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代没啥深夜活动,难得有人陪夜聊,檀雅不想睡,便扒拉苏答应,“苏姐姐,再聊一会儿,别那么早睡。”
“还聊什么?”苏答应打了个哈欠,“不早了。”
“聊聊那位快生了的小陈庶妃也行啊。”康熙老当益壮,不值得八卦吗?
宫里三位姓陈的庶妃,生下十七皇子胤礼的陈氏早已是贵人,生下二十一皇子胤禧的陈氏还是答应,先前二十一皇子生母没晋答应时,为了区分,最小的这位陈庶妃便被众人称作“小陈庶妃”,等到小陈庶妃生下皇嗣晋了位份,为了再区分,就得变成小陈答应。
以这位小陈庶妃目前最受康熙宠爱的心气儿,得多难受……难道不值得聊吗?
“没甚好聊的,以色侍人,色衰爱弛……”苏答应迷迷糊糊道,“不过姓陈,是不是都好生养?”
“可不是吗?苏姐姐不说,我都没想到这一处。”三位姓陈的妃子全都生育有子,古人迷信,宫里备不住早有流言。
檀雅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兴致勃勃地说:“听说她们几位祖上并无关联,姐姐全都见过吗?容貌可有相似?”
苏庶妃没有回音,只有轻而均匀的呼吸声。
檀雅:“……”
苏答应是释怀了,她现在憋屈了。
檀雅郁闷地仰躺下来,盯着床顶,幽幽地叹一口气。
夜,寂寞如斯。
哼~
第21章
“嘭嘭嘭——”
“嘭嘭嘭——”
“额娘!色赫图额娘!”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喊,“是额乐啊。”
床上,檀雅拽起被子蒙住头,翻了个身捂住耳朵,试图阻截这扰人清梦的噪音。
苏答应听到女儿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坐起身,素手撩开床幔,声音里尤带睡意和慵懒,“闻榭,是额乐吗?”
闻榭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便是开门声,接着,外间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像是一路小跑进来的。
小格格一露面,脆生生叫了一声“额娘”,便往苏答应这儿跑。
“嘘——”苏答应食指抵在唇前,低声道,“额乐,你色赫图额娘还睡着,咱们小声些。”
额乐踮脚往床里的人那儿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脚跟抬得更高,凑到额娘耳边小声控诉:“额娘,你和色赫图额娘一起睡,不叫额乐。”
苏答应哄道:“你色赫图额娘舍不得你二十二哥,额娘才陪一陪她安慰她,额乐是天上的鹰,最勇敢,应该不用额娘陪吧?”
额乐大眼睛转了转,思考片刻,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道:“也、也不用很勇敢吧?额乐还小呢……”
苏答应侧倚在床上,好笑地点了点额乐的小鼻子,“娘娘和定贵人可不在,额娘才不吃你这一套。”
“额乐也想跟额娘们一起睡。”额乐一招不成迅速换一招,干脆直接蹬掉鞋子,抬起小短腿,扒着床沿往上爬。
苏答应也没拦她,不过也不帮忙,缩起腿,给额乐让出爬床的空间。
额乐爬床的动作挺利索,成功上来之后,手脚并用绕过额娘,爬到两人中间,毫不客气地钻进被子里。
她乖巧躺好,见额娘仍坐着,还轻拍身边的被子,小声道:“额娘,怎么不躺下?”
苏答应其实已经清醒了,平常这个时辰,她早就起了,还是昨夜闲聊,睡得稍晚些,才误了起床的时辰。此时女儿满眼期待地看她,苏答应便重新躺下,母女两个紧挨着躺在一起。
檀雅还在睡,苏答应便示意女儿安静躺着,莫要再出声。
小孩子除非睡着,否则哪里消停的下来,额乐头靠着额娘的肩,小肉手一会儿抠一抠被子,一会儿玩儿额娘的头发,一会儿小脚丫伸出来,悄悄碰额娘的腿。
苏答应注意到了,却装作没有注意到,闭目不言。
过了一会儿,身边没了动静,她侧头看去,才发现这孩子又睡着了。
苏答应眼神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命,嘴角缓缓上扬,起身动作轻柔地将她的小脚塞回被子里,整理好被子,又注视了许久,才下床去。
……
檀雅在睡梦中,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右手臂似有重担,挣扎着醒过来,便见到一个头发浓密的小脑瓜顶儿。
“……”额乐?她咋在这儿?
檀雅另一只手搁在额头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向旁边儿,没有苏答应的身影。
小姑娘本来睡得正香,她一动,似是扰到,便松开搂着檀雅脖子的手,吧唧吧唧嘴儿,翻了个身背对她,小手抱住檀雅的小臂。
两人原来的姿势是锁喉,现在的姿势是考拉抱树。
额乐就枕在檀雅上臂和腋窝中间,檀雅轻轻一动,她就抱得更紧,檀雅便不敢动。
闻枝出现,拯救了檀雅,“小主,您醒了?”
