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希说到这里,神态难掩恐惧,“蛛儿的叫声惊醒了半城的人,我们过去时,只看到芳姑让两个人把窈娘从蛛儿的房间里抬出来。窈娘全身都被血浸透了,好像她的裙子本来就是血红的一般……”
荀涓问,“窈娘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那天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吗?”
优希回忆了一下,有些迟疑。
“我只记得,那天好像来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男人……”
荀涓眉心一跳,“他可是穿着紫衣?”
“紫衣?”优希想了想,肯定地说,“没错,是穿得紫衣。他的衣裳也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像云一样轻。我们还私下羡慕过……
他说他是慕名而来,但只是看了蛛儿一眼,就改选了窈娘……那天晚上,窈娘就死了……”
“果然是他……”
荀涓面色有些难看。
已经死了三百年的老仇人突然复活或许没什么,但如果复活的仇人却能提前算出她的动向还给她设局就很可怕了。
但,疯君又是怎么知道她会在三年后来到此地的呢?
正在荀涓思索之时,却听得湛恩对不知何时进来的莲净吩咐道,
“释兰城之危已解,莲净,为师给你留一道方子,你交给孔雀王。让城中的男人煎服。两三载便可清除妖种,慢慢恢复正常。”
莲净应了好,又不解地问,“师父不跟弟子一起吗?”
湛恩摇头,淡淡道,“为师与荀涓施主将即日启程,前去东洲。”
荀涓:???
“东洲?”她秀眉紧蹙,有些抗拒,“大师不是要在西洲传教吗?这才有了眉目,去东洲做什么?”
湛恩转向她,语声温和如初,端肃的眉宇却透出一种不容置喙的神情。
“去东洲,找张百衍。”
“张百衍?”荀涓瞪大了眼,讶然道,“是那个一生只算百卦的易宗大长老,神算子张百衍?”
*
五日后,东洲,江临城。
一女子头带帷帽,与一个身着赤色袈裟的年青僧人走进了城里。
这婀娜女子和僧人的组合一开始很是吸引了一些行人的眼光。所过之处,少不得背后引来好事闲汉的小声议论。
“光天化日的,这和尚也能跟女人一起走了,莫非六根未净,嘿嘿……”
“近来因为齐府的怪事,江临城可来了不少和尚道士。这和尚说不定也是冲着齐府的银两来的。”
“那跟着他的女人怎么说?”
“怎么说?脸长什么样咱不知道,那身段瞧着可真不赖……要是长得标致些,也怪不得和尚把持不住。”
“哈哈哈哈是极是极……”
正是嬉笑之时,这几个闲汉突然集体摔了个狗吃屎。且是真正的脸朝地,啃了一嘴狗屎。
“呸!这什么玩意儿?”
“狗屎!怎么你们也——”
“这这这……青天白日的,活见鬼了不成……”
前方,僧人低声道了句,“是贫僧疏忽了。”
而后挥手施了一道法诀。二人的身影便似有若无起来,让旁人见之就忘。
“四百年都过去了,这江临城的人,还是那个样子……”荀涓语带讥讽。
帷帽遮住了她的脸,让湛恩看不到她眼中复杂的追思和厌恶。她平复了一下心绪,淡淡道,
“快点走吧。”
湛恩身形微滞,“嗯”了一声,却没有问她什么。只默默加快了脚步。
不同于西洲的闷热荒芜,地广人稀。东洲之地可谓山明水秀,人杰地灵。
一路行来,江临城的大街上车水马龙,酒楼、茶馆、首饰铺等店铺肆立,小贩沿街叫卖,行人川流不息。连沿河吹面而来的风似乎都透着柔柔的脂粉气。
湛恩领着荀涓穿过了繁华热闹的坊市,来到一处僻静小巷子口。
“此处设有阵盘,未得神算子的印记恐难入生门。施主且在此等候片刻,贫僧见了张百忍,便来领施主进去。”
荀涓点点头,目送湛恩走进小巷。似有一阵奇异的灵波浮动,佛子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她抬手掀了帷帽,露出一双写满了不悦的芙蓉面。望着远处繁华的街市,恼怒道,
“老不死的张百衍……天下那么大,怎么偏偏隐居到了东洲江临……”
埋怨的话刚刚说出口,身侧顿时传来一浑厚苍老的惊叫。
“不得了!不得了啊!”
