脊背,“B,选B啊。”
林懿丘后背一麻,她双肩微颤,猛地回神:“……啊,选B。”
好在老师并没有为难她,只督促一句“上课不要走神”,挥手让她坐下。
林懿丘松一口气。
她下意识坐直,手下却伸进课桌摁亮手机屏幕。
忍不住,她盯着这句话瞧了许久。
这是他的风格,话术永远公事公办,语气永远不温不火。
原来在他心里,两人所有的争执都可以云淡风轻般掠过,像哄小孩子一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林懿丘吐出一口气,她心头烦躁,已然打定主意不回消息。
最后再瞅一眼屏幕,赌气地塞回手机,略显失神的视线也重新落回自己课本上。
上午下课,她和谢忱一并去校园餐厅。
林懿丘没什么胃口,她点了份培根蛋包饭,用勺子挑着里面的培根卷。
谢忱拿手在她面前一晃:“你最近怎么老走神,吃饭也能发呆?”
她抬头,“啊”一声,“可能是感冒还没好……”
“前几天快降温时我就让你加衣服了,你偏不听。”谢忱切着盘子里的牛排,一边问,“懿丘,下周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林懿丘睫毛一颤。
不由想起上次,顾承林在车里两次问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她垂眸,任由额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视线,“……我没什么想要的。”
“那考完那天我们出去吃烧烤?”谢忱再次提意。
她们考试的那天刚好是她生日。
“都可以。”林懿丘点头答应,她咬着勺子:“问你个问题。”
“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不是会竭尽全力地想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谢忱想了想,答,“大多数应该是的。”
“大多数?”林懿丘不解。
“是啊。”她切牛排的动作停住,“喜欢一个除了占有,还有其他的方式。比如,有的人就会选择克制,或者成全。”
“克制……”林懿丘低喃一句。
他是在克制么?
林懿丘立马在心里摇头否定。
蓦地,她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
克制前面好歹还有个喜欢作前提,而她恰恰缺的就是这个“前提”。
“就是……”谢忱还在冥思苦想地帮她举例子,突然她一下抬头:“你哥那种大概就属于后者。”
林懿丘一愣,她不自在地别开眼,“……我可没说我要问他。”
“我也没说要用他举例子呀。”谢忱笑嘻嘻地反驳。
“……”
-
考完试的那天,她和谢忱准备去吃烧烤的计划还是被打乱。
班上有个叫Elaine的国际交换生,她的交换时长即将到期,下周她就要坐飞机回南美洲了,大家准备为她办场欢送会。
因为班级人数本就不多,也不缺有钱人,班长牵头直接在市中心的一家高级会所订了包间。
林懿丘和谢忱因为有考试的缘故没有赶上晚上的“欢送聚餐”,下了考场后收到班长发的定位,两人叫了辆计程车过去。
进入五月,B市的天气才算是彻底平稳下来,气温逐渐攀升,天黑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车辆汇在车流里,晚高峰的尾声还没有过去。
林懿丘看车窗外。
天边最后一缕夕阳顺着长街洒下,来来往往的人影拉的细长,柏油路上泛着金色橙色的亮光。
一边的谢忱问她考得怎么样。
“一般吧。”她答。
“有不会写的吗?”
林懿丘想了想,摇摇头:“好像还好。”
“那你愁眉苦脸的。”谢忱松口气,她看她下了考场后一直闷闷的。
林懿丘不太信:“有吗……”
不过,一场考试结束,她大脑的确疲倦得很。
紧绷了大半个月的神经松懈下来,人总是不自觉地发呆。
车塞了大半个小时,两人终于到包厢门口。
推开厚实的大门,里面喧闹声一并扑过来。
灯光开得很暗,迷炫的镭射灯一闪一灭,巨幅屏幕上正播放着某首歌的MV。
玻璃茶几上摆着一排刚撬开的玻璃啤酒,白色泡沫浮在瓶口,显得很是杂乱且迷醉。
两人分别把送别礼物交给坐在皮沙发中央的Elaine。
平常,林懿丘和谢忱与她虽然都不大熟悉,但终归是在一个班级里生活了大半年,此刻离别在即,心里也难免惆怅。
Elaine十分感性,一晚上眼睛哭得红红的。
一听说今天还是林懿丘的生日,她更加难为情,用手背赶紧抹了泪水和她说生日快乐。
直到后面有其他同学来送礼物,她和谢忱才坐到边上去。
林懿丘靠进沙发靠背里,她大脑有些放空,双眼没有聚焦似地落在前方。
“你……你没事吧?”谢忱凑过来,小心地伸手戳一下她脸蛋。
好像这几周来,她的心情都分外低沉。
谢忱伸手箍一下她肩:“我们考试都考完了呀。你不要多心嘛,越多想的事往往越容易发生。”
林懿丘抬一下眼,却只是很缓慢地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也许是被考试磋磨的紧绷情绪一下子松懈,这些天积攒下来的烦闷也都跟着一并蹦出来。
她倾身从玻璃茶几上拿了瓶啤酒,她想也不想,直接抬头就往嘴里灌。
谢忱被她吓了一跳,“懿丘,懿丘,别喝了。”
她想伸手拿走她手中的酒瓶,却又有些无从下手:“今天是你生日啊。把自己喝醉就不好了。”
林懿丘擦擦嘴,听了这一句,她似乎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好像,顾承林今天一天都没有和自己发消息。
他是真忘了她生日,还是因为上次自己说的那番话?
林懿丘心里还是委屈——她为什么就不能留在B市,和他学同一个专业,陪在他身边呢?
心里像线团一样越扯越乱,手机扔去一边,她觉得有些渴,又抬手灌酒。
酒水入喉,舌尖微微发苦,她目光望向包厢中央的即将回国的Elaine。
不知为何,胸腔里突然生出一种诡异预感——
她可能也在这里,待不了太久了。
似乎过了一个漫长的呆滞瞬间,林懿丘恍惚听见熟悉的手机铃声。
她睫毛颤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去拿。
一旁的谢忱往她屏幕上瞄一眼,立刻来了精神,推她胳膊:“懿丘,懿丘,电话。”
她见她仍旧僵着不动,几乎想趴在她耳边呐喊——
“林懿丘!你哥电话!”
第33章 要不,我们勉强凑合一下……
顾承林下飞机时刚好七点。
他连续几日处理完手头上事, 从欧洲到B市,转两次航班,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