檀雅点头,冲怀里的孩子努努嘴,低声道:“快将她抱走。”
闻枝有些不知如何下手,停顿片刻,才轻轻小格格的头,然后期待地看着自家主子。
檀雅:“……”
手臂呢?手臂还被绑着,这怎么动?
闻枝不好意思地笑,“小主,奴婢怕吵醒小格格。”
檀雅也怕吵醒她,否则不能手臂都麻了还一动不动那么久。
“枕头。”檀雅吩咐。
闻枝立即用另一只手拿起枕头,随时准备着。
檀雅用手肘撑着床,慢慢跪起,然后身体和手臂最大限度的张开。
闻枝眼疾手快地扶着小格格的头穿过主子的手臂,手背碰到枕头后,立即轻轻抽出手。
然而这小孩儿一点儿不体谅她们的小心,头一沾到枕头,脸立即便皱成一团,嘴里还哼哼唧唧的,显见还是被吵醒了。
她一动就松开了檀雅的手臂,檀雅跪坐在床上,挠挠头,无语,“早知道这样,咱们费那劲干什么呢?”
不过额乐是个省事儿的,非自然醒也没闹,还未彻底醒过来,便揉揉眼睛,冲檀雅甜甜一笑,然后伸出两只手臂,要抱。
诶呦~
怎么能这么可爱?
檀雅稀罕地抱起小姑娘,亲香好一会儿,娘两个才一起下床。
她们收拾好来到同道堂的时候,宣妃三人已经盘点完最后一遍,几口大箱子已经搬到外面,等到吉时抬起来便可走人。
宣妃瞧见檀雅和额乐过来,也没责备她晚来,而是问道:“今日怎么抱着?你不是最坚持让孩子们自己走吗?”
檀雅放下额乐,神色自然地笑,人这一辈子哪能没有打脸的时候呢?她脸皮厚,不怕自打自脸。
苏答应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水,道:“晨间二十二阿哥走的时候,说下学后会回来与咱们一道吃一顿饭,然后再回阿哥所住。”
檀雅一听,心下一叹,有预感这顿晚膳定然不会太愉快。
二十二才六岁呢,就要一个人去阿哥所生活了,可她们若是表现的太难过不舍,恐怕孩子也不舒服,于是便道:“我是绝不会掉眼泪的,没得惹你们笑话。”
三人对视一眼,一同叹气。
宣妃道:“谁都有这一遭,又不是见不到了,咱们晚膳时都要乐呵呵的,莫要太伤感。”
檀雅三人连同额乐一起点头答应。
然而她们想是如此想,等到吉时到,太监们抬着二十二阿哥的箱子一个一个的出了咸福宫的门,心情还是不由自主地低落下来。
檀雅心里也不得劲儿,往后胤祜再不会回到咸福宫来住,成年之前还能偶尔来请安,成年之后便不能随意在后宫走动,总是见得少了。
“阿弥陀佛。”定贵人转动手里的佛珠,念了一声佛,道,“我去佛堂诵经。”
宣妃望了一眼咸福门,起身道:“我随你一道去吧。”
额乐看看宣额娘和定额娘的背影,又看看额娘和色赫图额娘,忽然道:“额乐不会走,会一直陪着额娘们的。”
宣妃和定贵人脚步一顿,良久回头冲额乐笑了笑,如往常一般将小姑娘夸了又夸,才离开。
檀雅则是和苏答应四目相对,随后,她打起精神,笑道:“额乐,色赫图额娘昨日想了一个玩具,让造办处做出来给你玩儿好不好?”
容貌极相似的母女俩像是接受一个指令一样,一起看向她。额乐好奇地问:“色赫图额娘,是什么呀?”