荀涓循声望去,见一枯瘦老者,续着山羊胡,头戴方巾,身着灰袍。手上拿着个白布幡,字写得密密麻麻。
大字有“测字算命”“风水八卦”“妙手回春”三个,右下角还加了行小字,“壮阳药,快乐散,不灵不要钱”。
这业务范围太广、一看就是个江湖骗子的老者看着荀涓啧啧有声,
“老夫一辈子相面无数,还没看到过像姑娘你犯得这样凶的桃花煞,啧啧啧,你这搞不好,可是性命难保了……”
作者有话说:
画重点,桃花煞
第11章
听到这话,荀涓一时失语。主要是没想到,过了几百年了,这些算命的路数还是老一套。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老者的目光却是扫过了她的手腕,眼中发亮。
“姑娘这佛珠,可不一般呐!”
荀涓皱了皱眉头,有些不高兴。把袖口往下拽了些,遮住佛珠。似笑非笑地问,“先生是相面,还是相佛珠?”
“命数千变万化,不可捉摸。相面测算可不是单单只看脸,就能判断的。”
老者指着被荀涓遮住的左手手腕上的佛珠,一脸高深莫测。
“姑娘可听说过五行相生相克之道?”
荀涓心道开始了。
从她还做凡人时起,这些算命的套路就是先吓唬人,再扯一通弯弯绕绕的命理学说,最后化解劫难要收钱。其中对女子多以婚姻、桃花来忽悠,配合血光之灾,几乎无往不利。
她轻轻勾起一缕头发,绕指转了两圈。笑嘻嘻地胡扯道,
“五行相生相克是什么我不知。不过以前有相士说小女是黑寡妇命,嫁谁谁死,但有什么桃花煞,恐怕也凶不过我。”
“这话倒也没错。”老相士也不知是真懂还是假懂,竟然点头赞同,“一般的男子确实降不住你,但那桃花煞却是非同一般。”
荀涓懒得说话,老相士便摇头晃脑地继续道,
“老夫观姑娘你唇红齿白,眼大而有神,其颜如玉,当属火。你那桃花煞凶极,乃庚金之相。
金遇火则贵,火遇金则融。你那桃花煞若是个普通命数或许能够与你金火相生,奈何他是七杀降世,天生的煞星。故而不是你克死了他,便是他克死了你。
单从面相上看,金气已攻入命格,姑娘的性命之忧本是避无可避。不过嘛——”
荀涓越听越觉得不对,这金火相克一说,怎么听都像是在映射她跟疯君的样子。
偏偏老相士故意停在转折处卖关子。
她看看身侧的张百衍居所,心中有了猜测,一改方才的轻视,拱手恭敬道,
“请先生赐教。”
老者嘿然,迈开八字步,缓步走向荀涓。
到她跟前,却是伸出了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指一搓。
“行有行规,姑娘不给点银两,老夫很难开口啊。”
荀涓:……
翻出一块流光溢彩的上品灵玉递上。
老头嫌弃看了一眼灵玉,摇头。
“老夫是个实诚人,只看得中银子,赏不来真玉假玉。”
荀涓心里又有点拿不准了。从储物袋翻了半天,才找出一锭存了好多年的银锭子。
“解法么,老夫早已经说了!”
老相士接了银两,喜滋滋收入钱袋。清了清嗓子,示意荀涓将腕上佛珠露出。而后指着佛珠,只说了一句,
“木克金,木生而火旺。”
相当言简意赅。
“没了?”
老相士一摊手,“没了。”
荀涓:……
大许是看荀涓脸色不大好看,他又开口道,“还有一句。”
“什么?”
老相士侧身迈出一步,看似无意地踏入小巷,顺便撞了荀涓一下。
荀涓身子一晃,没控制住后退了一步,踩进了小巷口。
霎时间,似水波漾开,一股无法抗拒的拉力将她整个人扯了下去。
青石板铺的小巷、街道、人声全都消失不见。
她仰躺着跌入粘稠腥臭的血池,紫色的火以燎原之势在血池面上蔓散而去,冰冷彻骨……
“在主人门前说主人坏话可不是为客之道。”
老相士摸着山羊胡,走在青石板铺的巷子里,自言自语道,
“一个是七杀降世,凶煞奸诈恶难当,一个是大日照临,阴昧邪暗不容其间。竟然为了同一个人找上老夫……难办啰难办……”
话音刚落,他便停在了一扇紧闭的木门前。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大长老。”
披红的袈裟,清润的嗓音,不是湛恩是谁?
