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儿,你终于替娘争了一口气,你爹终于看见你的好了。”云夫人抓住女儿的手,有些语无伦次。
“娘……”洛芜想要劝她看清现实,但看到母亲脸上难得的喜色,却又于心不忍。
云夫人兀自激动,絮絮叨叨,“只要你继续努力帮你爹做事,你爹他终究会明白,谁才是对他最好的。”
母亲充满的期望的目光,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洛芜身上,让她觉得无比心累。
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了母亲,她回到自己的院子,神色便一下子垮了下来。
元蓁正坐在月桂树下看洛芜借给她的上古史,听见动静,一抬头就看见了满身颓唐的洛芜。
“你这是怎么了?”她收起了玉简,迎了上去。
“我……”
洛芜停下了脚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我知道,但我不想那样做。”
她的神色坚定了一瞬,就被无尽的痛苦取代,“可是……可是……”
理智上,她知道遵从父亲是错的;但感情上,她却又不忍心让母亲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见她神情逐渐混乱,隐隐的竟有入魔之兆,元蓁吓了一跳,运气清正灵力断喝一声,“醒来!”
洛芜猛然回神,呆呆地看着元蓁。
看她醒过神来了,元蓁松了口气,不顾她本能的抗拒,坚定地拉住了她的手,“走,跟我进屋去说。”
说着,就示意小月和小兰自己去消遣,她拉着洛芜进了自己的客房。
“我家娘子没事?”小月担忧地看着房门。
小兰自信满满地说:“放心,有我家仙子在呢。”
最近因着拉拢白薇卓有成效,洛暮央对洛芜好了许多,像小兰和小月这种和洛芜走的近的家臣,立刻就受到了福泽。
如今,小兰的家人已经有了不错的差事。
这一切都是元蓁带来的,小兰如今对她可谓是蜜汁信奉。
“但愿。”小月还是担忧。
但她也知道,自己帮不了洛芜,只能寄希望于元蓁了。
——
“你到底怎么了?出去一趟就跟丢了魂一样。”
“丢了魂?”
洛芜自嘲地笑了一声,无力道,“我倒是宁愿自己丢了魂,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这样,就不必夹在道义与母亲之间左右为难了。”
这就叫元蓁更不明白了。
“令堂怎么了?她是世家女子,应该生来就是也妖仙?一个妖仙,只要想让自己过得好,应该没什么难的?”
洛芜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说:“如果我不知道你的为人,一定会以为你是在嘲讽我母亲。”
“绝无此意!”
“我知道。”洛芜又叹了口气,“只是,母亲她太爱父亲了,太想得到父亲的爱了。可是父亲不爱她,她就只能独自痛苦。”
又是情爱?这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元蓁心里觉得很无语,但那毕竟是朋友的母亲,她不好表现出来。
要她说,一心搞情爱的,那都是闲的。
若是凡人让他一天耕十亩地;若是神仙让她三千年必须修为进一阶,不然就降天雷,看他们还有没有那闲工夫为爱痴,为爱狂,为爱哐哐撞大墙?
为了不让洛芜继续为此事纠结,元蓁提议,“要不,你给令堂找点别的事做,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她是不信这世间有什么感情是真的矢志不渝的,只要注意力被引开得久了,很容易就回不去了。
注意力回不去了,不就是不爱了吗?
“分散她的注意力?这倒是个好主意。”洛芜也觉得可行,“只是,什么事在母亲心中,能比父亲重要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你呀。”元蓁说得理所当然。
“我?”洛芜反手指着自己,好像元蓁的说的话,是什么千古奇闻一样。
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摇头道,“你没见过我娘,没和她相处过,所以不知道。
只要见了我,她说的最多的话题就是我父亲,不是是问我有没有帮父亲的忙,就是问我有没有得到父亲的赏识。”
这份心境,元蓁大约能体会,但她却并没有去安慰洛芜,而是很冷静地问:“你在阳山的处境,令堂知道吗?”
