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的同时又有一种无由的刺激感。
答案一眼扫过,记下几个填空题的名词和数字,还没来得及往自己卷子上写,她顷刻就被正好转悠到她身后的教授逮了个现行。
老教授脾气差得很,正愁抓不着典型。
现在见了她,一瞧面孔,见不是眼熟的学生,直接上来抓了试卷,指着教室大门呵斥她站出去。
林懿丘急促地吸口气,她手里还捏着笔,错愣一两秒,随即缓慢地站起来。
一旁的谢忱的头死死低着,眼神则担忧地偷瞟她。
林懿丘心下一紧,说不难堪肯定是假的,她抿一下唇,只好放下笔,朝谢忱递一个没事的眼神,自觉走了出去。
刚在门外站好,身后隔着墙壁都能听见里面教授严厉的警告声。
有她这个反面教材做威慑,一时,教室里蠢蠢欲动的学生们也都安分了。
早春的B市,空气里还捎着残留的料峭湿寒,风带着门从身后一下阖上,“呯”的一声响巨响,她才有后知后觉的做了错事的胆战心惊。
这回平时分估计是要被扣完了,她想。
林懿丘眼神缓慢地垂下去,她双手不知道放哪,只好勉强插-进兜里。
她背靠墙壁站着,懊丧地伸脚踢一下墙壁瓷砖,神色很是灰败。
良久,她自嘲地扯扯嘴角。果然她什么也做不好。
外面气温不高,下午的阳光时隐时现,风虽然不如冬日刺骨,但还是吹得她手脚冰凉。
站了大半个小时,教室里考试结束,学生们鱼贯而出,每个人都若有若无地拿目光打量了她两眼。
林懿丘硬着头皮站着,被这么挨个审视,她心情逐渐转为一种烦躁的焦灼。
谢忱是最后几个出来的,她手里提着她的书包。
“懿丘,你还好吧?”
林懿丘眼神垂着,轻轻“嗯”一下。
谢忱有些担心,她指指教室门,“要不……去和教授求个情?”
林懿丘眼皮抬了抬,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前面的助教打断。
助教手里拿着收集起来的试卷,他告知林懿丘,教授要她去一趟办公室。
林懿丘心里一沉。
该来的躲不掉,她重重地吐口气,从谢忱手里拿过自己的书包,朝她笑一下:“算了,你先走吧。不是还要去画室么。”
谢忱还是不放心,林懿丘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催她赶紧去画室上课:“我真不要紧。就当我自己吃个教训吧。”
-
然而跟着助教去了办公室,林懿丘才知道这个教训有多难啃。
办公室里,好几个研究生围在教授身边讨论问题,根本分不出心思来管她这边的事儿。
林懿丘手里抱着书包,她只能呆站在墙角靠边等。等教授把手头研究生的事处理完,再来解决她这个触犯M大考试准则的高中生。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直到林懿丘回神时,外面天色已然黑了。
两条腿酸得厉害,缓缓活动一下僵硬的膝盖,她屈腿蹲下去。
见教授仍旧把她当摆件儿,没有半分想放人离开的迹象。
林懿丘又累又饿,实在撑不住了。
刚摇摇晃晃站起身,办公室门口就出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男人身形清颀,身上是如往常般板正的风衣长裤,鼻梁上架着金色细框眼镜,他一手抄兜,另一只手拿着文件夹。
在外面深沉的夜色里,晚风混着湿冷意灌进来,将他气质衬得更为疏离渺远。
也许是隔了一个多月没见的缘故,这么遥遥一望,无端让她想起冬日夜晚推窗而望,瞧见月光满盈、轻云流动的景象。
两人视线交汇。
林懿丘深吸口气。
完了。
要是让知道自己考试……
她脚步下意识往后退半步,后背顷刻撞上墙壁,她浑身一僵。
顾承林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小妹妹。
他提步进去,先把文件递给教授。
“约纳特教授。”他眼神看一眼墙角处的林懿丘,“这是……”
教授摆摆手,语气嗤笑:“一个作弊的学生,不用管。等她站着。”
“作弊?”顾承林确认似的重复一句。
同时,他侧头瞥了林懿丘一眼,目光里不乏犹疑和询问。
林懿丘不敢看他眼睛,只低头作鸵鸟状。
这场景莫名像极了小孩子犯错,家长去办公室领人的情形。
顾承林眼睛微眯,他收回目光。
人站在办公桌前没动,高而挺拔的身形有一种无名的压迫感。
约纳特教授抬头:“还有其他事?”
