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给的安慰便是陪伴,任由他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窗外的日头都落了下去,玄迦仍紧紧地拥着她。
秦缘圆其实刚醒,意识仍涣散的,躺在他暖洋洋的胸前,未几又睡了过去,还是被他急切,又小心的声音唤醒。
“缘圆……缘圆……乖乖,你是睡过去了么?”
秦缘圆连眼都不曾打开,面颊在他胸前蹭了蹭:“夫君,有些饿了。”
玄迦一颗心总算踏实。
刚才醒来的人儿并非幻梦。
“怨……你且躺一会。”
他轻手轻脚地将秦缘圆放下,在她唇瓣亲了又亲,才依依不舍地离了卧房。
南星被他呵斥后,一直在外守着。
因他不喜人伺候,身边惯常服侍的便几人而已,敢随身的,也未被他屏退的,不过秦方和南星。
南星见他一脸和煦地走出来,十分讶然。
但她掩盖住了情绪,垂头行礼。
然后便听见自殿下昏迷后,时常暴躁不安的驸马爷,口气温煦道:“她醒了,说有些饿,备些容易克化的吃食端过来。”
南星愣在原处,瞪着眼闻:“殿下醒了么?”
玄迦平静地点了点头,唇角却抑制不住上扬。
“备下吃食后,传信回宫罢。”
南星激动地点了点头,猛地转头往厨房方向奔去,口中喃喃:“殿下喜欢吃碧粳粥……糖蒸酥酪……莲叶羹,都得备着才是……”
行到厨房门口,她眼中泪水决堤而出。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她家殿下那样好的人,终于迈过灾厄,醒了过来。
第56章
秦缘圆醒来后, 最不适应的,莫过于自己八个月的孕肚。
次日晨起,她扶着桌子缓缓坐起, 对着巨大的铜镜, 左右观摩自己。
她十分不适地扶着自己的腰,摸了摸肚子,苦恼道:“一觉醒来, 肚子竟同吹气球一般涨了起来。”
玄迦寻得解药时, 她不过四个月的身孕, 如今一睡四月, 她孕肚高耸,站立时, 脚尖都被肚皮遮了个严实。
“仔细些!”玄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紧张又急促。
秦缘圆昏迷后, 玄迦终日不得好眠, 也是昨日她初醒, 才搂着她睡了一夜整觉, 今晨久违地晚起了一次,起身洗漱换衣的空当, 不在寝房内一会罢了, 这小祖宗便自己起来了。
玄迦紧张地护着她的后腰:“趁我不注意便胡来, 你这细胳膊细腿,力气恢复了么?”
秦缘圆醒后,因为躺了太久,便是玄迦日日推揉按摩,仍免不了身上虚乏无力,昨日玄迦扶着她颤颤巍巍走了几步, 险些便要跪倒在地上,谁知她今日胆大如斯,竟敢自己起来了。
秦缘圆无奈笑了笑:“我好多了,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自她怀孕来,一波三折,她又天生体弱,一副琉璃似的身子骨,如何不叫玄迦紧张?
玄迦摸了摸她的肚子,搀扶着她坐下洗漱:“你如今身子重了,又才睡醒,就不能乖一些么?”
玄迦昨夜所梦,竟全是她生产时血流成河的惨状。
人总是贪心的,秦缘圆从前昏迷时,玄迦日日所求不过她睁眼看一看他。
可如今她醒来后,玄迦既狂喜,又担忧,更盼着她日后平安顺遂,无灾无劫。
可女郎生产一遭,如过鬼门关,她又羸弱,万一生产时不曾扛过去,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想法便如悬在头上的利剑一般,不知何时悬下,叫他心惊胆战。
但秦缘圆好不容易才醒了过来,玄迦这些沉重的心思解藏了起来,不想多惹她忧心烦恼,只笑笑:“是我胆子太小了,请夫人多疼疼我。”
郎君昳丽多情的凤眼这般专注地注视着自己,口气近乎恳求,秦缘圆如何不心动,低头在郎君唇瓣上吻了吻:“知道了。”
——
秦缘圆苏醒的消息昨日连夜报回宫里,今日早朝一下,箫兰因和秦渊双双驾临公主府。
如今他们一位是尊贵无匹的太后,垂帘听政;一位是幼帝太傅,辅弼国君,总览军政国事,公主府门房一瞧见两顶尊轿落下,忙不迭高声唱礼,又被二人压下。
二人将服侍之人屏退,牵着手,似世俗中平凡的夫妻。
远远地便瞧见,秦缘圆挺着大肚子,在小花园内指挥人浇花。
如今初夏,正是枝叶蓊翠,繁花锦簇的时节,女郎半掩在花丛中,鲜活极了。
萧兰因双目目一酸,泪意泛滥。
秦渊面上虽不显,但隐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却微微颤抖。
昨日太医回宫,又将剖腹取胎的事情同他们说了一次,萧兰因抱着柔软一团的小儿子,泣不成声。
他自生下来,便父母在侧,黄袍批身,富有四海。
可秦缘圆却天生体弱,还遗落民间多年。
好不容易将她寻回,不仅没能护着她,还叫她西山一役上受了伤,后来因为解毒,又陷入生死未卜的境地。
桩桩件件,都让为人父母的他们难受至极。
如今她醒来,二人心中五味杂陈,愧疚、疼惜、庆幸、后怕,多样的情绪一拥而上。
所以秦缘圆注意到萧兰因和秦渊走进时,他们眸中染着眼泪,秦缘圆好奇道:“阿爹、阿娘,你们怎么哭成这样了?”
