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前倾,两只手死死地抓住椅子的扶手,想要上前却又有几分胆怯,嘴里急切地问:“你说的而是真的?”
“属下不敢欺瞒家主。”君绫肯定了自己的话。
整个前殿一下子就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君绋欢喜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兆奇看了自家家主一眼,低声提醒道:“家主,为今之计,还是快些把主母接回来才是正理呀。”
“对,对,你说得对。”君绋猛然回神。
这会儿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先是吩咐兆奇去准备车辇。思索了片刻,又猛然反应过来,让阿云带人,把整个藏玉阁都打扫一遍。
“务必要把本座成在此居住过的痕迹清理干净,不要让阿蓁察觉。”
听见这句,君绫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更觉得他不可理喻。
——看来,他也知道人家元仙子根本就对他没意思甚至挺烦他呀。那为什么还要一意强求呢?
虽然她与元仙子相处的时间不久,但也看得出来,元仙子平时看起来很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却非常骄傲,属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那一类。
似君绋这般一意逼迫,结果是什么,君绫也已经知道了。
只是不知,君绋是猜到了,还是没有猜到?
正想着呢,君绋就注意到她了,“阿绫,你仔细说说,在哪里寻到了阿蓁?她现在还好吗?”
君绫收摄了心神,斟酌着回道:“据手下的探子回报,元仙子如今仙子还好,但之前却不怎么好?”
“什么?”君绋一下子就急了,追问道,“怎么回事?是谁与她为难了?”
看,就是这样,只要一遇到和元蓁相关的事,他就一点冷静和脑子都没有了。
饶是君绫早就对他失望至极,再见他如此,还是忍不住暗暗叹息。
“家主别急,并没有人与元仙子为难……”
“那是你们主母!”君绋再次强调。
君绫顿了一下,不想和他争执,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主母只是在闯一个秘境的时候,在里面困了一千多年而已。”
这也很好地替她只开脱了一下。
——过去的一千年里,不是我找人不尽心,而是人家一直都在秘境里,找得到才怪。
但此时的君绋可没那么多心思听她话里的深意,只顾心疼和懊恼了。
“她若是留在我的身边,要什么没有,又何必去闯什么秘境呢?”
君绫暗暗撇了撇嘴,心里想:说不定人家就是喜欢闯秘境玩呢。
这可不是君绫胡乱吐槽,就她所知,那些人族的仙人爱好都比较特殊,不是喜欢修炼,就是喜欢冒险。
哎,还是他们妖族的仙人性子安稳。
抱怨了一回之后,君绋又追问:“对了,阿蓁现在在哪里?”
终于要说到戏肉了。
君绫精神一振,眉头却越皱越紧,垂死挣扎般地劝道:“家主,既然元仙子无心,您又何必苦苦相逼呢?就此相忘于江湖,给彼此都留一点好印象,不好吗?”
她知道,自己劝再多都没用的,心底却还是留存了一点侥幸。
但她的侥幸终究是落空了。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讥讽没有暴怒,而是满脸自嘲,颓然道:“你不明白的,若是没有了她,那我此生做得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前世行差踏错,以至于抱憾终身。
幸而上天怜悯,给了他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让他可以弥补前世的遗憾。
他前世最大的遗憾,不就是与阿蓁分道扬镳,甚至是渐行渐远吗?
那么今生,他一定会和阿蓁终成眷属的!
好了,君绫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她都劝到这份上了,也算还是仁至义尽了。
“此时此刻,元仙子就在凌海之内。”
君绋并没有再纠正她的称呼问题,也没有再表现出激动,而是很冷静地问:“她回来凌海,是为了救辛薇?”