顾承林神色如常,极淡地笑一下,“教授,人在您这站着也是站着,我研究室那边还差点人手——”
他目光又投至林懿丘身上,客套的语气里有明显的不容拒绝:“她,我就带走了。”
顾承林清晰的英文发音落在耳畔,林懿丘难以置信地抬头,一下子撞入他眼底。
男人只寡淡扫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前面的教授本来就懒得管她,现在有人主动带走,他自然乐意。
林懿丘有点儿想拒绝。
但没办法,她脚步沉重地跟他往外走。
刚出门口,顾承林倏地回头。
“哎呀!”她脸一下撞进他胸膛里。
林懿丘赶紧揉着鼻尖往后退。
男人瞧她清秀的眉眼,不动如山,他往放卷子的地方微微一指:“试卷拿上。”
她心里咯噔一声,颇有求生欲地打商量:“……能不能不拿呀。”
他视线看下来:“不能。”
“……”
林懿丘垂下头,反正横竖都是一死。
她认命地走回去拿卷子。
-
出了办公室,顾承林带她下楼。
她默默在他身后跟着,不敢离太近,也不敢落太远。
教学楼一半的教室还亮着灯,楼底的花坛一片黑绿,晚风清透,柔凉而悠长。
“怎么走这么慢?”前面男人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望她。
小姑娘仍旧双手抱着书包,她站在他四五米开外,整个人看起来胆战心惊的。
林懿丘“啊”了一声,立马提快步伐,站至离他三米远的位置。
她警惕而带有怯意地望着他,一副生怕被他吃了的模样。
“……”
顾承林快被气笑了,决定就在这里算账:“现在知道怕了?”
林懿丘睁着黑亮的眼睛,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态度极其端正。
他定定瞧着她,语气听不出情绪:“考试作弊?”
林懿丘抿着唇,她小声辩解:“没有……”
顾承林等她下文。
小妹妹继续嘀咕:“……我明明还没来得及写上去。”
“……”
男人揉揉眉心,不想和她掰扯这些,直接朝她伸手:“卷子。”
“不给。”林懿丘立马抱紧书包,她警觉地往后退。
顾承林瞧她往后越走越远,心里无由一动,他脚上提步跟过去。
“我就看看。”他皱眉微皱,就差直接上手捉人了。
林懿丘不吃他这套,死捂着书包:“我不要你看。”
仍固执地退着,可没走几步,后背顷刻撞上一间教室墙壁。
她头皮一麻,已然无处可退了。
蓦地抬眼,顾承林仿佛脚下生风,他已来至自己身前。
她眼前一暗,鼻尖与鼻尖也只隔了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
男人五官清峻立体,像是混了噪点一样模糊,却又有一种加了深色滤镜的别致情调。
眼镜的金属框微微反光,那一丁点明亮就这么浮晃在两人之间。
校园走廊阒静昏暗,在这样的处境里一追一躲,气氛无端暧-昧了。
远处传开一两声春夜虫鸣,一切都在暗地发酵。
“林懿丘……”顾承林伸出一根手指,他语气幽深,含了警告意味。
他喊她大名,可语气究竟几分真几分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林懿丘眼皮一跳,方才刚见到男人时如临大敌的情绪已慢慢淡化。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另她不知所措的羞赧和窘然。
“你好烦啊——”她恼极了,却又实在拗不过他,只好从包里一把掏出刚刚塞进去的、皱得不成样子的试卷,“给你看行了吧。”
她破罐破摔,试卷往他胸膛里一拍,小姑娘气呼呼转身就往前走。
“哪儿去?”
顾承林一手按住那张轻飘飘的试卷,一手直接捉住她手腕。
也没用很大力气,人轻轻松松就给提溜了回来。
林懿丘任他禁锢着,也不挣扎,满脸写着不乐意。
空气里莫名带了僵持的意味。
两人一时无话。
突然,只听见她肚子缓慢而沙哑地叫了好大一声:“咕噜——”
林懿丘只觉得脊背一僵,她下意识按住自己肚子,面上登时挂不住了。
“……”
顾承林被她逗笑,他松开她手腕,“晚上没吃饭?”