老相士,即易宗大长老张百衍。眯着老眼看湛恩,嘿然笑道,
“什么风把须弥圣地的佛子吹来了?”
湛恩沉静道,“大长老在一年前曾说过,贫僧找到故人后,与大长老还有再见之日。”
张百衍嗤笑一声,推开木门。“老夫跟谁都这么说。”
“但大长老不会对谁都许诺一卦。”佛子合掌低眉道,“贫僧今日为求卦而来。”
“求卦?”
张百衍跨进门里,把白布幡随手往旁边一扔,却是转身对湛恩比划了一个手势。突然板起脸,冷哼道,
“自老夫传承仙器命罗,第一卦便算得老夫今生只能以命罗算得百卦,算完则已。故改名张百衍。你知道老夫如今还剩几卦吗?”
湛恩摇头。
“九卦!”
张百衍冷笑着道,“三年前疯君以分魂续命之法才换得老夫一卦,请老夫算一人去处。佛子准备用什么来换这剩下的九卦之一?”
湛恩闻言微怔,“多谢大长老告知。”
这世上精通易数者不少,但能帮助疯君提前三年在释兰城布局得,只有借仙器命罗才可。他果然没有猜错。
“老夫可没告诉你什么,拿不出东西就赶紧走,别浪费老夫午睡的时间。”
张百衍连连摆手,一副急着回去睡觉的样子,竟连门都不乐意让湛恩进去。
“此乃百年延寿果。”
湛恩伸出手,烧伤未愈的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拳头大的碧青色仙果。果子晶莹剔透,仙雾缭绕,只是嗅一嗅都让人神清气爽。
张百衍倒抽一口凉气,颇为眼馋,喃喃道,“怪不得说穷道士富和尚,须弥圣地果然是个好地方……小友要算什么?”
“除魔。”佛子清润的嗓音无比祥和。
“哪个魔?”
“疯君。”
张百衍收回视线,啧啧有声,“好个除魔,却不知小友是为公心,还是为私心?”
佛子淡淡答,“害天下人是魔,害一人亦是魔。”
天下为公,一人为私,是公是私,目的都是一样的。
张百衍一声轻叹,“佛子飞升佛界只是时间问题,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损坏多年修行?”
湛恩不语,将延寿果给了张百衍。这场明知故问的对答便在他的动作中截止。
“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计谋。延寿果老夫收下了,但这一卦得存着,不是今日算得。”
张百衍接受了延寿果,给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大长老何意?”
大长老指向湛恩背后巷子里青石板铺的小路,“除魔之关键,可向命罗阵中求。”
湛恩回眸,只见灵光腾腾,一方八卦命盘的虚影徐徐升起。灵威震荡,扭曲了虚空。
“仙器命罗?”
又听老者浑厚的声音假模假样地惊呼,“啊呀呀,这是哪家女娃娃,怎么这般不小心闯进了惊门?”
话音落,命盘骤变。见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八门绕悬。以奇异的韵律,是快实慢,徐徐旋转。而惊门一格,却俨然被一抹近乎于黑的紫色盖住。
“命罗惊变,便是老夫也不能控制。佛子有大慈悲,且去帮一帮那位女施主脱身吧。”
意识到这女施主是谁,佛子面上的祥和沉稳被肃穆取代。回头对张百衍道,“请大长老定住命罗。”
“命罗乃仙器,惊门之内心魔顿显。佛子万望当心。”
张百衍手臂抬起,定住旋转的八门,“小友,请——”
*
惊门属金,寒气肃杀,草木凋零。与死门伤门一起为三凶门。主惊恐、创伤。或许没有死门实实在在的凶险,但针对的却是道心。
仿佛从水幕中走出,湛恩入目所及,却恍惚是须弥圣地大自在天的竹林。
他站在竹海中问一红衣女子,“施主为何一定要跟着妙桓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