檀雅神秘一笑,道:“是个寓教于乐的宝贝,色赫图额娘先卖个关子,等拿来额乐就知道了。”
额乐被她勾得,再想不起二十二哥要走的事儿,缠着她一直问,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
苏答应却是想到昨夜檀雅说的话,深切怀疑她不安好心。
傍晚,二十二阿哥从上书房回来,刚叫了人,宣妃便招呼他:“胤祜,饿了吧?宣额娘让膳房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快来坐。”
二十二阿哥顺从地坐下,等到宣妃几人拿起筷子,这才动筷子,这个菜吃一口,笑着道一声“好吃”,那个菜夹一筷子,再道一声“也好吃”。
“额娘们也吃。”
“一起吃,一起吃。”
宣妃和定贵人从前是吃素的,为了给孩子夹菜,早几年筷子就沾上了荤腥。
她们说好了要笑,脸上便都挂着笑,给他夹一筷子菜便给自己碗里也夹一筷子,只是不动,视线一刻也不离二十二阿哥身上。
二十二阿哥埋头吃,然后头越埋越深,一滴又一滴的眼泪落在碗里,他就连眼泪一块儿吃了。
一声极小的啜泣声打破这沉默,檀雅等人看向额乐,二十二阿哥动作极快地抬起袖子抹眼睛,然后若无其事地抬头。
屋里这么多双眼睛,他那动作不过是自以为隐蔽,其实大家全都看见了,只是都不揭穿罢了。
苏答应抱起额乐,冲宣妃道:“娘娘,嫔妾带额乐去洗洗脸再回来。”
宣妃点头,随后转头看向二十二阿哥,扯起笑脸,道:“你妹妹小,舍不得你,过几日便好了,咱们吃。”
二十二阿哥收回视线,冲宣妃笑了笑,爬上椅子,伸长手臂夹菜放到她碗中,又夹第二筷子给另一边的定额娘。
轮到檀雅时,她主动端起碗伸过去,等菜落入碗中,认真地道谢,大口吃下去。
这一顿饭快要结束,苏答应才独自回来,说是额乐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檀雅撑起笑打趣了额乐一句,见众人越发沉默,也知道此时再如何活跃气氛都是不用,便也不再说。
菜都凉了,几人依旧坐在桌边不动,还是肖嬷嬷开口提醒:“娘娘,二十二阿哥再不走该迟了。”
宣妃这才松口,说要送二十二阿哥出去,二十二阿哥说不用也没能阻止她。
几人移步到咸福门外,宣妃三人殷殷叮嘱完,檀雅才蹲在儿子面前,柔声道:“胤祜,无论何种境地都不必自缚,额娘们只愿你一生康乐,万事皆可期。”
二十二阿哥哽咽点头,退后一步,冲几人一一行叩拜大礼。
宣妃叫他起来,催促道:“快走吧,额娘们看你走了就回。”
再不走便晚了,二十二阿哥只能一步一回头地往前走,直到咸福宫门两侧昏黄的灯笼再找不清那四个女人的脸……
雍亲王胤禛从方才他们强颜欢笑吃那一餐饭便看着,感受着,却始终未曾插言。
他和小二十二某种程度上形同半身,可始终不是一个人,他们有各自的生活,而咸福宫这方净土……从来只属于二十二。
第22章
二十二阿哥搬走,咸福宫诸人这一晚皆辗转反侧,第二日彼此见面,眼下是相同的青黑和肤色暗淡。
檀雅在儿子搬走前一晚睡得极好,昨晚却做了个极长极累的梦,精神不济,便也没五十步笑百步地调侃众人。
昨天晚膳,额乐没吃多少东西,夜间饿醒,又吃了一顿夜宵才睡下,今日到起床时间便没醒。
宣妃和定贵人自从开始给两个孩子启蒙,诵经的时间缩短了,去年额乐启蒙,两个孩子进度不同,又从早膳后改到傍晚。现在额乐没起,两人便无事可做,相对无言。
这种安静的气氛,让檀雅想起月子出来第一次到同道堂请安的场景,有种梦回当初的感觉。但本质其实早就改变,四人皆不想沉溺于此,便一同到院中赏花晒太阳。
宣妃从老太后那儿得了不少好茶,吩咐宫女沏一壶来。
檀雅今年在后院移栽了大片月季,宣妃命人在靠近东耳房这片月季花丛安排了一张石圆桌,桌边正好四个石凳,四人便坐在月季花丛中。
此时月季刚到花开时节,花蕾多过盛开的花朵,且月季花没朵花的花期不长,只开三两个时不明显,近几日开得多了,花根处的土壤上便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花瓣。
檀雅平素里少忧愁,今日见到这落花却挖起自己那点儿做作的伤春悲秋来。
只见她侧坐,依在石桌上,腰身微微弯曲,有一股苏答应那般弱柳扶风的韵味儿,目中似深情似怅然地望着那一地落红,幽幽道:“谁道这花儿不多情?她们也知离别,也知忧呢,瞧这开得都不精神了。”
宣妃瞅了瞅比昨日盛开的还多的花朵,莫名其妙道:“这不是挺艳的吗?你眼睛坏了?年纪轻轻的便这样,恐怕到我这岁数,还不如我硬朗。”
定贵人和苏答应低头轻笑。
檀雅无语,还能不能好了?让不让人抒情了?
这时,额乐那屋的门打开,小姑娘知道额娘们在赏花,哒哒跑过来,第一句话便是:“今儿花比昨天还多呢!真好看!”
定贵人和苏答应闻言,笑容更大,便是有帕子掩着嘴,笑意也从眼角眉梢露出来。
檀雅:“……”
额乐疑惑地看看额娘和定额娘,虽不明白,但她们笑,定然是有高兴地事儿,便也跟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