她心中并未有他们那样复杂的情绪,不过觉得睡了一场,如此简单而已。
也是低头看见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又一次提醒她昏迷了四个月的事情,才后知后觉道:“女儿不孝,害爹娘担心。”
萧兰因听她那样说,心里更是难受。
秦缘圆扶着石桌,缓缓起身:“你们瞧,我好好的呀。”
醒来后,大约是玄迦这几个月调理得宜,她觉得身体较往常好了许多,那等周身骨疼,呼吸困难的阵状一尽消失。
和从前相比,可算得上是通体舒畅了。
为了证明自己安然无恙,秦缘圆还展开双手,在父母眼前缓缓转了一圈,恰好又被玄迦瞧见了。
他急匆匆地跑来,不见一丝风仪。
大掌贴在女郎后腰,半扶半抱着,将她放在椅子上,脸上犹有紧张:“且坐下,这般乱动,弱摔了可怎么了得。”
秦缘圆回握住他泛冷的指尖:“不要紧张嘛,我如今没事了。”
碍着秦渊和萧兰因在场,玄迦不过扯着嘴角浅浅一笑,情绪淡淡而掩:“阿爹、阿娘。”
只是玄迦的紧张多少让萧兰因和秦渊警觉,萧兰因忧心道:“乖宝,你如今身怀六甲,还有月余便要生产了,还是听玄迦的,一定小心啊!”
“你不晓得,我生你阿弟时,吃了多少苦么?”
秦渊深以为然。
三人这如履薄冰的态度一直持续到秦缘圆生产。
那日,醺然染着灼热的夏日突然迎来了一场凉爽的雨。
秦缘圆半卧在贵妃榻上,一手捻着进贡的葡萄,一手握着玄迦少时胡乱涂抹的书卷,看着郎君稚嫩的字迹,用着狂妄的口气去批注佛卷,连晦涩难懂的佛经都变得趣意盎然,她眉眼的笑容满溢,美艳又柔和。
玄迦立于画案后,手中握着狼毫笔,一笔一划地勾勒女郎的容颜,口气温柔:“乖乖,你稍侧些。”
秦缘圆不曾抬眼,手指点了点书页上“狗屁不通”四个大字,动作轻微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笑着问:“我从前竟瞧不出你是个桀骜不驯、毫无佛性之人,还以为你真是无欲无求的圣僧呢。”
玄迦浅浅一笑,连他圆寂多年的师傅,都不曾看出他的心性如何,他自认是掩盖得极好的,偏是遇上了她,天性中的卑劣无所遁形,那些崎岖不平的伤疤也荡然无存了。
如今佳人在侧,他极满足地在画纸下勾勒最后一笔,将女郎孕时姿态记录下来,放下笔时突然瞧见女郎皱了皱眉,他步履匆匆走来,抚着女郎高耸的肚皮:“乖乖,怎么了,可有何处不适?”
有序的宫缩阵痛,和稳婆所讲的一模一样,秦缘圆知道约莫自己是要生了,但如今痛感不大,玄迦又过分紧张,怕惹他担心,笑着摸了摸他的锋利的下颌。
忍着阵痛吐了口气,才沉静道:“我大约是要生了。”
玄迦瞳孔骤然一缩,方才淡然而笑的神色顿时无影无踪。
就晓得他会如此,比她个孕妇还要慌张。
秦缘圆仰头亲了亲他冰凉的唇,安抚道:“哥哥,不要害怕。”
玄迦绷着呼吸,点了点头,尚算镇定地指挥外头的丫鬟小厮去产房准备,然后才低头,碰了碰她的额角,软声问:“乖乖,你能走动么?咱们往产房走过去。”
如今才开始阵痛,怕是距离生产还有些时间,产房离此不算远,适当的走动于她生产多有裨益。
秦缘圆乖巧地点了点头,玄迦替她穿好鞋袜,扶着她在悠长的回廊上挪动:“慢些,外面落着雨。”
雨丝纱纱而下,拍打在硕大的芭蕉叶上,有些雨点溅到了廊边的青石砖上,但路上却是干燥无碍的,秦缘圆抓着玄迦泛凉的指尖,感受着阵痛来袭,这会子痛感加重,她亦多少害怕:“听说有的妇人会疼上一整夜,才会十指皆开,你说,我会不会也要疼那么久呀。”
玄迦默了一会。
“不会的。”
他又添了一句:“无论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又是一阵撕扯的痛意,秦缘圆脚步一顿。
玄迦将她颤抖的身子环住,又将她落至鼻尖的细汗擦拭干净,眉头紧皱,捏着她潮湿的手心,沉痛而认真道:“咱们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
秦缘圆一道痛着,一道又觉得好笑,拍了拍他僵硬的面颊:“胡沁什么呢。”
玄迦却再见不得秦缘圆这般步伐沉重地走了,长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秦缘圆本也是没什么耐力之人,加上她的腹痛加剧得十分严重,便也虚乏地靠在玄迦怀中,赶到产房时,南星、稳婆、一众奴仆皆在门口候着。
南星上前:“驸马爷,将公主放下罢。”
玄迦却抱着秦缘圆往产房走了进去,身后是一群人的劝导:“驸马!产房血腥,郎君进去只怕冲状了呀!”