“不错。”
君绋的语气里多了些不甘,“我就知道,只要她的朋友有难,她一定会去搭救的。”
前世他就因此吃过不少干醋,却也拿她没有办法。
他想让元蓁眼中只看得见他一个,心里只想着他一个。
这个念想日日夜夜在他心里翻滚,折磨得他昼夜不宁,寝食难安。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你安排一下,带我去见她。”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过她了。
“……是,家主。”
君绫右手压左手,又行了个礼,才转身离去了。
片刻之后,君绋轻声喊一句,“来人,传二长老君纾来见。”
“是。”
不知是谁应了一声,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过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
——
君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元蓁正拿着一本新近搜罗来的丹方仔细研究。
院子里的风吹得很温柔,配着天边那一弯新月,将气氛烘托得静谧又美好。
而君缨则颇为懒散地歪倒在凤凰花树下的小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一根绚丽的凤凰翎羽。
那是长生第五次褪毛时褪下来的,因其火灵强盛,不必处理就是一件很好的火系法宝,就被他献宝似的,眼巴巴地捧到了君缨面前。
当时,君缨还是一脸嫌弃地收了,转过身来就给它单独配了一个养护法宝的玉匣。
口嫌体正直,说得就是她。
君绋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不但是从正门来的,还很有礼貌地拿了拜帖,敲开了门,让沐风递了进来。
拜帖上除了问候语和署名,就只有八个字。
——深夜叨扰,望卿海涵。
君缨当时就冷笑了一声,讥讽道:“知道是叨扰还来,这不是贱得慌吗?”
对于君绋,她恨不得把三辈子积攒的刻薄都用上,不指望能让他无地自容,只盼着能把他气得半死。
像君绋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又怎么会有羞愧这种情绪?更别说是无地自容了。
元蓁笑道:“好了,人家拜帖都已经递过来了,如果咱们不去迎上一迎,岂不是失礼至极?”
“哼,到底是谁失礼呀?”君缨不屑道,“哪有当时递拜帖的?”
按照正常流程,都是提前递过来,若是主人家有空,就会给了回帖,约定相见的时间。
君绋这样迫不及待,分明是怕元蓁再跑了。
但他却不知道,元蓁又怎么会跑?
她一辈子都活得堂堂正正的,哪曾想到了这天界,还得隐姓埋名,躲躲藏藏?
元蓁收起了丹方,让君缨掩藏好自己的容貌,两人一起走到了门口,迎接今日来的不速之客。
“不知君氏家主亲至,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疏离有礼,眼睛都没有多看君绋一下。
君绋心头一痛,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仍然勉强笑道:“仙子哪里话?是我不请自来,叨扰仙子了。”
元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侧身把人让了进去,“君家主,请。”
侧身相让的瞬间,她的目光兄君绋的随从身上滑过,发现除了大长老君绫之外,就只有一个贴身近卫兆奇。
她朝君缨使了个眼色,又暗暗传音说了一句话。
君缨微微勾了勾唇,表示自己明白了。
领着一行人回去的时候,院子里还是那个样子,一颗凤凰花树,树下一张软塌,一把摇椅。
元蓁挥了挥手,用摄物术从屋子里搬了几把椅子,“寒舍简陋,诸位将就着坐。”
君绋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半分,听见她说让坐,君绋就乖乖地坐了。
兆奇虽然有些不满,但家主自己都乐意得很,他也不好多嘴。
但这还没完。
只听元蓁笑了一声,说:“我这里倒是不缺那一碗粗茶,只是就算我拿出来奉客了,只怕客人也不敢喝。所以,还是不费那个事了。”
“你……”
“兆奇,退下。”君绋呵斥了一句,兆奇值得不情不愿地退了。
君绋看向元蓁,脸上的神情有点无奈,更多的却是纵容。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仙子精通药理,在下自来知晓。不过,只要是仙子亲手递过来的,就算是毒,在下也一饮而尽,绝无二话。”
元蓁一呆,看傻子一眼看着他,“真的?”
“在下何曾对仙子言而无信?反倒是仙子,应了在下的婚约在前,逃离凌海在后。仙子可知,我也还是会伤心的。”
最后一句,他说得好不可怜,兆奇的眼刀子都快把元蓁给扎成筛子了。
但这种温柔的威逼,对元蓁完全没用。
元蓁不满地蹙了蹙眉,满脸疑惑地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入了你凌海,就不能再到别的地方去转转?知道的是你要娶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禁锢了我呢。”
“……阿蓁误会了,我怎敢生出此心?”