“处境?”洛芜脸上露出了几分茫然,“我的处境挺好的呀。”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觉得自己处境艰难,且过得自在安然。
元蓁不由心生敬意。
——她这份安然,不是来自于外界的环境,而是源自于内心。她内心宁静恬淡,且能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扰,自然身在何处都能自在安然。
正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大概就是如此了。
元蓁若有所悟。
过了许久,她突然起身,郑重地朝洛芜行了个大礼,“多谢三娘子指点!”
“诶,你这是做什么?”
洛芜身法极快,转瞬间便避开了这一礼,“是你自己悟性高,见微知著,从而见贤思齐,我又何曾指点过你?”
见她推辞不受,元蓁也没有坚持。
但是,元蓁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洛芜,把云夫人的心思掰回正途!
“咱们还是先说令堂的事。”
元蓁认真地说,“我知道你从不觉得自己被家里同辈孤立,也不觉得自己受了欺辱。
但是,你得让你母亲觉得你受了欺负了,而且是经常受欺负,只是不敢和她说而已。”
“不行!”洛芜面色一变,断然拒绝,“因着父亲的事,母亲已经很痛苦了,我不能再给她添乱。”
她固然不愿意助纣为虐,却也而不愿意让母亲更加伤心。
若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纠结,以至于差点走火入魔了。
但在元蓁看来,她只是陷入了一个误区而已。
“我给你讲个故事。”
然后,元蓁就把辛薇母子四人的事,改头换面当故事讲给洛芜听了。
末了,问她:“你觉得,故事里这个母亲,为什么总是忽略二女儿?”
洛芜心思敏锐,立刻就找到了关键,“因为她觉得二女儿可以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脸上就露出了恍然之色。
见她似乎是悟了,元蓁再接再厉,“没错。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一个人的心力是有限的。
大女儿和小儿子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只要有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她就能理直气壮地忽略二女儿了。”
洛芜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明悟。
于是,元蓁给出了最后一击,“凡间有句话,为女者弱,为母则强。”
最后这八个字,元蓁说得很轻,却像炸雷一样在洛芜耳边轰鸣。
是了,她从前只想着不让母亲为父亲伤心的同时再为自己担心,却忽略了另一可能。
——如果她让母亲担心的地方多了,母亲是不是就会把落在父亲身上的心收回来?
以前她只是陷入了误区,自己走不出来而已,一旦有人替她打开了思路,她脑子里就立刻有了不止一套可行的方案。
不但是她自己,远嫁到黄山的姐姐也要动员起来,写家书的时候,不能再报喜不报优。
她就不相信了,两个女儿加起来的分量,还抵不过一个心思从来不在她身上的男人!
洛芜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郑重地对元蓁道:“元仙子,无论结果如何,我在这里,先提前谢过你了。”
“诶,你我之间,说谢就太生分了。你要是觉得我这人可交,日后咱们私底下就相互称呼对方的名字好了。”
洛芜笑了,“我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只是怕你嫌我唐突。”
其实元蓁没有在两人相交的开始就提议互相称呼名字,又何尝不是怕唐突了洛芜?
原本她不是这种婆婆妈妈的人,但面对洛芜时,她下意识就更谨慎了,生怕冒犯了人家。
——
自那日以后,洛芜再被同辈姊妹排挤时,便不让人刻意隐瞒母亲了。
如此过了几日,见云夫人的心思全然不在她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干脆就刻意让人把自己的情况传到云夫人耳朵里。
就像元蓁推测的那样,云夫人并不是不关心女儿的安危,实在是她这回两个女儿都太懂得体谅母亲。
洛芜是心性淡薄,不为外物所动;其长姐洛蘹也时常体谅母亲,便是受了委屈,也不让母亲知道。
也就是因为一双儿女都太乖了,久而久之,让云夫人习惯了不为女儿操心。
如今乍然得知,自己的女儿不但被人排挤,更是时常被人推出去顶岗,她哪里还坐得住?
当下,她就带着自己的贴心人,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洛芜的住处。
元蓁再得知云夫人到来的消息,对洛芜使了个眼色,便回了自己的客房,把空间留给了这对许久不曾好好沟通过的母女。
第142章 洛蘹的家书
“芜儿,我的芜儿!”
母女一见面,云夫人就抢上前,一把抱住了女儿,哽咽道,“我的儿,都怪娘没用,让你受苦了!”