语气已温和不少。
林懿丘还处在尴尬里,她飞快看他一眼:“没来的及。我被教授罚站了三四个小时。”
顾承林瞧她面上显露几分疲惫,也不忍继续提考试的事。
或许因为这声肚子叫,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莫名喜感起来。
他抬手安抚地摸一摸她的头,低声问她:“很饿?”
林懿丘一愣,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掌搭在自己头顶,她闻到杂在风里的,他身上柔顺剂的味道。
“……有一点。”她吸吸鼻子,小声说。
男人收回手,将她那张皱巴巴的试卷工整抚平对折几下,“走吧,先去吃东西。”
第31章 明目张胆
林懿丘以为顾承林又会带自己去那家24小时营业的校内快餐店, 可男人却直接带她去了停车场。
车往市中心开。
九点刚过的B市,奢靡无度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街道上车流拥挤, 喧嚣声一阵一阵。
步行街车开不进去, 顾承林只能先停去旁边的地下停车场。
林懿丘跟着他弯弯绕绕, 终于在小吃街的一条两米宽的岔道上找到了目的地。
之前,她也和顾承林出去吃饭,无一例外都是几家常去的星级餐厅和私房菜馆。
像这种普普通通的街边小店,两人倒是第一次来。
店家像是对自家口碑信心十足,门口没有任何装饰性的广告牌,只在旁边的欧式墙柱上挂了木板, 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中文毛笔字:“夜宵供应”。
顾承林去里面点餐, 他让林懿丘去找个位子。
店内人坐满了, 她又走去外面,选了遮阳伞下的座位。
来这边的都是亚洲面孔居多,像极了国内的大排档夜市。偶尔听见几声熟悉的母语方言, 林懿丘半撑着脸,心里有微妙的感动。
几分钟后,顾承林点完餐回来。
他坐到她对面:“坐外面冷不冷?”
林懿丘摇头, “还好。”
现在的天气回暖, 晚风虽然裹挟意,但早已不再刺骨。
“你是怎么知道这家店的?”她好奇地问。
“吴正宪介绍的。”
“哦。”林懿丘点点头。
顾承林正用一旁的热水涮着两人的碗筷。
他本来想就近在学校旁边找家餐厅算了,可车一开出来, 脑海里无由蹦出吴正宪那天怂恿的话:要他带小林妹妹去试一试。
男人帮她把涮干净的碗筷推至她面前,小妹妹正撑着脸发呆。
她头半歪着,眼睛在瞧头顶遮阳伞上挂着的电灯泡,那里正有一只小飞虫坚持不懈地一下一下往上撞。
澄黄的灯光落在她清澈眼底, 碎发随着风轻拂几下。她由着它们去。
等餐的时间里,顾承林翻出她的试卷,大致看一下她的答题内容。
前面半张写得还算那么回事,字迹工整,画图也一目了然,可翻到后面,进入新一章节的知识点,她的答题水准直接断崖式垮了下来。
林懿丘瞧见他在这里就要把自己“就地正法”,吓得她一下子回神,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扑过去抢他手里的薄薄纸张。
顾承林只需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桎梏她,男人力道不轻不重,语气却分外无奈:“你坐好。”
林懿丘两手腕被他抓着,她现在完全就像是被全盘压制的小学生。
她抱怨地看着他,语气闷闷:“那你为什么非要现在看……”
男人瞥她一眼,轻飘飘道:“因为节省时间。”
“……”
林懿丘觉得自己快被气饱了。
可若真的和顾承林比执行力和意志力,她自知连他的零头都比不过,更没有他这种不动如山、气定神闲的功力。
算了,不计较,随他去,她不在乎。
林懿丘气哼哼地安慰自己。
“试卷后面是都不会写么?”顾承林扫完她的试卷,抬眼问她。
从学校出来时,他鼻梁上的眼镜一直没取下来,镜片微微折射霓虹光线,衬得他有一种不染俗尘的书卷气。
林懿丘总是不自觉沉溺于这般气场里。
“……我听课没听懂,这个教授口音好重。”
“从哪里开始跟不上的?”他继续了解情况。
“换成这个教授后就跟不上了。”林懿丘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