他是不敢,却不是不想。
若是能有个万全之策,让元蓁永远待在他的身边,只看着他,只想着他,他绝对会第一时间付诸行动的。
只可惜,元蓁的性子太过刚烈,脑子也太过聪慧,他暗中计划了许久,却始终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元蓁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嫣然一笑,取出一盏玉露奉上了,声音温软,“好了,算我说错话了。以甘露代茶,与你赔罪可好?”
君绋神色一阵恍惚。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上辈子的时候,元蓁对他,总是这般温柔的。
他为她笑容所获,下意识就接过了甘露,往口中倒去。
“家主,不可!”
兆奇猛然挥手,“啪”的一声,玉盏落地,碎成了几块。
洒落的甘露化成一阵青紫色的烟雾,迅速飘散无踪。
兆奇一惊,铁鞭已经握在了手中,直指元蓁,“你下毒!”
“不是他自己说的吗?就算我喂毒药给他,他也喝的。”元蓁笑了一声,看向君绋的眼神尽是嘲讽,“怎么,我真给你送过去了,你又不敢喝了?”
以君绋的修为,若非是有意纵容,兆奇怎么可能打翻他手中的玉盏?
君绋当然是故意的。
他太了解元蓁了,知道她对待敌人,素来不会心软,有机会置于死地,就绝对不会给敌人留下一线生机。
虽然他并不怕死,但他却不甘心就此死去。
重生一世,他最大的执念,就是重新得到元蓁的真心,如今心愿未尝,又怎肯就死?
只是,被元蓁当众拆穿,他脸上到底有些挂不住。
一直估算着时机的君绫适时插嘴替他解围,“元仙子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
然后,又训斥兆奇,“你也适可而止。主人的事,也是你能胡乱插手的?以元仙子的聪慧,又怎么会在凌海伤了我君氏家主?”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兆奇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了。
元蓁就笑了起来,“大长老这番连消带打的,若是我再不消停,岂不是不识好歹了?
罢了,罢了,君家主,我与你也没什么旧好叙的,你今日若就此离去,日后江湖相见,大家脸面上也好看。”
虚与委蛇,示敌以弱,这才是心智超群的元蓁,在敌强我弱时会做出的正常反应呀。
其实,元蓁早就发现了,君绋好像对她特别了解。
既然如此,她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君绋的意料之中。
以君绋的自傲,只要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那就是她的机会了。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元蓁,问道:“我若是不肯走呢?或者说,我若是要带你一起走呢?”
元蓁轻笑,“春天还没到呢,你就别发梦了。”
第175章 鹿死谁手?
话说到这里,两人算是正式撕破脸了。
君绋静静地看着元蓁,漆黑的眼眸里哀色遍布,并逐渐蔓延到了如玉的脸颊上。
他看着元蓁,就像是一个被抛弃、被背叛的丈夫,在看着无情的妻子。
但元蓁却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她并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懂他对自己的执念从何而来。
君绋叹息道:“你要相信,这一生一世,我都不愿意让你为难。”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元蓁听得好笑,也就笑了出来,就像在嘲笑一个说谎都懒得打草稿的疯子。
君绋道:“或许你不相信,但我的确不是在为难你,而是在为难我自己。”
看元蓁不高兴,他比她更不高兴;元蓁留在她的身边觉得痛苦,君绋就觉得自己比她更痛苦。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他好像永远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真正讨得她的欢心,换她对自己有一丝的心软?
元蓁当然不相信了。
就算君绋真的从这件事里感觉到了为难,那不也是他咎由自取吗?
难不成,是元蓁让他为难自己的吗?
你为难自己就为难自己,为什么还要牵连我?
元蓁冷然起身,“既然多说无益,那就不要再浪费彼此的口舌了。”
她话音刚落,君绋就觉得自己一阵头晕目眩。
“你……你什么时候动的手?”
元蓁得意一笑,“说了你也不知道。”
明知道她精通药理,还敢亲身到她的底盘上来,这是得多自负呀?
君绋身形一晃,软倒在了一只上。
不但是他,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君氏众人,也都陷入了四肢无力的窘境。