“娘?”洛芜一下子就懵了。
她已经记不清,母亲上一次将她抱在怀里,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记忆里关于母亲最多的东西,就是以泪洗面的哀怨,还有无休无止的抱怨。
那是不幸的婚姻带给她的,也是她自己的执迷不悟带给她的。
洛芜突然就羞愧起来。
——她怎么就没有早点反应过来,自己是可以帮助母亲脱离这种充满负面的状态的?
云夫人紧紧地把女儿搂在怀里,生怕自己稍一松手,女儿就不见了。
“芜儿,你怎么这么傻,受了委屈也不跟娘说?”
“娘,我……我没事。”
这时候,洛芜是真的不知所措了,先前想好的对母亲卖惨的话,她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但云夫人已经知道了她的处境,她越是说自己没事、自己不委屈,云夫人就越是心疼。
因为从前也是这样,女儿受了委屈,从来不会找她告状或是寻求安慰。
这会儿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能生出洛芜这样聪慧的女儿,云夫人又岂是蠢人?
当她暂且脱离了与丈夫有关的事,只考虑女儿时,很快就想明白了。
——女儿之所以不对她说,一定是不想她担心。
太懂事了,女儿实在是太懂事了。
云夫人知道一个道理:孩子的懂事,都是受委屈受出来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女儿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呀?
想到这里,云夫人再次抱住女儿,嚎啕大哭,“我的儿呀!”
她一边哭,一边自责,“都是娘没用,不得你爹欢心,连带着你也不被你爹喜欢。若不然,他们哪里敢这样对你?”
这熟悉的抱怨,让洛芜心头一凛,原本的不忍心一下子就都飞走了。
就算是为了母亲自己好过一些,她也要引导母亲走上另一条道理,一条不靠丈夫靠自己的道路。
洛芜强颜欢笑地安慰母亲,“没关系的娘,你不要自责了。辛英表妹不也没有父亲疼爱吗?她现在也过得很好呀。”
“你怎么能一样,你姑姑她多厉害?”云夫人立刻反驳。
见她还是没往“自己也可以很厉害”这方面去想,洛芜再接再厉,神情一下子就低落了,“是呀,辛英表妹虽然没有一个好爹,却有一个好娘。”
对云夫人来说,这话实在是诛心。
她心里一抽,下意识便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了女儿,“羡慕人家有个好娘,你倒是和人做亲姊妹去呀。”
“娘?”洛芜似乎是吓呆了。
云夫人的心腹胡姑姑赶紧上前劝解,“夫人,三娘子不是那个意思。”
“那她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嫌弃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吗?”
说到这里,她自哀自怨的心理再次复苏,捂着脸哭道:“我知道自己没本事,一留不住丈夫,二护不住女儿。”
这一回,洛芜是真的不知所措了。
提前计划和实际操作,差距也太大了。
做提前计划的时候,她可以很冷静地分析一切意外,并给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可真到实际操作的时候她才知道,母亲的眼泪,永远都是对付她最好的武器。
这个时候,她准备的一切备用方案,都在脑子里变成了浆糊,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好在有胡姑姑在。
胡姑姑一边给云夫人擦眼泪,一边劝道:“夫人别哭了。您看,三娘子都吓到了。”
云夫人从手指缝里一看,果然见女儿目瞪口呆脸色发白,显然是吓得不轻。
哭了这一阵,她也发泄得差不多了,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自己先尴尬起来。
“你……再有人欺辱你,你一定要给娘说,知道了吗?”
“嗯。”洛芜这才缓过神来,勉强笑了笑。
母女二人相顾无言,片刻后,终究是云夫人先受不了这种氛围,又叮嘱了洛芜几句,便落荒而逃。
目送母亲离去,洛芜慢慢收敛了所有的神色,转头就拿出传信玉简,给自己的姐姐写信去了。
她相信,只要胡姑姑那里再诱导一番,母亲肯定会转变想法的。
到时候,如果再收到姐姐诉苦的家书,母亲自强的想法会更加坚定的。
——
再说云夫人惊慌又尴尬地从女儿屋里回来,坐到榻上就开始抹眼泪,还是一边哭,一边自哀自怨,说自己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