“您进去可是要触霉头的。”
“……”
玄迦哪里管这些,情况莫测,他如何放心将秦缘圆交给旁人?
将秦缘圆放下,吼道:“鬼叫什么?快过来替公主接生,我就在一旁看着,多嘴的拉下去砍了!”
郎君面如黑土,周遭一阵肃杀威压之气,胆子稍小的稳婆活生生跪在了地下,又叫玄迦一眼给剜起来了。
这才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替秦缘圆接生。
从阵痛伊始至诞下胎儿,秦缘圆足足疼了四个时辰,玄迦的一条手臂,都被咬得到处是血印子。
她生了个男孩儿。
是如她所料那般,和玄迦一样的小郎君。
玄迦亲手剪了脐带后,将嚎啕大哭的儿子带到秦缘圆面前,让她匆匆地扫了一眼,便将他塞给乳娘了。
秦缘圆还是在三日后,才见到那小家伙的。
玄迦为他取名澈,他出生于夏季落雨世时节,寓意便是如水般清澈明练。
秦澈小郎君生出来时,秦缘圆匆匆一眼,只记得他是个红彤彤的小猴子,如今一别三日,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五官和玄迦生得十分相似。
秦缘圆看了一眼孩子他爹,又看了一眼儿子,忍不住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奶声奶气道:“这是谁家的小郎君呀,怎么这样好看呀。”
自打那日后,玄迦便有了失宠之兆。
母子二人的情分似是天生情浓,时常惹得玄迦捻酸吃醋。
但秦缘圆总哄他说,小澈儿生得和他那般相像,她疼儿子,便是爱他。
玄迦时常被她哄得妥帖,第二日又陷入争宠的循环中。
这日,玄迦起身,发现床榻二人中央,何时竟多了一个小尾巴,白胖似藕节的小胳膊蹭在他身边,欢快地吐着泡泡。
大约是秦缘圆趁他睡着后,把这小家伙抱了过来。
秦澈也是刚醒不久,和玄迦生得相似的凤眼雾蒙蒙,见玄迦醒了,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玄迦一手抱着尚在酣睡的娇妻,一手抱着梦中刚醒的幼儿,轻轻地将手指抵在秦澈柔嫩的唇边:“嘘,你阿娘还在睡呢。”
——正文完——
第57章 秦萧番外一
昨夜下了一阵雨, 晨起后天空却又是蓝湛湛的,渺远空旷,一丝杂质也无, 叫人心生欢喜。
当然, 箫兰因的快活并不只为好天气,还因三月的禁足之期终于解了。
萧兰因自小长于安西,在大营中野惯了, 并不似长安城中那贤淑贞静的女郎, 前些日子见侍郎家的小郎君强抢民女, 着急忙乱中挥鞭子甩了出去, 竟将那孱弱的郎君打成重伤,所以萧夫人罚她跪了许久祠堂, 还禁足三月。
可巧, 今日九月十九, 不仅是她解禁之日, 还是观音成佛之日。
萧家乃将门世家, 满门忠烈, 自然牺牲良多,她的长兄便于战争中牺牲, 所以萧夫人对烧香拜佛之事, 格外虔诚, 清晨天尚黑着,便出门去了观云寺。
所以家中并无人可管束箫兰因,正是出门玩耍的大好时机。
京郊大营为端王所掌,端王与她爹萧元帅又交好,所以来长安后,箫兰因常来这里玩耍, 端王身边的将领也都晓得,她是萧家的女郎,还会派手下的兵士与她陪练。
此次前来,箫兰因也是作此打算。
但她靠近演武场时,旁边的空地,却围着一圈兵士,指点呼和,瞧着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箫兰因凑热闹,随着人群钻了进去,却发现中央不过是端王的两位公子,提着军棍在打罚一个年青的兵士罢了。
军棍嚯嚯地落在那人身上,棍棍到肉,他的后背已皮开肉绽,站着破碎的衣料,淋漓一片血红。
便是箫兰因看惯了她爹萧元帅处罚兵士,也觉得此举有些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